第三十三章 責任共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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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才不置一辭引起了皇上不滿,此刻見皇上與李春芳說的起勁,嚴嵩不免有些拈酸吃醋;又聽到皇上提到了夏言“老成謀國”,更是惶恐不安,便在心裏緊張地思量了起來。好不容易瞅個皇上說了上麵那一大段話,喝口茶潤潤嗓子的空兒,他忙插話進來,說:“北地各省衛所撤裁之後,各衛所裁汰下來的老弱兵士該如何安置,衛所原有之軍田該如何處置,以及改製之後各軍軍餉糧秣又從何而出,茲事體大,內閣、兵部及五軍都督府斷不敢自專決斷,臣等恭請皇上明示。”
“嗬嗬,朕還以為馬閣老不在,便沒有人能想到這個天大的問題呢。”朱厚熜嘲弄了他一句之後,又正色說道:“嚴閣老,你如今是首揆、內閣的當家人,眼睛可不能隻盯著你分管的禮部、工部和刑部。再說了,平日呈給朕的票擬不都是你擬的嗎,若不時時處處倍加留心,豈不貽誤國是,更辜負了朕及滿朝文武、天下百姓的殷殷厚望,”
嚴嵩心裏一凜:皇上果然明察秋毫,什麽事情都瞞不過他啊。
內閣如今有四大閣員,李春芳自從北京保衛戰後期就奉旨專管軍事,徐階和馬憲成一個是吏部左侍郎,一個是戶部堂官,自然要看守自家大門,嚴嵩隻好分管禮、刑、工這三個事權油水都遠不如吏、戶、兵部的三個部衙。不過,他也並非不愛權不攬權之人,借著自己身為次輔暫代首輔的身份,恨不得日夜都守在內閣獨承顧問,十幾天也不回家洗澡更衣,倒博得了皇上“忠勤敏達”的讚譽。對於票擬之權,他更是牢牢抓住不放,涉及吏、戶、兵三部的差事,他也借口事體重大,由內閣集議,再順理成章地由他這個首輔根據集議結果擬票呈送禦前。這樣一來,也就在無形之中剝奪了其他閣員的票擬之權。比如戶部尚書馬憲成,入閣都好幾個月了,竟連一次“樞筆”也沒有捏過。
好在其他三位閣員之中,徐階本就是衝虛淡泊、恭順有禮之人,近來又因其師翟鑾致仕而頗受打擊,越發地韜光養晦,平日朝會散班之後在內閣應個卯,不是回吏部處理部務,便是回翰林院打理院事,似乎不想淌內閣這汪渾水;而李春芳、馬憲成兩人都得了夏言“過猶不及”的暗示,隻埋頭幹好自己的差事,從不起意與嚴嵩爭權奪利,內閣倒也一直相安無事。
這其實也正是朱厚熜所期望的結果,,京城薛陳謀逆之後,尊禮派兩大頭麵人物高儀、楊慎同日殉難,朝廷之中已是議禮派一家獨大,不過議禮派也並非鐵板一塊,這些年圍繞著內閣首輔之位和權柄之爭,朝臣已明顯分成了三大派係:夏黨、翟黨和嚴黨。三黨魁首之中,嚴嵩崛起時日尚淺,首次入閣在嘉靖二十一年八月,不到三月即被斥退,論資曆人望根本無法與嘉靖十五年入閣、十八年任首輔的夏言和嘉靖八年入閣、幾度暫代首輔的翟鑾相提並論,因此在三大派係之中,嚴黨勢力最弱。這也便是朱厚熜勒令夏言回府養病、翟鑾致仕還鄉,卻將首輔之位給了原本最討厭,更時刻在心中提防的嚴嵩的緣故。為人主者,最不願意看到的就是權臣在位,在廟堂之上一呼百應,既然三派能相互牽製,嚴嵩暫時還無法把持朝政,重大事項都由內閣集議,雖說多了許多扯皮之事,也有可能會影響效率,但畢竟能體現民主,在一定程度上還能杜絕營私舞弊,他也就默許了嚴嵩在內閣之中獨霸票擬之權。
帝王心術,鬼神不言,朱厚熜更不願意在這些才幹出眾、政治鬥爭經驗豐富的內閣輔臣麵前暴露自己的心思,因此,敲打了嚴嵩一句之後,他隨即便將話題又轉回到目前他最關係的軍製改革之上:“嚴閣老所問之事切中要旨。朕以為此事涉及軍戶、民戶之分,也需內閣、戶、兵兩部與五軍都督府商議出個妥善的法子來,朕也隻有一個初步想法,說出來供你們參酌:衛所撤裁之後,裁汰下來的老弱兵士是否保留軍籍,聽憑自願。若願保留軍籍,則集中到留存的衛所專門從事農耕,仍按每戶受田五十畝的標準,由官府提供耕牛農具,卻不象原來那樣軍戶屯田所得統一收歸國家所有,再依照標準按月發給月糧,而是跟租種官田的農戶一樣,繳納六成所得給國家,剩下四成歸自己。朕前些日子命戶部在北方諸省大致測算了一下,如此算來要比原來發的月糧還多些,也算是朝廷感謝他們多年從軍、保家衛國的恩撫之策。但他們還有農閑時從事軍事訓練、戰時隨時應征入伍的義務。不願保留軍籍者,可將各衛所原有之軍田分發給他們,按貧瘠不同確定每戶該受的田畝,按官田起課征稅。傷殘及從軍多年的兵士也照此辦理。各衛所剩餘田地收歸官有或發賣民戶,其賦稅用作改製之後各軍的軍餉糧秣,由戶部統管,會同兵部計發。至於夠不夠,還要等整軍結束之後才知道,不過戶、兵兩部要匡算出個大致結果來……”
說到這裏,朱厚熜突然又生氣了:“國朝早早就建立了數以百萬計之常備軍,卻沒有建立與之相配套的後勤保障體係,除了軍屯,全由各地官府承擔軍隊的一切裝備和糧餉,一個州縣要承擔十幾個衛所的軍械糧餉;而一個衛所,也可能要接受十幾個州縣送來的軍械糧餉,特別是京師駐軍,要接受上百個省州府縣的供應,後勤供給體製混亂成這個樣子,成何體統。倘若一省一州一府一縣不能及時解送,將士就難免缺餉斷糧。朕一力推行一條鞭法,將各地徭役以現銀計征統管,用意也在於此。朝廷成立了兵工總署,隻能解決兵甲軍械裝備的問題,日後當效法平叛軍之例,將軍需供應總署及各省分署變為常設機構,專司全軍被服糧餉供給之事。無論如何,也不能讓朕的虎賁之士受著凍餓之苦去打仗。”
“仁德寬厚無過皇上。”嚴嵩率先站了起來:“全軍將士感懷浩蕩聖恩,是必耿忠不二,效死用命,保我大明萬裏疆域長治久安。”
嚴嵩已經勉強表態支持,徐階卻還是始終不置一辭,朱厚熜心裏冷笑一聲,說:“窮家也有三分銀,各處衛所撤裁之後,除了軍田或分發或收官或發賣之外,還有其他資產也應一並清理處置,務必不使國家財產流失。可朕也知道,各級軍官將佐多有貪墨和吃空額、喝兵血的陋習,難免會趁著整軍之際中飽私囊,尤其是發賣軍田和處置資產,更是他們上下其手大做文章之時。此事絕不能掉以輕心,更不能放任自流,朕以為內閣應該派出一位閣員主抓,以示朝廷重視。這本是戶、兵兩部的差事,可朕想李閣老要主持全國整軍事宜,且他分管軍務多年,未必能抹開情麵收拾那些驕兵悍將,就不必參與此事了;戶部要在全國推行農桑,如今又承擔著為平叛軍籌集、轉運糧餉之重任,馬閣老也脫不開身,此事就由徐閣老掛帥吧……”
說到這裏,他看看身子突然微微晃動了一下的徐階,惡作劇似地說:“盡管隻是階段性的工作,但其責任之重,重若泰山,須有一個辦事機構才能名正言順地行文各部衙、各衛所及各省府州縣地方衙門。朕看這個辦事機構就叫清產核資領導小組好了,由徐閣老任領導小組組長,直接對內閣、對朕負責。”
盡管一時聽不懂什麽叫“領導小組”,但徐階也能知道皇上實實在在是把一個燙手的山芋扔給了自己,慌忙起身:“啟奏皇上,臣愚鈍不才,待罪官場凡二十又二年,從未涉足財政、軍政,恐有負皇上厚望,更貽誤國是……”
朱厚熜毫不客氣地說:“徐閣老此言差矣。這是個得罪人的差事,清理盤查積年舊帳少不得還要好好地審上一審,不是隻管過財政、掌過兵的人就能做的。你雖未在戶、兵兩部任職,卻任過福建延平推官和江西按察副使,掌過一省一州的刑名,對付劇盜惡賊最有經驗;前年主持京察也能秉公持正、鐵麵無私,由你主持清產核資,朕才能放心。”
皇上已經明確說了李春芳、馬憲成不參與,若是徐階堅辭不受,或許皇上就要將這件事推到自己的頭上,嚴嵩立刻說:“皇上睿智,徐閣老為官清正,治盜有術,且清產核資及發賣軍田少不得要各地地方官府協助,徐閣老身為吏部佐貳,行事多有方便之處,確是主持此事的不二人選。”
嚴嵩又幫著找到了讓徐階無法推辭的一條理由,朱厚熜很高興,便目視徐階,說:“嚴閣老說的在理,徐閣老就不必謙虛遜謝了。”
徐階情知聖意已決,隻好表態說:“臣遵旨,臣當謹遵聖諭,殫精竭慮,上不誤國誤君,下不誤軍誤民。”接著,他垂下眼簾,說:“臣還有一事要懇請皇上恩準。”
“說。”
“皇上方才說過,要成立專門的辦事機構專司清理盤查積年舊帳,臣愚鈍不才,獨木難支,懇請皇上恩準,選調戶、兵兩部及三法司若幹能吏幹員協助臣主抓此事。”
刻苦研讀曆代先帝實錄,又與眼前這些圓滑的內閣大臣相處日久,朱厚熜的心機也變得異常敏銳深沉,立刻明白了徐階的意思,毫不猶豫地說:“此議確乎必要,但不知徐閣老可有合適的人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