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一章 不戰屈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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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百艘戰艦上的幾百門火炮齊射,這是何等巨大的聲勢,天地都仿佛為之一震。硝煙散盡,綿延幾十裏的水寨已在眾人眼前消逝,隻剩下無數的碎木破板漂浮在海麵上。
這個時候,有一條小船緩緩地駛出了馬尼拉港,船頭上高高飄揚著一麵旗幟,上麵寫著一個鬥大的“明”字。
小船漸漸近了,眾人都從望遠鏡中看到,站在船頭的兩人之中,有一人穿著一身大紅的錦袍,分外鮮豔,正是大明王朝鎮撫司三太保高鎮東;還有一人,看著年歲不小,身穿呂宋王國的貴人服飾,卻不知道究竟是誰。
看到高鎮東隨船而來,大家不約而同地鬆了口氣:看來,不但榮王千歲、安國郡主郡馬趙隱兩人性命無憂,馬尼拉城也宛如一顆熟透了的桃子,自己掉到了遠征軍的手中了。惟有曹聞道麵色大變,嚷嚷著說:“這就完了?早知道是這樣,我就隨汪軍門去打滿刺加了!”
戚繼光心裏覺得著實好笑,卻故意沉聲說道:“這是什麽話?莫非在本將麾下聽用,還委屈了你?你若是不願跟隨本將,盡可留在呂宋。南洋宣慰使司倒還缺指揮使,本將和高大人願聯名舉薦你升任此職!”
曹聞道抱怨,皆因呂宋王國已然俯請降,自己的陸戰一師就撈不著仗打了。可是,平定了呂宋王國之後,遠征軍主力便要掉頭西進,懲戒趁亂殺戮大明海外僑胞的安南、暹羅等國。這些國家跟呂宋有所不同,一則幅員遼闊、國力強盛;二來國都也不在沿海港口城市,未必就能象呂宋這樣,單靠海軍便能不戰屈人,自然少不了他們陸戰隊的用武之地,可不能因為得罪了戚繼光,就被留在呂宋做那個手上頂多千把號兵士、有名無實的正二品指揮使。因此,他慌忙說道:“我老曹可不是那個意思,不是那個意思……”
見曹聞道急得臉都白了,高拱也忍俊不禁,笑道:“好了,好了,此事容後再議。貴客到了,我等且準備迎候吧!”
曹聞道也是營團軍的老人了,聽到高拱打官腔說什麽“容後再議”,他哪裏肯幹?忙腆著臉說:“不用議,不用議。除非你高大人做那個南洋宣慰欽使,我老曹是萬萬不肯做那個勞什子的指揮使的。不過,你高大人是遲早要做宰相的人,皇上可不會將你留在這個兔子都不拉屎的鬼地方!”
高拱一向自視才高不凡,素有佐君治政、澄清天下之大誌。皇上對自己的賞識與栽培,他也了然於心;更明白今次對他委以監軍之任,命他率軍跨海遠征,是為日後大用做鋪墊,斷然不會將自己留在呂宋做南洋宣慰欽使。如今大敗夷人、呂宋請降,遠征南洋的勝利已然指日可待,也就是說,隻要自己班師回朝,封疆入閣便是順理成章之事。曹聞道的話可以說是正說到他的心坎上,他的心裏也不禁有些得意,卻不好表露出來,佯裝惱怒道:“越沒有規矩了!擢黜之恩皆出於君上,焉能是我輩隨意置喙的!今次暫且饒放了你,倘若再胡言亂語,休怪本官以妄言幹政之罪責你!曹聞道,點齊你的人,擺隊迎接來使!”
在旁人看來,以曹聞道貴為一師之長,是不必充為儀仗的,高拱這麽做,不失為一種懲罰。不過,戚繼光和徐渭都明白,這是高拱刻意為之,用意並不在於責罰曹聞道,而是要給呂宋王國的來使一個下馬威,讓他看看天朝雄師是何等的威武,從此不敢再生不臣之心!
自從當年編練營團軍而始,曹聞道就在高拱手下任職,見他怒,便不敢再說什麽,趕緊集合船上的兵士,守在艦橋至艙室的路上站成整整齊齊的兩排。高拱命人放下舷梯,就帶著戚繼光等人回到艙室,說是迎候貴客,卻不換上官服,仍是一身戎裝,幾位先前還有些疑惑的參謀們就都明白了監軍高大人的用意何在。
被臨時拉差充為儀仗隊的曹聞道麾下將士不愧為百戰雄獅,個個軍容嚴整,不怒自威。尤其是曹聞道,既擔心自己的前程斷送在呂宋這個“兔子都不拉屎的鬼地方”;又深恨呂宋國疲兵弱,竟然不戰而降,讓自己萬裏迢迢趕到南洋,竟然毫無用武之地,早把一雙劍眉豎起,豹眼也瞪圓了,手還一直按在腰間的六眼神機之上,仿佛一言不和就要拔槍殺人一般,倒也契合高拱未曾明說的那層用意。
這邊剛剛準備停當,那條小船便已駛近了大明海軍的艦隊,有三太保高鎮東引路,直奔旗艦“鎮遠號”而來。到了近前,高鎮東便帶著那位隨船而來的呂宋人緣梯而上。那位呂宋人年歲不小,體態又甚是肥胖,看著那狹窄的舷梯十分害怕,幸好有高鎮東在後幫扶,好不容易才爬上甲板,已是累的氣喘籲籲。
那位呂宋人剛一踏上甲板,就看到對麵站滿了手握鋼槍、殺氣騰騰的明朝兵士,心中已是十分惶恐;忽又聽得有人大喝一聲:“汰,兀那賊子,不提兵與我陣前廝殺,卻來這裏作甚?”嚇得打了一個哆嗦,抬頭看去,一位身形魁梧、虎背熊腰的大明武將正對自己橫眉冷對,心中更是萬分懼怕,腿腳打著閃,險些要癱軟在地上。
跟隨在那位呂宋人身後的高鎮東一把攙扶起了他,對曹聞道笑道:“老曹,你省省吧。這位蘇加瓦蒂王爺並不會說我大明官話。”
曹聞道好不容易才從以前聽過的話本小說中想到了這麽帶勁的一句話,卻不曾想對方根本就聽不懂,不免覺得十分掃興,仍對那位呂宋人怒目而視:“你,老實點,乖乖投降,否則的話,朝廷和官軍定然饒不了你們!”
高鎮東自然明白遠征軍這一番布置的用意何在,便配合著曹聞道,將他那句殺氣騰騰而又無禮之至的話一字不漏地翻譯給了蘇加瓦蒂,並添油加醋地把曹聞道的官銜及來曆做了一番介紹。
蘇加瓦蒂學著明人的禮儀,拱手抱拳,滿臉堆笑地連聲說道:“酒藥,酒藥……”
正所謂“伸手不打笑臉人”,加之曹聞道脾氣雖然火爆,卻也明白不戰而屈人之兵乃是兵家至高境界,不能貪功而斷送軍中弟兄的性命,更不能誤了朝廷的平夷大略,便悻悻然地擺了擺手:“進去吧。”
蘇加瓦蒂剛剛鬆了一口氣,正要和高鎮東一起走進艙室,卻又聽到那位有名的“曹將軍”又是一聲大喝,盡管他不明白到底喊的是什麽,一想到“曹將軍”那烏眉灶眼的樣子,心裏便又開始打起鼓來,忙將求助的眼神投向了高鎮東。
高鎮東卻聽得分明,曹聞道喊的是“喂,老高!”——也就是在叫他,便佯裝抱怨說:“我說老曹,蘇加瓦蒂王爺急著要進去和高大人、戚軍門議事,你能不能消停點?”
曹聞道問道:“老高,趙郡馬找到了嗎?可曾救出榮王千歲?”
高鎮東矜持地一笑:“幸不辱命。”
曹聞道驚歎著說:“行啊你!到底是名震天下的太保爺,馬到成功!”
高鎮東笑道:“哪裏哪裏。此番功成,一則仰賴皇上洪福齊天、護佑臣民;二則多虧有蘇加瓦蒂王爺深明大義,仗義襄助。也少不了你曹大哥的功勞,我鎮撫司可不敢貪天之功啊!”
曹聞道一愣:“我有什麽功勞?”
高鎮東笑道:“這一次得以順利救出榮王千歲,還多虧了你曹大哥交給兄弟的那些百戰精兵,以一當百,銳不可擋,打得幾百夷兵丟盔棄甲;更嚇得近萬呂宋王國衛隊官兵未敢出營房一步。”
當初高鎮東、謝宇翔秘密潛入呂宋找尋趙隱之時,曹聞道曾向戚繼光提出了自己率偏師從小港林達延登陸,從陸路進擊馬尼拉城,與遠征軍主力兩路夾擊的作戰方略,隻因戚繼光和參謀長徐渭擔心補給不便,未曾采納,隻是命他從海軍陸戰隊挑選百名武功高強的兵士隨行。以曹聞道與鎮撫司諸位太保早在營團軍成軍伊始便結下的交情,又深知鎮撫司兩位太保此去呂宋必定凶險萬分,自然十分盡心,照他自己的話說,那可是“比他娘的選駙馬還要嚴”。因此,聽到高鎮東這麽誇獎自己的兵士,他十分歡喜,笑道:“不必跟你老哥客氣。這些猴崽子們總算是沒有給你老哥丟臉啊!”
“好了,我們急著要進去見高大人和戚軍門,容後再敘。”高鎮東一抱拳:“告辭了。”
曹聞道連忙拉住他的袍袖,陪著笑臉說:“再說一句話,就一句話。”
說著,他把高鎮東拉到一邊,低聲說:“老高,咱們可不是一天兩天的交情了。老哥求你件事兒。看起來這個狗屁王爺在呂宋的身份不低,跟你老弟交情也不錯。你得便跟他說說,不要把老哥留在呂宋。”
“留在呂宋?”高鎮東疑惑地說:“老曹你這是怎麽說?”
“唉!”曹聞道罕見地歎了口氣:“還不是你老哥走了背字,坐船走了上萬裏地來到這裏,沒撈到仗打不說,還得罪了高大人、戚軍門,要把你老哥留在呂宋任指揮使。你知道,你老哥是帶兵打仗的人,可不想困死在這個鬼地方。”
聽說是為了這個,高鎮東笑了起來:“這可是你們遠征軍的軍務,不是兄弟我能說的、敢說的。我看你啊,還是自求多福吧!”
說完之後,高鎮東也不顧曹聞道勃然變色地罵他不講義氣,對蘇加瓦蒂說:“王爺,且請隨我進去見高大人、戚將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