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鼇山燈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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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時光流逝,轉眼就到了嘉靖三十年的元宵節。&網提供小說在線閱讀&南京城中處處張燈結彩,歡慶佳節。每年都要在東華門外燈市口辦的燈會更是比往年還要熱鬧許多,概因聖駕如今就駐蹕南京,有大批達官顯貴隨行而來,真可稱得上是“冠蓋滿京華”,既是南京城中縉紳百姓的無上榮耀;又是百年難遇的商機。這且不說,為了慶祝嘉靖帝朱厚熜即位登基三十周年,內閣和司禮監聯名奏請皇上,要在南京紫禁城內舉辦聲勢浩大的鼇山燈會,更把南京城過節的歡樂氣氛推向了頂峰。

    皇城裏的元宵佳節鼇山燈會,原本是一年一度的常例,其規模大小並無定製,全憑皇上個人嗜好和朝廷年成收入的好壞來決定。比如說,弘治年間,明孝宗弘治皇帝朱祐樘勵精圖治、勤政愛民,國家政治清明、經濟繁榮,百姓安居樂業,被後世史家稱為“弘治中興”,朝廷的財力完全可以承辦得起每年一度的鼇山燈會。可是,朱祐樘一向恭行儉約、愛惜民力,不願大肆鋪張浪費,鼇山燈會也是時辦時停。到了他的兒子、有“明朝第一大頑主”之稱的明武宗正德皇帝朱厚照的正德年間,朱厚照沉湎玩樂、遊戲國政,又寵信奸宦、禍亂朝綱,導致百姓流離失所、民生凋敝,國庫亦是日漸空虛,他卻仍堅持每年都要舉辦聲勢浩大的鼇山燈會,耗費國帑民財不計其數。即便是正德九年的鼇山燈會,施放煙花之時不慎失火,引燃了內廷三大宮之、被視為皇帝至高無上的權力和至尊地位的乾清宮,他也未曾停辦過一屆。

    自從嘉靖二十一年“壬寅宮變”穿越回到明朝,朱厚熜麵對國家入不敷出、寅吃卯糧的財政危局,不惜冒天下之大不韙改易祖製、厲行新政,為了給天下臣民做出節儉的表率,內廷的撥款都被他生生削減了一大半,不得不遣散部分內侍宮女以節約開支,根本無力承辦這種動輒耗資巨萬的鼇山燈會;加之他原本來自異時空的二十一世紀,什麽新鮮玩意兒沒有見過?對這種十六世紀的燈會和煙火表演自然興趣缺缺,便借口國家財政拮據,人君理應節用愛民,停辦了每年一度的鼇山燈會。這一停,就是整整八年時間。

    這幾年來,隨著官紳一體納糧、“一條鞭法”、開辦馬市海市等諸多新政大見成效,朝廷入不敷出的狀況得到扭轉,每年太倉存銀都能節餘數百萬兩之多。特別是眼下江南改稻為桑和在蘇州、鬆江、常州、鎮江、湖州、嘉興六府試點清丈田畝等諸項國之大政進展順利,國家經濟繁榮、朝廷歲入增加更是前景可期;加之南洋平夷之戰捷報頻傳,又恰逢即位登基三十周年大慶,朱厚熜一高興,就俯允了內閣和司禮監所請,恢複了這個既是後宮同樂君臣共賞的玩節雅事;又能彰顯太平盛世並檢閱朝廷實力的鼇山燈會,並特下恩旨,恩準在南京城裏的所有官員、命婦入大內禁宮賞燈玩節。

    民間的元宵節燈會,通常是正月初八就開始,曆時十天,到了正月十八才結束。皇城裏的鼇山燈會,卻總是在正月十五翻了酉時牌之後準點開始,結束的日子和民間的燈節一樣,都是正月十八。

    卻說元宵節這天晚上,大約申末時分,天色尚未完全黑定,南京紫禁城那高大巍峨的午門城樓以及端門上的五鳳樓,早已是華燈初上一片璀璨。遠遠看去,隻見星球蓮炬火噴梨花、飛丹流紫錦簇花圍,燈楹燈柱、燈簷燈梁,將兩座城樓裝點的無比絢麗奪目,宛如聳立在半空中的天上宮闕一般。隨聖駕駐蹕南京的公侯世家、皇親國戚以及內閣輔臣、六部九卿,還有翰林院、都察院、六科廊等清要衙門那些品秩雖低卻清榮高貴的言官詞臣,依例都能登上午門城樓,陪皇上觀賞鼇山***。他們的夫人女眷也都穿了誥命服飾,被邀請到五鳳樓,陪同後妃及皇子公主賞燈玩節。另外,緊挨著午門城牆,還搭建了一長溜的臨時看台,專門安置沒有資格登上午門的所有官員及其家眷觀燈。不說如今聖駕駐蹕空置了一百多年之久的南京,就算是在北京,這也能稱得上是多年未曾有過的盛事,因此,一過未時,就有不少官員絡繹不絕地趕到大內。一時間,皇城東西長安街上香車寶馬,擁塞於道。當然,按照朝廷禮儀規製,除了公卿王侯、內閣學士及大九卿的轎子可以進入午門廣場這一重門深禁之地外,其他官員都隻能落轎下馬於金水橋外,步行進入端門。

    到了酉時,午門城樓之上,已站滿了服蟒腰玉的公侯卿相、朝廷重臣。五軍都督府大都督、禁軍總司令、太師英國公張茂正口沫飛濺地和內閣輔嚴嵩、資政夏言、閣員徐階講述遠征軍南洋平夷之戰的詳情始末,諸般細節仿佛是他親臨前線,率軍征伐一般,三位閣老心中暗笑,表麵上卻都掛著醇醇笑容,不時出一兩聲讚歎,不外乎都是些“皇上洪福齊天,老公帥治軍有方,始有全軍將士效死用命”之類的官場套話,卻令張茂越興高采烈,笑得頜下那一蓬雪白的長髯也不住地亂顫。

    張茂正說得起勁兒,猛聽得午門廣場上九聲炮響,隨即便有一名太監扯著嗓子、拖著長音,高聲喊道:“皇上駕到——”

    話音剛落,便聽得樓梯上響起了雜遝的腳步聲,眾人循聲望去,隻見朱厚熜身穿袞龍袍,在嚴世蕃、張居正兩位禦前辦公廳秘書和呂芳、楊金水等一大幫太監內侍的簇擁下,滿麵春風地拾階而上。樓上的所有人趕緊都一起跪了下來。

    朱厚熜快步走到張茂的麵前,親手將他扶起,笑道:“我大明遠征軍旗開得勝、捷報頻傳,多虧了張老公帥運籌帷幄、廟算有方啊!”

    張茂激動得熱淚盈眶,大聲說道:“王師平定夷亂、揚威異域,全仰賴皇上如天之德、齊天之福,老臣深恨自己老了、不中用了,不能親率兒郎效死疆場,替皇上開疆拓土,又怎敢貪天之功……”

    朱厚熜握著張茂那一雙布滿老人斑的手,笑道:“嗬嗬,我大明雄兵百萬、戰將千員,若是還要勞動你這位八十三歲的老黃忠掛帥出征,俞誌輔、戚元敬這幫後生小輩豈不都該羞愧嚼舌而死了?”

    然後,他又轉頭對麵前黑壓壓跪成一片的王公大臣們說:“今日普天同慶元宵佳節,眾卿不必多禮,快快平身。”

    跟隨在朱厚熜身後的嚴世蕃心眼一動,立刻就明白了皇上單單攙扶起張茂的用意所在,一是這位老公帥畢竟是名義上的五軍都督府大都督、禁軍總司令,大明軍隊這些年裏對內平亂定國,對外威震四夷,都少不了他的一份功勞,皇上這麽做,也是為了撫慰軍中將士的勞苦功高;二來也是因為父親和夏言那個老不死的東西並排跪在一起,一個是當朝輔,一個是前任輔、現任資政,在職位上一般高下,皇上先扶起誰都不妥,惟有不偏不倚,讓二人自行起身。

    雖說這麽做,表明皇上依然倚重夏言那個老不死的東西,讓嚴世蕃心裏十分不受用;但他轉頭一想,值此高拱率軍揚威異域、凱歌高奏之際,皇上卻未曾象他前些日子擔憂的那樣,以夏言取代父親,並且還能在滿朝文武麵前顧忌父親的顏麵,至少說明在短時期內,皇上仍會讓父親做領袖百官的內閣輔,也未嚐不是嚴家之幸……

    朱厚熜在呂芳的引領下,來到特意為他準備的禦榻之上坐定,諸位王公大臣也紛紛謝恩起身,坐在了事先安排好的位置上。朱厚熜的右邊坐著張茂;左邊錦緞太師椅,則是內閣輔嚴嵩的座位,其後才是內閣資政夏言、閣員徐階和隨聖駕駐蹕南京的六部九卿。嚴世蕃知道,呂芳安排的這個座次,固然完全依照的是“左文右武”的規矩和朝班排序,卻也正說明了在皇上的心腹大伴呂芳那裏,也未曾猜到皇上有換馬之念,心中更是大定,悄悄地和張居正一道,坐在了皇上的身後自己的座位上。

    朱厚熜甫一坐定,恰好到了翻過酉時牌的時間,一位太監跑到城樓前,倚著欄杆,朝樓下午門廣場高聲喊道:“開燈——”

    刹那間,鞭炮齊鳴鼓樂大作,原本黑咕隆咚的午門廣場,一下子成了火樹銀花萬燈閃耀的光明世界。朱厚熜與王公大臣們一起擁到欄杆前觀看,先映入眼簾的,正是廣場中間那一座氣勢磅礴的鼇山燈。這座燈不愧是名鼇山燈,真的宛如山一般高大,共有七層,最上麵一層與兩座城樓比肩。燈山上鏤金鐫玉,珠光寶氣,閃閃熠熠,吐翠璿璣,五彩燈焰眩迷了人的眼睛,聽說自下而上還有道路通行,倘若身入其中,在層層疊疊千影萬影的燈光下,絕對會有一種登臨天上宮闕沐浴萬道霞光的感覺,令朱厚熜這個自以為十六世紀的燈會絕對不會有什麽令自己感興趣的花樣的家夥也暗自咋舌,痛悔自己實在不該那樣菲薄前人,簡直小覷了中國古代勞動人民的創造力和封建帝王的娛樂水平。

    認識到自己先前的錯誤,又想到既然自己痛下決心,花了這麽多的錢來辦這場燈會,隻是坐在城樓上遠觀豈不可惜?朱厚熜便興致勃勃地招呼諸位王公大臣,陪同自己一道下樓賞燈玩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