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狂野祭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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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十五章狂野祭父

    陽光下,一道白光一閃而過,林美作的頭顱飛上了半空之中,噴湧而出的血柱在蔚藍的天空畫出一道虹光。{}專業提供手機電子書電子書下載

    血雨之中,織田信長麵無表情地握著手中的長刀,目光緩緩地從轟然倒地的林美作的遺體上挪開,掃視四周。

    渾身浴血的織田信長宛如一頭破柙而出的猛虎;甚至,更象是剛從地獄裏衝出來的惡魔一般,凜然不容正視。他的目光所及之處,無論是身旁的織田氏家臣,還是遠遠旁觀的那些倭人戰俘,都不由自主地跪了下來。

    織田信長還刀入鞘,叫道:“佐渡、權六!”

    林通勝和柴田勝家似乎還沒有從方才的震驚中緩和過來,抬起頭,怔怔地看著織田信長。

    “我去換衣服,準備為父親大人舉行葬禮。”

    兩人這才驚醒過來,忙應道:“是!”

    “父親大人身為一國大名,又是天下聞名的大將,日後我將在京都大德寺為他舉行正式的葬禮。但即便是臨時的葬禮,也萬萬不可馬虎。”

    “是!”

    “告訴那三十二名野和尚,誰敢在葬禮上嬉笑,或是念錯了經文,我將親手砍下他的禿瓢!”

    “是!”

    一俟織田上總介信長公子來到崇明島,就為尾張之虎織田信秀舉行葬禮,這是家臣們早就安排好的,連舉行葬禮的場地都布置好了。但是,織田信長短短的幾句話,就將主導權牢牢地掌握在了自己的手中,尤其是他所說的日後將在京都大德寺為父親舉行正式的葬禮,等若是宣示了自己奪取天下的雄心壯誌,更讓所有的家臣和那三千名倭人戰俘心中暗生敬意,紛紛各就各位,肅整了麵容,等待著織田信長。那三十二位被林通勝挑選出來的假和尚真倭寇也都聚攏在一起,麵向織田信秀的神主牌位誦經。或許是織田信長留下了那樣可怕的威脅,他們個個擺出了無比虔誠的表情,聲音卻都低不可聞。好在一直等到提心吊膽地誦經完畢,織田信長還沒有出來,他們這才鬆了口氣。

    尾張織田氏幸存的家臣們卻都萬分緊張了起來誦經結束之後,接下來就要燒香了,而身為主公嫡長子、也是唯一在場親人的織田信長,應該第一個燒香。可是,他們已經隱隱地猜到,織田信長對他們擅自作主、替主公安排葬禮大為不滿,會不會拒絕出席?主公的葬禮可不能延遲,一切都要按時行事,否則就會貽笑大方,那三千名倭人戰俘也會對織田信長失望……

    好在,就在大家望眼欲穿的時候,織田信長昂挺胸從人群外圍走了進來。隻見他身穿素色的和服,髻也梳得一絲不苟,唯一不合規矩的是,他並沒有象旁人一樣解下身上的佩刀,反而將那柄剛剛替林美作介錯的四尺大刀提在手中。

    帶刀參加葬禮,是為對逝的不敬;尤其是他還提刀在手,大模大樣地出席父親的葬禮,在場的所有人都嚇了一跳,驚叫出聲。

    作為席家老的林通勝,理所當然地是主公葬禮的主持。他實在想不明白織田信長為何要這麽做,隻好硬著頭皮走上前去,低聲說:“上總介大人,請您放下佩刀。”

    “放下佩刀?”織田信長冷笑一聲,隨即大聲說道:“我剛剛說過,父親大人身為一國大名,又是天下聞名的大將,日後我將在京都大德寺為他舉行正式的葬禮。在此之前,我不會放下手中的大刀!”

    林通勝無言以對,不敢再提及佩刀的事情。織田信長便昂然提著大刀,走近了父親牌位。

    林通勝慌忙喊道:“上總介大人上香了!”

    誦經之聲隨之響了起來,好在是很簡單的往生咒,那三十二位和尚都沒有念錯。

    但是,織田信長既未跪坐下去,也未低頭,甚至,也沒有伸手從香盒裏拿起香,而是左手提著大刀,定定地站在供奉著父親神主牌位的祭桌前,凝視著那塊寫著“萬鬆院桃岩道見居士”法號的神主牌。

    眾人都被他這一怪異的舉動所吸引,無不屏息凝視,偌大的一塊蘆棚之中,頓時一片死一般的寂靜。

    突然,織田信長把手伸進父親靈位前的香爐,抓起了一把香灰。

    人大驚失色,不知他會做什麽。那三十二名和尚也不顧死亡的威脅,停止了誦經,偷偷地看著織田信長。

    織田信長猛地將手中的香灰向父親的靈位灑去。香灰四處飛散,那三十二名和尚無不一邊驚慌躲閃,一邊舉起手,遮擋撲向自己口鼻和眼睛的香灰。

    “瘋了!他確實瘋了……”林通勝正在無聲地低語著,織田信長已經轉過身來,背對著父親的靈位,傲然而立,瞪大了眼睛,仿佛如同一隻正在覓食的雄鷹一般,俯視著眾人。

    對於他這樣瘋狂的行為,在場諸人都目瞪口呆,一時沒了主意,忘了該指責或抱怨他的不孝不敬。

    田信長出一聲驚天動地的怒吼,將一直握在左手的四尺大刀換到右手,用力地揮舞起來。那三十二名和尚和所有跪在第一排的人都驚慌失措地閃躲著雪亮的刀鋒。但是,他們隨即就聽到了織田信長嘴裏唱了起來:“人生五十年,與天相比,不過渺小一物……”

    眾人都明白了,原來,織田信長在跳那曲有名的敦盛舞。隻不過是旁人跳舞手裏拿著扇子;而他,卻換成了四尺大刀!

    盡管確知沒有生命危險,但是,幾乎每一個人都是麵色蒼白,目光幾乎不敢凝織田信長那翩躚而大氣的舞姿,大概是被他那令人難以抗拒的威勢折服了。

    隨著織田信長高聲唱出最後一句:“放眼天下,海天之內,豈有長生不滅!”,一曲令人驚心動魄的敦盛舞戛然而止。織田信長環視眾人,說了一聲:“辛苦了。”

    說完之後,提著四尺大刀,傲然而去。

    一場令人瞠目結舌的葬禮草草結束,身為主持的林通勝這才意識到自己漏掉了最重要的一件事:在主公的靈位前向織田信長遞交眾位家臣聯名簽署的誓書,擁立織田信長繼任尾張織田氏的家督。他不得不叫上柴田勝家,一道去向織田信長遞交誓書,完成這個名義上的臣服擁戴儀式。

    可是,曾經做過織田信秀侍童的柴田勝家對於織田信長方才在葬禮上的無理舉動不勝憤慨之至,認為他把香灰灑向主公靈位簡直是大逆不道之舉,無論出於什麽原因,都不該如此。因此,他堅決不肯跟著林通勝一起去見織田信長,不顧林通勝喋喋不休的勸說,轉身朝著自己的房間走去。

    跟柴田勝家關係密切的佐久間右衛門信盛、佐久間七郎左兵衛和佐久間大學三兄弟跟了上來,一邊走,一邊憤然說道:“竟然那樣無禮地給自己的親生父親燒香,實在令人無法接受!”

    “他一定憎恨已故的主公。”

    “當然了,他一定是恨美貌的岩室夫人被主公橫刀奪愛。”

    柴田勝家冷冷地瞥了大放厥詞的佐久間三兄弟一眼,說道:“既然你們這樣認為,剛才葬禮上為什麽不提出抗議?是不是怕他了?”

    三兄弟中的老二佐久間七郎左兵衛臉一下子紅了,卻分辯道:“誰怕他了?不過是事情生得太突然,沒有想到而已。再說了,那種場合下,林佐渡不說話,你不說話,我們怎能搶著說話?”

    身為兄長的佐久間信盛卻苦笑道:“我開始也覺得是事突然,自己沒有及時反應過來。不過,經你這麽一說,我倒覺得,他當時持刀狂舞的樣子,還真是讓人有些害怕……”

    “沒有想到?沒有反應過來?”柴田勝家冷冷地說道:“這就是他織田信長的戰法。如果剛才是在戰場上,他已經取了我們所有人的級。”

    “要取我們的級,又何必等到戰場上?”佐久間七郎左兵衛苦笑道:“林美作已經被他逼著切腹。下一個,可能就輪到我或是大學了。”

    原來,織田信長當眾逼迫林美作切腹謝罪,理由是他丟了鷲津城。不過,織田信長還曾提到過另外兩座城大高城和丸根城,說這兩座城和鷲津城一樣,都是尾張防守三河的門戶。而這兩座城名義上的城主是織田信秀之子、織田信長之弟喜藏和半九郎,但喜藏隻有十三歲,半九郎隻有十二歲,城中一切事務照例分別由他們的師傅、城守佐久間七郎左兵衛和佐久間大學掌管。丟了城池,佐久間七郎左兵衛和佐久間大學兩人就難辭其咎。林美作被逼切腹,佐久間七郎左兵衛和佐久間大學兩人難免有兔死狐悲之感;而方才柴田勝家為林美作辯解,也不無這個原因。

    柴田勝家聽到過織田信長與林美作的低語,明白織田信長為何要逼迫林美作切腹,便安慰佐久間七郎左兵衛說:“這個倒不必擔心。今川軍數倍於我們尾張軍,連主公都難擋其鋒。他應該能明白大家都是盡了力的。”

    “話雖如此,可終究是他手上的一個把柄啊!”佐久間七郎左兵衛說:“我們死不足惜,主公的複國大業,就難有成功的希望了……”

    柴田勝家猛地頓住了腳步,盯著佐久間三兄弟,問道:“你們到底想怎麽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