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睚眥必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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嚴紹庭一五一十地給父親嚴世蕃哭訴了自己被“欺負”的詳情經過。不過,他有意地歪曲了兩點事實,一是不說戚繼光等人先到的寒芳齋,自己闖席進去叫罵趕人;而說是自己正在寒芳齋裏和主人孫惠娘品茗敘話,戚繼光等人突然闖將進去,非要孫惠娘陪酒唱曲,他出言阻止,就吃了戚繼光等人的打。二是不說自己從未向戚繼光等人通名報姓;而是說戚繼光等人知道自己的身份之後,依然動**人,一邊打,還一邊罵,不但罵他嚴紹庭,還把他的父親嚴世蕃乃至爺爺嚴嵩也一並給罵了,罵的話不堪入耳,他這位做子孫的都不敢複述雲雲。
聽完嚴紹庭哭訴被“欺負”的詳情經過,嚴世蕃把那隻獨眼一瞪:“你所說的可是真的?”
“爹爹明鑒,兒子所說句句是實……”
“夠了!”嚴世蕃厲聲打斷了兒子的話,用一種恨鐵不成鋼的眼光瞪著兒子,忿然說道:“跟你說過多少次了,不管在外麵惹了多大的事兒,哪怕是扯爛了龍袍踢死了太子,回到家裏都要給你老子說實話。你老子隻有知道了你到底幹了什麽,才能想法子救你。你今日受人欺侮,想要你老子給你出氣,卻還敢對你老子耍花招玩虛的,我看你是越發不長進了!”
嚴紹庭委屈地說:“爹,兒子說的都是真的……”
“還敢跟你老子頂嘴!”嚴世蕃冷笑著說:“古人雲,知子莫若父,你是什麽人,你老子我能不知道?我們家老爺子是當今大明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內閣首輔,你老子我眼看著也要入閣拜相了,他戚繼光莫非是得了失心瘋,跑到窯子裏去**打人不說,還要在大庭廣眾之下罵我們?今天這事兒,就算你不說,你老子也能猜個**不離十:一定是你被王盛武請去吃酒,看上了那個叫什麽孫惠娘的**,散席之後就闖到舊院去搶人,碰巧遇到了去那裏玩耍的戚繼光那幫人。那些粗魯軍漢根本就沒有聽你稟報家門就動**了你,是也不是?”
被父親一口道破了真相,而且說的分毫不差,簡直宛如自己親眼所見一般,嚴紹庭不敢再分辯,委屈地說:“可是,兒子真的吃了他們的打,難道就這麽算了?”
“當然不能就這麽算了!”嚴世蕃冷笑一聲,惡狠狠地說:“他們打的是你,傷的卻是你老子我和你爺爺的臉麵!這件事情若是就這麽算了,非但我們嚴家顏麵掃地;下一回,他們八成就要來打你老子我和你爺爺了!”
嚴紹庭欣喜地說:“有爹爹給兒子作主,兒子就放心了!”
接著,他咬牙切齒地說道:“爺爺和爹爹門下有那麽多的言官禦史,爹爹一定要叫人狠狠地參他幾本,讓皇上把戚繼光他們全都罷官削籍、永不敘用,最好還能統統刺配充軍,讓他們永世不得翻身!”
雖說嚴世蕃和自己的兒子一樣嚴紹庭一樣,也是一個酒色財氣樣樣俱全的紈絝子弟,起初登上仕途也是恩蔭得官;但他卻自負聰明蓋世,極富通變之才、治政之能。因此,對於眼前這個貪酒好色比自己有過之而無不及,卻對朝局政事一概懵懂的兒子,嚴世蕃心中不無失望,尤其是聽到兒子說出如此孩子氣的話,讓他不禁啞然失笑:“虧你還出身我們嚴家這樣的相門府邸,如今又已蒙恩出仕,躋身朝班,竟說出這種沒有見識的村話,若是傳到外邊,豈不讓人笑話!就拿今日之事而論,說來說去,你們為的不過是爭搶一個秦淮河上的**,以戚繼光的聖眷,別說是你先惹得他,就算是他先惹得你,這麽點兒**罪過就能把他罷官削籍、刺配充軍?甚或,讓那些言官禦史把這件事情捅出去,對你、對我們嚴家,都未必是好事啊!”
嚴紹庭怔怔地看著父親,說道:“那爹爹的意思是——”
嚴世蕃搖頭歎息道:“早就讓你多讀一點書,你總也不聽,一天到晚不是在家裏跟侍女丫環胡來,就是在外麵跟**窯姐鬼混,娶了相府千金也不知道收斂一二!你若是能把八股文章做通,大概就能明白你老子的意思了!”
嚴紹庭的確做不通八股文章,否則當年就不會是個連秀才功名都沒有撈到的一介“白丁”,恩蔭之時也就不會隻能撈個武職,令嚴嵩、嚴世蕃父子二人至今引以為憾。不過,在自己老爹麵前,嚴紹庭絲毫不覺得慚愧,更想知道老爹如何替自己出氣,追問道:“爹爹可否說的仔細些?”
對於這個不成器的兒子,嚴世蕃卻是毫無辦法。概因嚴紹庭是他的嫡出長子,是嚴家的長孫。常言說“幺兒子、大孫子,老太太的命根子”,嚴嵩之妻歐陽氏對這個大孫子從小愛若珍寶,嬌慣無比,從不許嚴嵩和嚴世蕃嚴加管教,生生把嚴紹庭養成了一個不學無術的紈絝子弟,指望他能光耀嚴家門楣甚至“雛鳳清於老鳳聲”是斷無可能了。可是,一來嚴紹庭畢竟是自己的親生骨肉;二來自己的其他兩個兒子嚴鴻、嚴舉年歲還小,又是庶出,日後支撐嚴家門戶的,隻有眼前這位嚴紹寬。因此,嚴世蕃不得不耐著**子,給兒子解釋說道:“八股文章,首重破題。一篇文章做的通與不通,關鍵就在破題。題破的好,文章就能做的通,縱然文筆粗糙一點,先生也不會計較許多。倘若破題有誤,就算是寫得花團錦簇,也是離題萬裏。比如今日之事,就這麽徑直策動言官禦史去參他戚繼光,非但撈不到半點好處,隻怕還要吃皇上的排頭。為何要這樣說?其一,你們都是朝廷命官,卻為著爭搶一個**打作一團,說他玷汙大明官箴,你也跑不了;其二,你和戚繼光起了紛爭,即便皇上不偏不倚,把彈章奏本發內閣擬票。如今在南京的閣臣,除了你爺爺和你太嶽丈,隻有夏言那個老不死的東西。為免招人物議,你爺爺和你太嶽丈都不好擬這個票,隻能是夏言那個老不死的東西來擬這個票,戚繼光跟高拱有交情,就等若是夏言那個老不死的東西的人。疏不間親,他能如你所願,將戚繼光罷官削籍、刺配充軍?至多罰俸兩月,已算是給了你爺爺和你太嶽丈一點麵子。可這麽一來,非但傷不到戚繼光分毫,反倒讓人看了我嚴家的笑話!”
略微停頓了一下,嚴世蕃又說道:“還有其三,你太嶽丈那個假道學跟他的恩師、當年的內閣首輔翟鑾一脈相承,是個官場琉璃蛋兒,這些年裏一直對我們嚴家不即不離,擺明了要在我們嚴家和夏言那個老不死的東西中間騎牆觀望,以期兩麵討好、左右逢源。這一次若不是因為受了他們家侵占民田的牽連,擔心過不了這個關口;又恨極了挑起這事的鬆江知府趙鼎趙崇君,連帶著也把趙鼎的座師夏言那個老不死的東西恨到了骨子裏,隻怕也未必願意跟我們嚴家攀這門親事,把孫女嫁給你。可你倒好,成親不到三月,竟又流連秦樓楚館,還跟人爭風吃醋,大打出手。此事若是傳了出去,讓你太嶽丈的臉往哪裏擱?日後隻怕更不會待見你。這可不是我們嚴家之福啊!”
聽到父親這麽說,嚴紹庭不禁萬分沮喪,說道:“爹爹這麽說,兒子受到那些惡徒那樣的**,也就報仇無望了?”
嚴世蕃乃是一個睚眥必報之人,對於當年營團軍將領曹聞道縱容太學生辱罵父親並放走海瑞一事至今仍縈懷於心,當即冷笑道:“戚繼光那幫人,當年就不把我們嚴家放在眼裏,這一回又打了你,你老子我當然不能輕易放過他們。不但是他,就連他背後的高拱,還有夏言那個老不死的東西,一個也不能饒放。我方才那麽說,並非是說這篇文章就做不得,關鍵是如何破題……”
說到這裏,嚴世蕃卻又擔心自己這個兒子生**浮躁、城府太淺,若是給他說的太多,大概不等自己做成這篇文章,就被他嚷嚷了出去,讓戚繼光和他背後的高拱乃至夏言提前有了防備,當即打住了話頭,說道:“茲事體大,我還要和你爺爺仔細商量,你就不要管了。這些天裏,你就給我老實在家待著,不許再出去惹是生非!還有,人家徐家小姐畢竟是相門千金,又是新婚燕爾,你若是還象往日那樣四處尋花問柳,卻讓徐家小姐獨守空房,隻怕你爺爺和你老子我在你太嶽丈那裏也交代不過去。要想收拾戚繼光那幫人,還少不了你太嶽丈一同出力。”
嚴紹庭盡管心中不情願,卻不敢反駁父親,隻得悶聲應道:“是……”
“還有,就算在家裏,也要有所收斂,不許再跟瑞官胡鬧!”
瑞官正是剛才唱戲的那位小旦,嚴紹庭知道父親和自己一樣,對瑞官也早就垂涎三尺,腆著臉說道:“爹爹剛又收了兩位姨娘,不如就把瑞官賞給兒子吧……”
“不行!”嚴世蕃聽出兒子話語之中的弦外之音,惡狠狠地罵道:“你當你老子要收她進房?告訴你,皇上對昆曲頗有興趣,你老子**這個戲班子,是要送進宮去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