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格外禮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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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繼光和徐渭商議半宿,這才各自回房歇息。次日午後時分,有人前來賢良祠求見戚繼光,自稱是嚴府的管家,向他呈上嚴世蕃的拜帖,請他後日午時到嚴府赴宴。
嚴世蕃的這一舉動令戚繼光丈二和尚**不著頭腦,卻不好斷然拒絕邀約,隻得胡亂應承下來。打發走了來人,他就拿著嚴世蕃的拜帖來到了隔壁徐渭的房間,隻見徐渭的桌上也有一份同樣的大紅帖子,正是嚴世蕃邀請徐渭後日午時赴宴的請柬,隻是因為嚴世蕃與徐渭同為嘉靖二十六年製科進士,有同年之誼,嚴世蕃在拜帖的抬頭多寫了“年兄”二字。
在徐渭看來,嚴世蕃此舉斷然不會是為了嚴紹庭那個紈絝子弟昨日大鬧寒芳齋一事向他們賠罪,無非是想借機拉攏戚繼光,想讓他拜到自己的門下而已。越是如此,就越不能掉以輕心。概因一旦拉攏不成,舊怨之上又添新仇,嚴世蕃勢必會撕破臉皮,隨後而來的嚴黨方麵的攻訐將會十分猛烈,必欲置戚繼光等人於死地而後快。欲要未雨綢繆,得趕緊向皇上奏明此事。戚繼光深以為然,也就顧不得什麽“汙濁聖聽”不“汙濁聖聽”,草具一疏,密匣函封,送入了大內。
次日正午,戚繼光和徐渭兩人如約前往嚴府赴宴。按照官場禮儀,戚繼光派了一名親兵小校先期前往嚴府,呈上他和徐渭兩人的名帖。等他們來到坐落在城南庫司坊的嚴府之時,隻見嚴府中門大開,嚴世蕃正笑容可掬地站在門外迎候;而他們先前在寒芳齋見過的那位囂張跋扈的錦衣衛六品武官嚴紹庭也跪在一旁。
且不說這座府邸的主人是位高權重的內閣首輔嚴嵩,嚴世蕃如今是禮部侍郎、應天巡撫,都是正三品的官職,與戚繼光品秩相當。可是,按照國1小說手機站v..c整理
朝“以文統武”的祖宗成法,身為六部堂官的嚴世蕃大開中門並親自出來迎接,已屬格外的禮遇恩重。而且,嚴紹庭這個六品武官跪迎正三品的戚繼光,雖說符合國朝禮儀規製,但嚴紹庭並非戚繼光的屬下,又是內閣首輔之孫、錦衣衛武官,行這樣的大禮又顯得過分謙恭了。因此,戚繼光和徐渭兩人對視一眼,一邊疾步走上嚴府的台階,一邊拱手向嚴世蕃說道:“豈敢有勞嚴大人勞動玉趾。”
“該當的,該當的。”嚴世蕃一邊滿臉堆笑地拱手還禮,一邊說道:“戚將軍和徐年兄都是目下蜚聲朝野、天下矚望的風雲人物,辱臨寒舍,世蕃豈有不迎之理!”
接著,他又低頭對跪在身旁的兒子嚴紹庭喝道:“孽畜,還不快快見過戚將軍和你徐世伯!”
眼看著嚴紹庭要叩頭下去,戚繼光趕緊側身避讓一旁,徐渭上前一步,托住了嚴紹庭的臂膀,說道:“世侄毋需多禮,快快請起,快快請起。”
被父親叫來一同迎候前日毆打過自己的戚繼光和徐渭兩人,嚴紹庭心裏是一千個不樂意一萬個委屈,原本就沒有打算當真給他們叩頭,立刻順著徐渭的話站了起來,改為躬身施禮,說道:“小侄嚴紹庭見過戚將軍、徐世伯。”
徐渭和父親嚴世蕃的同年,按照輩分,嚴紹庭該叫他一聲“世伯”;但戚繼光比自己大不了幾歲,自稱“小侄”,自然令嚴紹庭十分委屈,不過,父親今早把話說的十分明白,還說這是昨日和爺爺仔細商議之後定下的謀略,他也不敢公然忤逆,隻得按照父親的吩咐,委曲求全。
嚴世蕃對一向乖戾的兒子如此溫順也頗為滿意,將戚繼光和徐渭兩人讓進府內,引到客廳就座。
戚繼光和徐渭從未進過當朝首輔嚴嵩的府邸,卻早就耳聞嚴府奢華無比,今日進了嚴府,始知傳言不謬——這裏雖然隻是嚴府別業,客廳卻十分寬敞,兩旁的古董架上的擺設不是商彝便是周鼎。另外還有一柄拂塵,髯長三尺,色澤純紫,拂柄由整段水晶雕成,柄端連著一隻紅玉環扣,雖然隻是靜靜地擺在那裏,卻顯得凜然奪目,品格非凡。此外,客廳西側的那架瑪瑙圍屏足有六尺高、八尺寬,共分三截,每一截的屏麵都用金銀絲編織而成。這倒還罷了,令戚繼光和徐渭兩人吃驚的是,上麵那些花朵圖案的用料,竟然不是珍珠,就是寶石。那些珍珠起碼有上百顆之多,大的宛如核桃,小的也不亞於櫻桃。至於寶石,更是驚人,幸好他們兩人此番遠征異域,到過盛產珠玉寶石的南洋諸多藩屬之國,識得那些寶石都是祖母綠、雞血紅、滿天星、一錠金、瑪瑙**等稀罕之物。光這一座圍屏,價值就難以估計。如此奢華的布置,不但出身寒門的徐渭看得眼花繚亂;曾經多次入宮奏對,進過皇上東暖閣的戚繼光也在心中嘖嘖稱奇。
嚴紹庭大概是不願意與曾經令自己受辱挨打的人坐在一起,見禮之後,就告退離席,嚴世蕃命人奉上香茗,獨自陪著戚繼光和徐渭兩人對坐敘話。
嚴世蕃對前日那件令雙方尷尬的寒芳齋一事絕口不提,隻挑些較為輕鬆的話題來談,比如說**城裏宮殿的修葺翻新工程已經進入尾聲,估計再有個三兩個月就可竣工,皇上就可俯允天下官員百姓之請,起駕回京等等。
受到嚴世蕃父子格外的禮遇,戚繼光和徐渭兩人心中越發警惕,表麵上卻裝出一副輕鬆愉快的樣子,順著嚴世蕃的話題,大讚此次修繕宮中殿宇,全仰賴嚴世蕃周全謀劃,江南官紳士人樂輸錢糧,不動用一分一毫國帑便能完成這麽大的工程。日後朝廷敘功加恩,頭一份功績就應歸於嚴世蕃雲雲。
賓主寒暄大概一盞茶功夫,嚴紹庭走進客廳,對嚴世蕃說道:“父親大人,酒席已準備停當,請戚將軍和徐世伯這就移步西廳入席,如何?”
那樣不鹹不淡的寒暄令戚繼光和徐渭甚感乏味,當然沒有異議,於是一同起身,隨著嚴世蕃來到西廳。
西廳四周的牆邊照例陳設著古玩、瓶花和字畫,跟客廳一樣,也是異常精致雅潔。裏麵已經擺開了四張長方形的食案,擺明了是嚴世蕃父子二人都要作陪。或許是因為戚繼光和徐渭二人第一次應邀光臨,嚴世蕃在禮儀上安排的格外隆重,一應碗盞都先不擺放在桌上,座位上也沒有擺放座椅。等到嚴世蕃父子二人把戚繼光和徐渭讓到西廳之後,一名衣衫整潔、容貌俏麗的丫環才奉上來一隻托盤,上麵放著一隻雕花金碗和一壺酒。嚴世蕃先將酒在金碗裏斟滿,雙手捧著,向戚繼光躬下身子深深行了一禮,然後走到院子裏,朝著南方彎下腰去,把金碗中的酒恭恭敬敬地灑在地上。回到西廳之後,他又親自從托盤裏換上另一隻碗,向戚繼光再次鞠躬,然後兩人一起走到上首的那一張食案前。嚴世蕃從丫環端來的托盤裏,把那隻碗連同一隻襯碟、一雙筷子雙手捧起,小心翼翼地擺在桌上。這個時候,另外一位丫環已經端來了一張座椅,在旁邊等著。嚴世蕃用手輕輕扶著那張座椅,把它引到食案後擺好,又象征**地用袍袖撣了一撣上麵並不存在的灰塵,這才走回到西廳當中,再次向戚繼光躬身行禮,請他入座。接著,他又把同樣的儀式完全照做了一遍,將徐渭也讓到另一張食案。
這套繁瑣的禮儀叫做“送酒定席”,是當今官紳士人之家待客的最高禮數。旁人這麽做來,原本無可厚非,隻是身為堂堂內閣首輔之子、禮部侍郎兼應天巡撫的嚴世蕃這麽做,就顯得十分異常,尤其是他還素有眼高於頂、更喜歡借酒狎客的惡名,更讓戚繼光和徐渭兩人心生警覺。不過,既然主人如此鄭重其事,他們也就不好過於隨便,戚繼光強壓著內心的疑惑,從座位上起身,從嚴府仆人的托盤裏拿起酒杯,放在背向廳門的那兩張並排擺設的食案上,以同樣的方式替嚴世蕃擺好了碗筷和椅子,躬身行禮,請主人嚴世蕃入座。不過,當徐渭要為嚴紹庭“送酒定席”之時,嚴紹庭以後輩的身份百般辭謝,嚴世蕃也從旁勸阻,最後還是嚴紹庭自己落了座。
賓主四人拱手謙讓著入席坐定之後,立刻有仆人流水價把菜肴端上來,山珍海味,水陸雜陳,樣樣都精美異常,再度令戚繼光和徐渭兩**開眼界。酒過三巡,嚴世蕃突然沉下臉來,指著嚴紹庭對戚繼光和徐渭兩人說道:“這個不成器的東西,但凡灌了兩口**湯就不知道自己姓甚名誰。聞說前日竟然闖到秦淮舊院去**,還出言無狀,冒犯了前去遊玩的戚將軍、徐年兄與曹、錢兩位將軍。世蕃已經狠狠地訓斥了他,今日略備薄酌,正是向戚將軍和徐年兄賠罪,還請戚將軍和徐年兄大**量,不要和他這個無知小人一般見識才是。”
戚繼光和徐渭不禁對視一眼,心中暗道:嚴世蕃終於戳穿了這層窗戶紙,下麵大概就是要攤牌了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