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一章 卑劣行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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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來,三好長慶打算在聯軍向明國大軍的營寨發起攻擊之前,先派一批刺客趁夜潛入明軍大營,刺殺足利義輝和明軍大將。在上杉謙信這樣恪守武家道義的人看來,兩軍爭戰,就是要堂堂正正地排兵布陣,然後各憑實力,一決勝負。怎能施出派遣刺客暗殺敵方大將這樣卑鄙無恥的陰謀詭計!

    三好長慶勃然大怒,也跟著站起身來,正要出言反駁上杉謙信。武田信玄卻擺擺手,示意他稍安毋躁,然後對上杉謙信說道:“在下素知謙信公為人光明磊落,向來不屑於使用這種旁門左道。隻是,在下有一事不明,想要請教謙信公:如果在兩軍陣前,敵方大將前來搦戰,我軍是殺,還是不殺?”

    上杉謙信明白武田信玄的言下之意,氣哼哼地說:“兩軍陣前交戰,一騎討是常有之事,我軍當然不能避戰,更要殺之以揚軍威、壯士氣。可是,派刺客前去暗殺,和兩軍陣前將敢於一騎討的敵方大將斬下首級完全是兩回事,豈可混為一談!”

    接著,他又冷笑一聲,說道:“看樣子,不隻是那些不遵從武家道義、毫無信義而言的人才會想出如此卑鄙無恥的辦法來投機取巧,而且信玄公也是讚同這麽做了!在下與信玄公數次交手,還不知道甲軍竟有這樣的戰法。幸好信玄公手下留情,否則的話,在下或許早就逃脫紅塵俗世之苦,也就無緣與信玄公並肩作戰,共同討伐明國大軍了!”

    或許早在三好長慶和自己說起派遣刺客一事之時,武田信玄便猜到上杉謙信是絕對不肯接受這種事情,剛才上杉謙信對三好長慶冷嘲熱諷的時候,他早已在心中想好如何說服上杉謙信的說辭了。因此,聽到上杉謙信這樣的反駁和譏諷,武田信玄也不動怒,而是微微一笑,說道:“謙信公說起貴我兩軍數度交鋒,倒叫在下想起了一件舊事——就在我們第二次川中島會戰之時,謙信公單人獨騎闖入在下的中軍大營,要斬下在下的首級。若不是諸天神佛覺得在下還不該死,或許在下的這顆光頭早就懸掛在了謙信公的春日山城的城頭之上。當然了,能死在謙信公這樣的一代名將的手中,亦是信玄平生所願。不過,在下想要請教謙信公的是,兩軍混戰之時,我方兵士可否發矢射殺敵方大將?如果可以的話,敵方大將被我軍一名足輕,甚至是一名剛剛被征召出陣的卑賤農夫拿著隻值半枚小判的竹弓,用一根隻有箭頭是鐵製的流矢射殺;與被我軍派出的刺客暗夜刺殺,可有什麽太大的分別?”

    上杉謙信為之語塞,更被武田信玄話語之中隱含的無盡悲哀所打動——其實,武田信玄的話道出了古往今來所有軍人最大的悲哀——戰場之上形勢變幻莫測,什麽意外都有可能發生,無論是何等威名遠揚、戰功赫赫的一代名將,都難以抵擋一根或許根本就不是瞄準自己的流矢。此外,還有許多名將,無論此前率領大軍南征北戰,是何等的風光無限,最後也隻能終老於家園之中,或者纏綿於病榻之上,隻能留下“老驥伏櫪,誌在千裏;烈士暮年,壯心不已”這樣的慨歎。所以,明國有兩句古詩說得好——“自古名將如美人,不叫人間見白頭。”對於一位名將來說,能英勇壯烈地戰死沙場、並且能夠死在與自己齊名的大將之手,簡直可以稱得上是一種可遇而不可求的榮耀。而且,從這個意義上來說,死於刺殺的確和死於流矢沒有什麽太大的區別……

    見上杉謙信沉默不語,武田信玄又緩緩地說道:“在下以為,我們與明國大軍之間乃是一場你死我活的戰爭,大戰一起,不知道雙方有多少兵士要拚死搏殺、血灑疆場,甚或戰事激烈之時,你我這樣的大將都未必能夠幸免一死。提前**敵方大將,能極大地打擊敵人的士氣、削弱敵人的鬥誌,不但能夠減少我軍傷亡,亦能使我們能夠早日平定外夷之亂,還朝政於幕府,致百姓於安樂!”

    武田信玄又換了一種悲天憫人的語氣,緩緩地說道:“方才謙信公與長慶公提到了軍糧。在下不禁在想,我們此次出兵是在五月份,如今已經到了七月份,眼看著田裏的莊稼就要成熟了,隨我們出陣的領民們卻無法回去收割。如果戰事曠日持久,一直拖到明年,誤了農時,不隻是兵士們沒有軍糧,更不知道有多少老弱婦孺將會餓死。真要到了那個時候,我們會否責怪自己怯懦無能,身為大名、武將,竟不能保護領民,使他們可以安心農作耕種,養活自己的妻兒老小?”

    跟剛才那番以家國大義的規勸一樣,武田信玄這番話也恰恰打中了上杉謙信的軟肋——當年上杉謙信憤慨於武田信玄侵占信濃豪族村上義清的領地,毅然出兵,與武田信玄鏖戰於北信濃,兩軍對峙長達數年之久。由於甲斐地處內陸,所需食鹽都需從海邊運來,瀕海的越後恰好占據了地利之便。有家臣便建議上杉謙信禁絕鹽商經過越後將食鹽販運到信濃和甲斐,以削弱甲斐武田氏的實力。上杉謙信卻怒道:“人不吃鹽,就會渾身無力。禁絕食鹽輸送甲斐,豈不是苦了甲斐的領民?甲越兩軍交戰,領民何辜!”他可不是光嘴上說說而已,不但不禁絕,反而對甲斐武田氏敞開供應,這件事情後來傳到甲府,武田信玄及家臣們相顧無言,唏噓不已。此刻見到無法說服上杉謙信同意派刺客暗殺明國大將,武田信玄就把領民的生活困頓提了出來。

    果然,上杉謙信慨歎一聲:“信玄公這是在責怪我一味行婦人之仁啊!也罷,就當我不知道這件事情,你們想怎麽幹就怎麽幹吧……”

    說到這裏,他話鋒一轉,又用不容辯駁的語氣說道:“不過,我還有一個條件——刺客暗殺敵方大將可以,絕對不可傷害到義輝殿下。義輝殿下若是有什麽閃失,我立刻率軍回越後——不!我立刻起兵討伐諸位!”

    聽到上杉謙信話語剛剛有了轉機,三好長慶正在得意,卻不曾想他又提出了這麽個苛刻的條件,而且口氣是這樣的強硬,甚至發出了****的威脅,根本不留一點商量的餘地!三好長慶不由得大為光火——在他看來,幹掉區區幾位明國大將根本算不了什麽,隻有幹掉了被自己廢黜、而後逃出自己的掌控、向明國借兵的足利義輝,明國大軍才會失去大義名份,成為不折不扣的外夷寇賊;那些見風使舵的九州諸藩大名才會失去出兵的借口,隻能灰溜溜地滾回他們九州的窮鄉僻壤去;還有那些至今仍首鼠兩端、在騎牆觀望的近畿諸國大名,也才會失去坐山觀虎鬥的借口,不得不接受現任幕府將軍足利義昭的命令,共同出兵,對抗明國大軍。可是,上杉謙信卻偏偏提了這麽苛刻一個條件!更可氣的是,這個家夥不但迂腐頑固,而且言出必踐,如果刺客真的刺殺了足利義輝的話,他也會真的向三好軍和甲軍宣戰。到那個時候,或許對麵的明國大軍還沒有亂,聯軍這邊倒先亂成了一鍋粥……

    想到這裏,三好長慶覺得自己再也不能沉默下去,欠了欠身,正要說話,卻聽到武田信玄笑道:“謙信公果然與在下心有戚戚焉!義輝殿下借助異國之力討伐國內諸侯,無論這件事情做的是否妥當,畢竟長慶公冒犯義輝殿下在先,罪責不能完全歸咎於義輝殿下;且他既是前任征夷大將軍;又是現任征夷大將軍義昭殿下的至親兄長,仍是我們的主君。為使天下人信服我們憤起出兵,確實是為了保護我們日出之國及大和民族不受異族鐵蹄蹂躪欺淩之苦,我們萬萬不能做出那等‘以下克上’之舉!”

    上杉謙信深深地看了武田信玄一眼,臉上露出將信將疑的表情,似乎在猜測武田信玄所說的這番話是否可信。

    武田信玄收斂了臉上的笑容,換上了一副嚴肅的表情,正色說道:“我信玄以諸天神佛和甲斐武田氏七代家主在天之靈的名義起誓:如果有人膽敢傷害義輝殿下,自我之下,兩萬五千甲軍誓與謙信公的越軍共討之!”

    上杉謙信這才確信無疑,站了起來,十分正式地向武田信玄躬身施了一禮,說道:“多謝信玄公高情厚誼!”

    武田信玄也跟著起身,回禮說道:“謙信公言重了,信玄身為一國大名,此乃應盡之責,安敢言謝!”

    看著兩人一唱一和,根本不在乎自己的感受,也全然忘記了這條破敵良策正是自己絞盡腦汁想出來的,三好長慶的鼻子都快氣歪了。可是,哪怕對麵沒有數萬裝備精良、訓練有素的明國大軍虎視眈眈,他也不敢公然挑戰人稱“戰國第一武將”的武田信玄和與武田信玄幾乎不相上下的上杉謙信兩位名將;更不敢挑戰人稱“天下第一強兵”的甲斐鐵騎和與甲斐鐵騎幾乎不相上下的越後上杉軍兩支勁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