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二章 最後瘋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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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位出聲叫住了鬆永久秀的武士跪伏在了地上,說道:“從這裏回紀伊,我們不死在明國鬼畜的手中,也會被沿途的惡黨、山賊和領民殺死。既然是這樣,就讓我們跟從大人一同到明國鬼畜那裏去,和我們的家人死在一起吧!”

    其他的武士和足輕也都跪倒在地,一起說道:“請大人準許我們一同到明國鬼畜那裏去,和我們的家人死在一起吧!”

    麵對這樣的請求,鬆永久秀不禁躊躇了:有道是亂兵即為寇,潰軍不如賊。三好氏大軍從伊賀潰敗,一路靠著搶劫才來到大和。沿途百姓早就對他們恨之入骨,遇到落單的三好氏兵士,一定不會放過,那些兵士的確難逃一死。可是,帶著這麽多人去明國鬼畜大營之中,難免會被人說成是背叛主公,這個罪名,就要由他鬆永久秀來承擔了……

    猶豫了許久,他實在無法拒絕眾人那希冀的眼神,隻得長歎一聲,說道:“那就這樣吧……”

    接著,他又說道:“但是,我們這麽做,並不是要背叛主公。所以,如果明國鬼畜問及我們久間城的布防情況,大家一定不能說!”

    那些武士和足輕齊聲應…

    來到了明軍大營,鬆永久秀自報家門。盡管守衛營門的兵士不曾聽說過他的大名,但聽說他們是三好氏的人;又有先前遊佐氏率眾來降、俞軍門和徐參謀長親自出迎於外的先例,便以為他們也是懾服於天朝軍威而俯首請降,立刻稟報給了俞大猷。

    雖然其時已近午夜,俞大猷還沒有就寢,和徐渭陪著遊佐貞昌等人敘話,一來仔細詢問久間城的布防情況;二來也陪著遊佐貞昌等待出使久間城的黑屋甚九郎崇吉的消息。聽聞三好氏家老鬆永久秀來到大營求見,他們都以為是三好長慶應允了遊佐氏交換人質的提議,派他前來協商具體事宜,俞大猷便命人將鬆永久秀帶到了帥帳之中。

    見到自家使者黑屋甚九郎崇吉沒有跟著鬆永久秀一起回來,遊佐貞昌心中就先起了疑,但他還是以為黑屋甚九郎崇吉是被扣留在了久間城中,生氣地說道:“既然要談判,雙方就該坦誠相待,為何要扣押我們派去的使者?”

    鬆永久秀無言以對,隻得默然垂手站在。

    遊佐貞昌越發疑惑了,大聲追問道:“你們到底把黑屋甚九郎崇吉怎麽樣了?”

    徐渭插話進來,歎道:“貞昌公不必問了,定是那逆賊三好長慶拒絕交換人質。”

    遊佐貞昌先是一怔,隨即勃然大怒,拔出大刀,就朝著鬆永久秀當頭砍下。

    進入明軍大營之後,鬆永久秀就被收繳了兵器,加之他毫無抵抗的打算,反而閉上了眼睛。

    隻聽得“鐺”的一聲,刀風刺痛了鬆永久秀的麵頰,卻並沒有落在他的脖頸之處。他不由得睜開了眼睛,隻見那位明軍總大將俞大猷伸出自己的寶劍,架住了遊佐貞昌的大刀。

    遊佐貞昌憤然說道:“俞將軍,這個家夥可是逆賊三好長慶的心腹,你為何要袒護他?”

    其實,就在剛才那一瞬間,俞大猷和徐渭飛快地對視了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出了一絲欣喜的光芒:逆賊三好長慶的女婿,又是紀伊三好氏的首席家老兼軍師鬆永久秀率眾來降,豈不正是說明逆賊三好長慶逆天行事、喪盡人心;也反襯出中朝聯軍順天應人、深孚眾望,不但能給倭國諸多大名、領主樹立一個絕佳的榜樣,亦能作為中朝聯軍一大功績寫進上呈朝廷的奏疏捷報之中,日後還能載著史冊,成為“天朝盛威、遠人來降”的典範。再者說來,紀伊三好氏還有數萬俘虜、數十萬領民,那些人難免會對天朝懷有異心,倘若由他們自己的人來管製,便能省去許多麻煩。象鬆永久秀這樣有用之人,豈能任由遊佐貞昌一刀殺掉……

    不過,這些考慮難以對正在盛怒之中的遊佐貞昌明言,俞大猷隻得說道:“貞昌公請息怒。我們大明有句古話,叫做‘兩國交兵,不斬來使’……”

    逆賊三好長慶拒絕交換人質,留在久間城中的遊佐氏家眷大概都難逃一死,身為家主的遊佐貞昌心中悲痛莫名,不顧禮儀地打斷了俞大猷的話:“逆賊三好長慶已經拒絕了我們交換人質的提議,他算什麽使者?!”

    俞大猷不禁為之語塞,徐渭接過話頭,說道:“貞昌公,或許正因逆賊三好長慶拒絕交換人質,鬆永先生不忿於主公昏聵無情,故此毅然棄暗投明,率眾來降。有道是殺降不祥,更遑論上天有好生之德,既然他幡然悔悟,我們就應放其一條生路……”

    徐渭已經把話說得很明白,隻要鬆永久秀順坡下驢,就能保住性命。誰知道鬆永久秀卻不領情,當即反駁道:“這位將軍的話並非是鄙人的本意。鄙人之所以來到貴軍大營,並非是要投降,隻是因為我家主公拒絕了遊佐氏交換人質之請,遊佐氏勢必要斬殺我三好氏的家眷來報複。鄙人無力挽救家人性命,惟願能和她們死在一起……”

    俞大猷和徐渭不禁麵麵相覷,心中暗罵倭奴果然冥頑不靈,卻又舍不得殺掉鬆永久秀,俞大猷便安慰怒火中燒的遊佐貞昌說道:“逆賊三好長慶固然拒絕交換人質,未必就敢冒天下之大不韙,殘害貴家族數以千計的老弱婦孺。且請貞昌公先去歇息,明日我軍列陣於久間城下,以兵威淩之,或能使彼服威知懼,不敢輕舉妄動。”

    盡管遊佐貞昌明白,眼前這位明國總大將俞將軍隻不過是安慰他而已——逆賊三好長慶既然已經拒絕了交換人質的提議,不用說早就抱定了與明國大軍決一死戰的決心,又怎會懾於明國大軍的兵威而屈服?但是,正所謂“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他知道自己毫無和明國討價還價的本錢,一切都需仰仗眼前這位明國總大將的扶持,隻得怒視了鬆永久秀一眼,含恨而去。

    遊佐貞昌走後,鬆永久秀說道:“鄙人剛才的話完全發自肺腑,懇請兩位將軍應允鄙人的不情之請,將鄙人送回紀伊,與妻兒一同受死。鄙人便死而無憾了……”

    俞大猷和徐渭對視一笑,說道:“你也帶著你的人先去歇息,這件事情以後再說。我會命人將你們和遊佐氏分開安置,你要告誡你的人且不要隨便走動,更不得滋事挑釁,以免發生誤會。”

    明國鬼畜不殺自己,已經讓鬆永久秀萬分驚詫;更讓他感到匪夷所思的是,他們竟然連久間城的防務、三好氏的兵力部署都不追問。不過,當他無意之中瞥見俞大猷的帥案之後張掛著的,正是久間城的地圖,心中頓時明白過來:明國人早就對一切了如指掌,萬餘兵馬蝸居一個不大的城池之中,兵力部署又能如何變更?何需從他嘴裏盤問出什麽秘密來!

    次日清晨時分,俞大猷依約督率明軍開出大營,列陣於久間城下。遊佐氏全族武士都牽掛家中妻兒老小的安危,都跟著遊佐貞昌,也來到了昨日剛剛讓出的城池。

    所有的人都看到了令人震驚的一幕——三十多具巨大的十字木被三好氏的兵士立在了久間城的城牆之上,每一個十字木上麵都用粗繩捆著一個人,四肢被長長的鐵釘釘在十字木上。其中一位男子兩肋被長矛刺穿,一直穿出雙肩。另外的都是女人,一個個都赤身**,身上布滿了傷痕和血汙,有的下身還被塞上了粗大的木棒,足以見得那些人在死之前受到了極其殘忍的折磨和**,其狀慘不忍睹……

    這且不說,久間城的城牆之下還躺著十幾具幼童甚至嬰兒的屍體,個個頭骨迸裂,肝腦塗地,顯然是被人倒提著從城頭之上扔了下來……

    原來,昨天晚上,三好長慶吩咐鬆永久秀處死那些無意之中得知遊佐氏派來使者商議兩家交換人質的兵士,卻遲遲不見他回來複命。派人前去二道城查問之後才得知,原來鬆永久秀早已帶著那些兵士出城而去。三好長慶並不知道鬆永久秀隻是為了能和自己的妻兒死在一起——或許即便知道,生性寡情涼薄的他也無法理解這一舉動,便認定鬆永久秀眼見大勢已去,帶人投降了明國鬼畜。最信任、最鍾愛的女婿居然背叛了自己,讓他不勝憤怒之至,便下令將黑屋甚九郎崇吉和遊佐氏家中知名武士的家眷通通用最殘酷的刑法處死,即便是那位假扮遊佐氏少主夫人、不願被他玷汙而已經咬舌自盡的阿蘭,也被扒光了衣服,釘在十字木上——三好長慶要用這樣殘酷的刑法,來懲罰膽敢背叛自己的遊佐氏……

    看到這樣的人間慘劇,即便是身經百戰的大明軍人也都情不自禁地閉上了眼睛。遊佐氏家中的十來個武士不顧城上隨時可能射下來的弓箭、砸下來的滾木擂石,發瘋似的衝到了城牆根下,有人抱著那些幼童的屍體嚎啕大哭起來,有人拔出腰間的大刀,朝著城牆砍去,似乎要砍開那堅固的城牆,將城中那些禽獸不如的家夥全部殺掉!

    不知道為什麽,城上的三好氏守軍並沒有射箭,也沒有扔下滾木擂石。或許是做出了那樣凶殘暴戾的事情,即便是他們自己,良心上也不得安寧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