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九章 天下布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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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如竹中半兵衛當日猜測的那樣,織田信長的確有將主城從清州城遷到了稻葉山城的打算。奪取稻葉山城、放逐了投降的美濃國主齋藤龍興之後,織田信長就下令遷城,並且命人將稻葉山城舊城的一切建築全部拆除,要在這裏重新修建一座城池。

    對於織田信長修建新城的決定,諸多家臣都不讚同——尾張織田氏此前曾被前任天下人、駿河今川氏家主今川義元滅國,織田信長白手起家,從一片廢墟之上複國,迄今還不到三年時間。而且,在這三年當中,織田氏先是奪回尾張舊領,接著又要抗擊駿河今川氏的三萬上洛大軍;後來又三次出兵討伐美濃國,其中還曾集結兵馬、策應三河岡崎鬆平氏抗擊武田信玄率領的甲斐鐵騎,可謂是迭經戰亂,不曾有過喘息的時間。此外,前不久幕府傳下命令,言說要重修京都,命令諸國大名按領地大小出錢出糧出民夫,尾張織田氏也遵令送去了兩萬貫銀錢、五萬石糧米和三千民夫。再加上剛剛又為織田信長的弟弟又十郎和伊勢北畠氏公主三重姬舉辦了一場盛大的婚禮;織田信長還把養女雪姬嫁到了近江淺井氏。這一樁樁、一件件的事情都要花錢,隻靠向領民所征收的賦稅,以及將尾張物產通過竹之內波太郎的渠道販運到近畿所獲得的收入,早已是入不敷出。幸好當初織田信長的父親織田信秀遣使向明朝納貢稱臣,並將女兒阿市送到明國皇帝的內庭,明國依照“薄來厚往”的祖宗成法,回贈給他們大量財物,織田信長這個“國舅爺”也得到不少賞賜;加之濃姬從美濃嫁到尾張,帶來了豐厚的嫁妝,這才勉強維持到了現在。這一次奪取稻葉山城,雖說得到了齋藤氏數代國主的積蓄,稍稍緩解了這幾年來的窘困局麵,卻還是不宜大興土木。

    可是,對於家臣們的勸諫,織田信長一概不理,還嗬斥他們說:“我把主城從清州城搬到稻葉山城,是打算以此為根據地,實現我掌控天下的大誌,因此,這座城可以稱得上是遙指京洛之城,日後必將成為天下人矚目的中心之地。但是,稻葉山城是‘六尺五寸’(齋藤義龍)那個逆子弑父殺母屠弟的惡緣之城,到處充滿了邪惡,怎能作為遙指京洛之城?所以,我要把那些原來的東西全部拋棄,一切都重新修建!”

    家臣們都知道,早在織田信長還是一個十來歲的少年,並且隻是隻占據了尾張下四郡的那古野城織田氏一脈的家督繼承人之時,就經常揚言要掌控天下,因此被人視為狂言恣肆、放蕩不羈的傻瓜也不改初衷。這幾年來他屢敗強敵,不但擁有了尾張全境,這一次又奪取了美濃國,新舊領地加在一起,達到了一百二十萬石,尾張織田氏已經從偏居一隅的小領主一躍躋身強藩大名之列,掌控天下的豪情壯誌越發不可遏止,當然聽不進去他們的勸諫,也隻好聽之任之。

    織田信長說到做到,一邊征發民夫日夜趕工,修建新城;一邊迫不及待地派人回到那古野城,將政秀寺的主持澤彥禪師請到了稻葉山城來。

    那古野城曾經是尾張織田氏的主城,也是織田信長及他的父親織田信秀的居城,並且是控製尾張下四郡、警戒三河的戰略要地,在前任天下人、駿河今川氏家主今川義元第一次率軍上洛之時被焚毀。織田信長複國之後,命人重新修建了那古野城。與此同時,他還命人建起了一座寺院,用以紀念自己當年一直稱其為“爺爺”的授業恩師、卻因無法保住自己的家督繼承人而切腹謝罪的尾張織田氏首席家老平手政秀,寺名就叫做政秀寺。寺院建成之後,他還特意請來了在禪門德高望重的悟溪宗頓八哲之一的有道高僧澤彥禪師做主持。

    須發皆白的澤彥禪師**匆匆趕到了稻葉山城,見到在山腳下迎候自己的織田信長,就問道:“信長公命貧僧前來稻葉山城,是不是打算在這裏再建造一座寺院?”

    織田信長笑道:“不不不,大師誤會了。我的嶽父道三公被人稱作‘蝮之道三’,還自稱是‘全日本第一惡人’,他的亡靈是不需要寺院來祭祀的。而‘六尺五寸’那個弑父奪位的逆子就更不用說了,連地獄之中最邪惡的鬼也不會放他的亡靈出來的。”

    廣建寺院是禪門弟子最樂意做的事情,澤彥禪師這才不顧年邁體弱,長途跋涉來到稻葉山城,卻不曾想織田信長並無此意,不禁有些失望,也就不顧佛門高僧的矜持,追問道:“那麽,信長公命貧僧前來,究竟有何吩咐?”

    織田信長並不急於揭曉謎底,笑道:“請大師準允我賣個關子,先跟我一起領略稻葉山城的風光景致吧!”

    接著,他又笑著說道:“我打算在建造新城的時候,命他們每隔一段台階就修建一個休息處,安置石桌石椅,讓來人可以在中途休息。可惜到現在還隻是紙上談兵,我就迫不及待地把大師請了過來。所以這一次還得煩勞大師跟我一起徒步上山,請大師多多包涵。”

    澤彥禪師雖說不算是尾張織田氏的家臣,但他畢竟寄人籬下,加之織田信長話也說的十分客氣,使他不好拒絕邀約,就跟隨織田信長一起,從山腳下拾階而上,朝著山頂的城池走去。一路上,織田信長向他詳細解說了自己修建新城的構想,雖然隻是口說,未見實跡,卻依然能讓澤彥禪師感受到這座新建的城池無論規模,還是氣派,都將遠遠地超過眼前這座“不落之城”。

    一行人一邊說話,不知不覺就登上了山頂。織田信長停住了腳步,問道:“一口氣登上這麽高的城池,大師是否感到勞累?需不需要休息一下?”

    澤彥禪師是上了年紀的人,這一路走來確實感到有些吃不消,但他聽出織田信長依然興致不減,就說道:“貧僧一切聽憑信長公吩咐。”

    織田信長笑道:“大師真是老當益壯啊!既然是這樣,我們就繼續觀賞好了。”

    帶著澤彥禪師登上了稻葉山城的最高處瞭望台,織田信長指點著山下的風光,問道:“大師覺得這個景致怎麽樣?”

    澤彥禪師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舉目遠眺,隻見晴朗的天空下,北邊的長良川、南邊的木曾川,以及一直綿延到遠方的稻葉山、瑞龍寺山都一覽無餘,藍藍的天空中,還掛著一抹淡淡的彩霞。他忍不住讚歎道:“真是一幅美不勝收的絕色佳景啊!”

    織田信長搖頭笑道:“如果隻是佳境,也就沒什麽意思了。將織田氏的主城遷到這裏之後,我還特地做了一枚印章,請大師看一看。”

    說著,他從懷中掏出一枚印章,遞給了澤彥禪師。

    這是一枚用純金製作的印章,觸手無比溫潤,澤彥禪師看到,上麵刻著“天下布武”四個大字。

    澤彥禪師無須多問,隻看到這四個字就完全明白了織田信長的大誌。他抬起眼簾,看了織田信長一眼,情不自禁地歎道:“看來,你已經快要實現當年與平手先生的約定了。”

    織田信長立刻肅整了麵容,換上了一副嚴肅的表情,說道:“是的!爺爺當年為我做的一切,以及我在爺爺靈前所立下的誓言,信長此生無時敢忘,也必將竭盡全力,實現這一誓言!”

    澤彥禪師雙掌合十,說道:“善哉,善哉!有信長公這樣的主君做弟子,平手先生的在天之靈也會感到十分欣慰的。如今貧僧還有什麽能為你效勞的嗎?”

    織田信長越發鄭重地說道:“我想請大師幫我給這座城取個名字!”

    澤彥禪師微微一怔:“給這座城取個名字?”

    織田信長點點頭:“是的。我要以這座城作為天下布武、平定亂世的根據地,所以絕不能再沿用稻葉山城這樣平庸的名字!”

    澤彥禪師心裏明白,織田信長還有一個理由並沒有說出口——稻葉山城始建於他的嶽父齋藤道三之手,而齋藤道三最後卻被自己的兒子齋藤義龍所殺;同時,齋藤義龍還在這座城中殺死了自己的繼母和兩位年幼的同父異母弟弟,正如他所說的那樣,這是一座惡緣之城,既很不吉利,不足以使織田氏的霸業傳承萬世;更不配為天下人所懾服和景仰,所以他想要為這座城換一個更為響亮的名字……

    想到這裏,澤彥禪師問道:“既然這座城是信長公天下布武、平定亂世的發祥之地,必須選擇一個適合它的名字,信長公的意思是這樣吧?”

    “正是。”

    澤彥禪師沉吟了片刻,說道:“那麽,信長公覺得‘歧阜’這個名字如何?”

    “歧阜?”

    澤彥禪師解釋說道:“周文王起於岐山而平定天下,更為巧合的是,以前也有人把稻葉山稱為‘岐山’呢!”

    織田信長喃喃念道:“歧阜……”似乎在把這個名字放在舌尖細細品味一般。

    片刻之後,他那兩道修長濃密的劍眉昂然豎立在了那張白皙俊美的麵孔之上,大聲說道:“好!歧阜!就這麽定了!周文王起於岐山而平定天下,織田信長也將起於歧阜而平定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