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一章 冤家聚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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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無論是把主城從清州城遷到稻葉山城,還是修建歧阜城,織田信長無不向世人表明了自己立誌率軍上洛、掌控天下的誌向;而濃姬方才的分析絲絲入扣——橫亙在美濃上洛道途之中的,隻有近江一國。近江淺井氏願不願意讓出通道,是織田軍能否順利上洛的關鍵所在。而能夠影響近江淺井氏的,也唯有越前朝倉氏。既然越前朝倉氏家中月俸四千五百貫的奉行自己送上門來,無疑是個了解他們底細和想法的絕佳機會……

    因此,濃姬的這一番話徹底打消了織田信長的任何顧慮,他突然在膝蓋之上拍了一下,說道:“好吧!我就見見他,你帶他來吧!”

    濃姬莞爾一笑:“這麽說,殿下是想見光秀表哥了?你放心吧,光秀表哥不是一個普通人,或許你和他談上一會兒,就會忍不住要褒獎他也說不定呢!”

    盡管織田信長明白,濃姬對自己的表哥明智光秀如此關切和推崇,極力向自己推薦他,是因為濃姬母親所在的明智一族慘遭她那位同父異母的哥哥齋藤義龍的屠戮,遊曆在外的明智光秀可謂是碩果僅存的一名子弟,濃姬想要扶持他在織田氏家中出仕奉公,以便日後重振家門。可是,濃姬對於外庭事務表現出了過多的熱衷,並且沒有考慮到織田氏家中舊臣對於此事可能會產生的不滿,依然令織田信長心中大為不喜,更對象濃姬那樣聰慧過人的女子在牽扯到自己親戚之時所抱有的私心大為不滿,立刻嗬斥她說道:“你在說什麽!再怎麽說,我和明智光秀今天也隻不過是第一次見麵而已。對於一個第一次見麵的男子,我有什麽好高興的?更不會輕易獎賞他!而且,你要知道,我答應見他,完全是因為他是你的表哥,也算是我的一位親戚的緣故,並不是在乎他到底是不是一個普通人!所以,我不打算在大廳裏正式接見他,你讓他到這裏來好了!”

    這就表示織田信長還不認可明智光秀是一位對自己實現平定亂世、掌控天下大誌的有用之才;也不打算挽留明智光秀在織田氏家中出仕奉公,隻是把他當作一位親戚,在內庭來接待他。這當然不是濃姬想要達到的目的,但聰慧過人的她立刻意識到是自己剛才說的太多,以致引起了織田信長的反感。因此,她立刻收斂了臉上的笑容,以一位普通武士之家的女人對自己的丈夫所應有的態度,恭恭敬敬地說道:“我明白了。那麽我現在就去帶他過來拜見殿下。”

    濃姬走了之後,織田信長從懷中掏出了一卷紙卷,展了開來,正是從近江到越前所有通路的地圖——無論他對於濃姬對明智光秀的態度有再大的不滿,卻還是不能否認濃姬剛才所說的一切,畢竟,率軍上洛、掌控天下是他自幼便立下的大誌,這麽多年來,這個想法一直在他心中醞釀、發酵,到了順利奪取美濃的今天,已經釀成一杯讓他沉醉不已且又欲罷不能的美酒。隻要對他實現率軍上洛、掌控天下的大誌有所幫助,不要說是一個明智光秀,就算是來自地獄的惡魔,他也願意見上一見……

    片刻之後,濃姬帶著一位中年男子來到了室內,說道:“殿下,十兵衛先生來了。”

    那位中年男子莊重地坐在濃姬的身後,衝著織田信長欠身說道:“在下明智光秀十兵衛光秀,特來拜見織田尾張守信長大人!”

    織田信長放下了手中的地圖,很隨意地對明智光秀說道:“噢,是你啊!早就聽阿濃說起過你了。歡迎你來美濃做客。”

    明智光秀自詡有經天緯地之才,卻一直認為自己命運多蹇,幼年之時便受到少主齋藤龍興的嫉妒和迫害,遊曆近畿諸國也遭受過不少冷遇和奚落,甚至在朝倉氏家中憑借著自己的才能而身居高位之後,依然受到朝倉氏老臣的排擠和打壓。如此種種的遭遇,使得明智光秀變得異常敏感,十分在意別人對自己的態度。因此,織田信長拒絕在大廳鄭重其事地接見他,以及此刻的隨意態度,尤其是那句“歡迎你來美濃做客”,立刻讓敏感的明智光秀感到了一絲屈辱:難道他認為我隻是來走親戚的嗎?或者,難道他認為我是走投無路,便要到美濃來找表妹和他這位表妹夫討碗飯吃的嗎?

    原來,明智光秀不遠千裏,從越前來到美濃,當然並不是單純地來看望多年不見的表妹。他早就聽說表妹夫織田信長胸懷掌控天下、平定亂世的大誌,並且近年來發展迅猛,已經從一位偏居尾張一隅的小領主躍升為第一等的強藩大名,所以才專程前來投奔織田信長,想要在織田氏家中出仕奉公,既幫助表妹夫成就一代霸業,更使得自己百尺竿頭、更進一步,由一位在別人家中奉公的家臣,成為一方大名、領主。他的這種心思並沒有對濃姬隱瞞。而他是濃姬的嫡親表哥,濃姬更在他的身上寄托了重振母親明智一族家門的莫大希望,既是出於親戚之間的禮貌,更是不想打擊明智光秀的自信心,濃姬當然不會把夫君織田信長對於他的到來的冷漠態度究竟是什麽原因向他和盤托出,也就造成了明智光秀那種屈辱的感覺……

    不過,當明智光秀抬起頭來,看到被織田信長隨手放在一旁的地圖之時,他的眼睛之中突然閃過了一絲光亮,然後又立刻低下頭去。

    隻是這麽短短的一瞬間,明智光秀的心裏卻已經充滿了自信,剛才臉上稍稍露出的不悅之色也不見了,換上了一副平靜如水的表情。

    濃姬帶著明智光秀進來的時候,織田信長並沒有很快收起那卷地圖,並且當明智光秀以禮拜見自己的時候,他還故意將那卷地圖攤開在自己的身旁,正是對明智光秀的一種試探。因此,他敏銳地捕捉到了明智光秀表情和眼光的變幻,心中暗中讚歎:這個家夥果然機敏聰慧,不是一位普通人啊……

    不過,明智光秀的表現也激起了從小就胸懷大誌、傲視萬物的織田信長的好勝之心,突然說道:“你把額頭稍微往上抬一點。”

    明智光秀微微一怔,情不自禁地抬起了頭。

    織田信長笑道:“聽阿濃極力在我麵前推薦你,我還以為你是一個很年輕的美男子呢!”

    這隻是織田信長的一句玩笑話——他和濃姬相知相重、恩愛無比;並且,濃姬嫁到尾張來的時候,雖然已經二十多歲了,遠遠超過了一位女子的待嫁年歲,卻還是個完璧無暇的**,織田信長從未懷疑過她和某位男子有什麽曖昧之情。這麽說隻是為了壓製明智光秀、使自己掌握談話的主動權而已。可是,這句話聽在敏感的明智光秀的耳中,卻象是在取笑甚至懷疑他曾經和濃姬有什麽不倫的私情,並且想要靠這種私情謀求官職一樣,心中立刻又充滿了屈辱之感,好不容易才強忍住了那口惡氣,用盡可能平靜的語調說道:“年歲和相貌不是由在下所能決定的,很抱歉!”

    從明智光秀剛才的那一愣,織田信長猜到了他的心中作何之想,豪爽地大笑了起來:“哈哈哈,這個回答還真是不錯啊!”

    明智光秀笑也不笑,鄭重地施了一禮:“多謝信長公讚譽!”

    織田信長突然收斂了臉上的笑容,徑直問道:“十兵衛啊,你在朝倉氏家中拿多少俸祿?”一邊說著,織田信長一邊伸出右手的拇指去挖鼻孔,隨手把挖出來的鼻飼抹在了身旁的榻榻米上,身體也微微向前傾斜。

    明智一族雖說並非一國大名、一方領主,卻也是美濃的名門望族,明智光秀自幼便受到正統而嚴格的武士教育;並且,明智光秀以前所接觸到的戰國大名,無論是幼年授業恩師齋藤道三,還是出仕奉公的家主朝倉義景,都是十分重視和講究禮儀之人。因此,織田信長這樣的舉動落在的明智光秀的眼中,更讓他感到屈辱,情不自禁地皺了皺眉頭,微微移開視線,不去看對麵那位囂張跋扈而又粗魯無禮的織田信長,說道:“承蒙義景公不棄,給在下四千五百貫的俸祿。”

    織田信長這些無禮舉動,既是生性桀驁不馴的他自幼便養成的習慣,更是故意對明智光秀的試探,明智光秀的反應完全在他的預料之中,並且讓他覺得十分快意,便用誇張的語氣說道:“什麽?四個半啊?那麽,你要我出多少呢?”

    先是徑直就問自己在別人家中拿多少俸祿,接著又徑直就問自己想要他出多少俸祿,明智光秀從來沒有見到過織田信長這樣直率無禮的人,徹底懵了:“什麽?請問你在說什麽?”

    織田信長覺得自己已經占據了上風,並且已經把談話的主動權掌握在了自己的手中,便冷笑一聲:“這個還不明白嗎?你到美濃來,不就是想到我們織田氏家中出仕奉公嗎?我是在問你,你想讓我出多少?”

    明智光秀突然站了起來,說道:“對不起,在下並不是想到織田氏家中奉公才到美濃來的,所以無法回答信長公的問題。告辭了!”

    說完之後,他轉身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