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九章 愚父孝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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麵對一臉茫然之色的父親,淺井長政說道:“兒子愚鈍不才,原本並不適合做一家之主。可是,父親大人突然宣布隱退、責令兒子繼任家督。為了守住祖父、父親兩代家主辛苦奮戰五十年才打下的近江淺井氏這份家業,兒子不得不打起精神,坐觀天下大勢。依兒子愚見,如今的日出之國,諸國林立,割據一方;可是,隻有甲斐武田氏和尾張織田氏可以平定天下,無論是越前朝倉氏,還是我們近江淺井氏都是心有餘而力不足,否則就不會任由駿河今川義元、紀伊三好長慶等懷有野心之人接連率軍上洛,挾義輝殿下而號令天下。那麽,如果我們討伐尾張織田氏,斬了信長公,天下豈不是要落入逆賊武田信玄之手?”
“這……”
淺井長政繼續說道:“無論是父親大人,還是兒子,都不會屈服於曾向義輝殿下揮戈相向的逆賊武田信玄。那麽,如果武田信玄率軍上洛,我們淺井氏又該如何抵擋得住甲斐鐵騎?我們如今身處的這座小穀城沒有毀於當年的逆賊三好長慶之手,隻怕日後會毀於逆賊武田信玄之手……”
“……”
“不僅僅是小穀城,也不僅僅是我們近江。隻怕到了那個時候,義輝殿下又會再一次被趕出室町禦所、放逐荒山;剛剛修繕一新的皇城、禦所又會毀於一旦;好不容易才過上平安生活的公卿大臣、京都百姓又將再一次遭受亂兵的洗劫、殺戮;京都的街道又將雜草叢生、屍臭彌漫……”
“……”
“甚至也不僅僅是京都。整個天下剛剛稍稍恢複了平靜,那樣一來,又將戰火再起,內亂不休,領民百姓也休想再過上安定平靜的生活了……”
說到這裏,淺井長政長歎一聲:“我想,這絕不是義景公和細川管領大人的本意,更不是父親大人的本意吧?”
和朝倉義景、細川信元一樣,淺井久政一直標榜忠義,麵對兒子這樣一連串隱含責問的質疑和憂慮,他當然無言以對。過了許久之後,他才悵然長歎一聲,說道:“我知道,你是在勸我,無論是為了我們淺井氏,還是為了天下蒼生,都不能支持朝倉氏討伐織田氏,是嗎?”
“正是如此!”淺井長政說道:“無論明國是否幹預我們日本諸國之間的內鬥,我們都不能支持朝倉氏討伐尾張織田氏,否則就會有亡國滅家之禍,更會給天下蒼生帶來無盡的苦難!”
淺井久政點點頭:“我明白了。長政,你長大了,看問題的眼光已經超過了為父,說的話也很有道理……”
淺井長政以為父親接受了自己的意見,不由得喜出望外,剛想要說幾句謙遜的話,卻聽到父親大人又是一聲長歎,說道:“長政,為父既然已經隱退,將家督之位傳給了你,如果再任由我這個歸隱的老朽再多言,隻能給淺井氏家中帶來混亂……”
淺井長政聽出了父親話語之中的無奈和不甘,臉上的笑容一下子僵住了,忙說道:“父親大人且不要這麽說。兒子雖為家主,但家中大小事務,還都要靠父親作主……”
淺井久政擺擺手,阻止了兒子的表白,說道:“為父剛才的話完全發自肺腑,你不必感到不安。但是,為父有一事相求……”
淺井長政忙說道:“請父親大人吩咐。”
淺井久政突然伏身在榻榻米上,說道:“是否允許為父一人支持朝倉?”
淺井長政大吃一驚,也趕緊匍匐在榻榻米上,驚詫萬分地問道:“父親大人為何要這麽說?”
淺井久政抬起頭來,臉上已是老淚縱橫:“為父並非看不清天下大勢,卻寧願為遵守武士之義理而赴死。”
淺井長政痛心地說道:“父親大人,你難道就不能放棄這種想法嗎?”
淺井久政說道:“淺井氏之所以能夠獨霸近江,迄今為止平安無事,正是因為背後有朝倉氏的支持。‘義’字就如同一座大山,沉甸甸地壓在我的心頭,如何違背,隻怕我今生今世永無安心之日。如果在痛苦自責中苟延殘喘,為父寧願為盡武士之義理而死!希望你能夠體諒為父的苦衷……”
淺井長政痛苦地叫了一聲:“父親大人——”喉頭一下子哽住了,將額頭緊緊地貼在麵前的榻榻米上,再也說不出話來。
良久之後,他才抬起了頭,已是一臉的漠然:“兒子明白了,我同意討伐尾張織田氏。”
兒子突然改變主意,讓淺井久政為止一怔,詫異地問道:“啊?你同意了?”
“是的。”淺井長政淡淡地說道:“兒子雖說愚鈍不才,卻也是一位鐵骨錚錚的武士,不願意被人譏諷因畏懼明國兵勢,任由父親獨自赴死。”
淺井久政勸說道:“長政,讓為父一人去即可。如果義輝殿下不予追究,則萬事大吉;如果他礙於明國方麵的壓力而追究下來,你沒有參與,就能平安無事,保全我們近江淺井氏的一點血脈。”
“父親!”淺井長政滿臉漲得通紅:“您平常總教導兒子要忠於義理,你對朝倉氏負有義理;兒子對於父親大人您,更負有義理。與父親大人共同出生入死,這便是兒子所應盡的義理!”
這句話,恰好是囿於義理的淺井久政最願意聽到的,他立刻忘記了自己剛才的想法才是左右逢源的萬全之策,喜滋滋地說道:“說得好!不愧是我久政的兒子!”
接著,他又安慰淺井長政說道:“不過,你也不必太擔心。織田信長要回到歧阜,必定通過我們近江。他的隨行侍衛並不多,除了從歧阜城帶來的百八十個武士之外,其他人都是剛剛收為部下的浪人,沒有什麽戰力可言。我們出其不意,一定能夠斬下他的首級……”
淺井長政淡淡地說道:“兒子看來,勝也好,敗也罷,其實並不重要。真正的武士,應該淡看勝敗、超越生死。”
這又是淺井久政最喜歡聽的話,他當即又熱烈地稱讚道:“說的好啊!長政,有你這樣器宇不凡的兒子,為父縱然戰死,也可以含笑九泉了……”
“父親過獎了。”淺井長政說道:“兒子支持父親大人討伐尾張織田氏的決定,但是也有兩個條件,希望父親大人能夠答應。”
淺井久政笑著說道:“你這話說的可不對啊,長政!你是一家之主,我又已經把備州守的官職傳給了你,淺井氏家中和近江國中大小事務,都聽憑你一言立決。還有什麽事情,是你不能自己決定,需要為父這個老朽之人來答應的?”
麵對父親半真半假的推辭,淺井長政不但沒有當真,反而越發謙恭地伏身在地,說道:“這兩件事情對兒子來說十分重要,如果父親不能答應,兒子就隻好切腹了……”
聽到兒子說的這樣鄭重其事,聲音也略微流露出了幾許悲淒,淺井久政不得不肅整了麵容,沉聲說道:“你說吧!”
淺井長政說道:“與尾張織田氏締結盟約、兩家交換誓書之時,兒子已經接任家督之位,誓書上是兒子簽名,用的也是兒子的印信。如今誓書墨跡未幹,我們卻要討伐織田信長,難免會被天下人指責為不義之舉。所以,兒子想要在我軍發起突襲之前,先派人去退還誓書,以示我們淺井氏和兒子重信守。
接著,淺井長政又說道:“還有一件事情,為了與我們近江淺井氏締結盟約,織田信長將自己的養女阿雪嫁到了小穀城。雖說她至今還沒有與兒子圓房,兒子卻和她在諸天神佛和淺井氏祖宗靈前盟誓結為夫妻。兒子身為武士,不能違背在諸天神佛和淺井氏祖宗靈前所發出的誓言。所以,無論此戰結果如何,阿雪都不能受到牽連,希望父親大人能夠同意。”
淺井長政的意思是,即便近江淺井氏與尾張織田氏兵戎相見,他也不願意和雪姬解除婚姻關係。這個要求既讓淺井久政大吃一驚,更讓他頗為躊躇:哪有將仇家之女留在家中的道理?難道就不怕在床榻之上熟睡之時,被她暗害?再者說來,留下織田氏的餘孽在家中,還讓她繼續做淺井氏的主母,越前朝倉氏會怎麽看?會不會認為淺井氏首鼠兩端?
畢竟雪姬隻有七歲,淺井久政不相信兒子是迷戀上了那位織田氏公主,試探著勸說道:“你和她隻有夫妻之名,卻還沒有和她有過夫妻之實,還是不要留在家中為好。能不能按照戰國慣例,把她送回織田氏?”
淺井長政搖了搖頭,堅決地說道:“不能!阿雪隻有七歲,卻已經嫁人,這本來就是一件匪夷所思之事,也一定不會出自她的本意。如果嫁到小穀城還不到半年時間,夫家和娘家就起了紛爭,她也被夫家送回娘家,一定會被別人視為一個不祥的女子,再也沒有人願意娶她為妻。真是那樣的話,讓她此生餘下的好幾十年的日子該怎麽渡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