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六宮之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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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司禮監是內廷二十四衙門中最核心的部門,有批答奏章、傳宣諭旨及總管有關宦官事務等重要權力,在朝野上下有“無宰相之名,有宰相之實”之稱,宦官內侍能進司禮監,等若外臣之入閣拜相,那是幾輩子才能修到的福分.而司禮監掌印太監(或曰司禮監太監)也如內閣首輔一般,是朝野上下人盡皆知的權貴,更是宮廷內外十萬內侍宮女的頂頭上司,操有生殺予奪之大權。因此,身為司禮監掌印的呂芳自然是這深宮大內之中,除了主子和娘娘們之外,最受矚目的人物。更因此,他被貶謫出宮給主子萬歲爺督修萬年吉壤的消息頃刻間就傳遍了重重宮闕的每一個角落,與乾清宮之間隔著數座宮殿的坤寧宮自然也不例外。

    “陳洪,你說的這個消息是真的?”方皇後聞訊也大吃一驚,“忽”地一下從床上坐了起來,追問道:“萬歲爺真的把呂芳給趕走了?”

    陳洪趕緊拿起夾衫披到方皇後的身上:“好我的主子娘娘啊,天涼,可要小心莫受了風。”獻媚之後才低聲說:“千真萬確,奴婢聽人說呂芳被趕出乾清宮之後,連司禮監都沒敢回,直接就出了宮……”他忍不住嘿嘿一笑:“八成現在已快趕到天壽山(明皇陵所在地)了吧!”

    方皇後沉吟了片刻,說:“著人準備乘輿,你快伺候本宮梳洗。”

    陳洪心裏大喜,表麵上卻不露分毫,反而明知故問道:“主子娘娘要出去?”然後又自問自答道:“主子萬歲爺昨晚遭那等大厄,娘娘掛心聖體安危,也該去探視。”

    方皇後一哂:“萬歲爺已經醒來,本宮自然該去探視。不過還有一件大事要奏請萬歲爺,呂芳被趕出了宮,宮裏這麽多人沒個管事的卻不行,本宮身為六宮之主,少不得要向萬歲爺舉薦賢能補他的缺。陳洪,你說誰來接呂芳留下的司禮監掌印位子合適?”

    說話的工夫,陳洪已經將方皇後攙扶起坐在了梳妝台前繡墩上,正拿著一柄象牙梳子梳理皇後那一頭瀑布般油光黑亮的頭發,聽方皇後這麽說,便笑著說:“主子娘娘是在難為奴婢了,奴婢什麽身份的人,哪敢隨便議論這麽大的事兒啊!莫說是說,便是在心裏一想,也是僭越了……”正在說著,卻看見銅鏡裏的方皇後杏眼圓睜,一副要吃人的模樣,嚇得趕緊閉上了嘴,低眉順眼地忙活著給皇後梳頭。

    方皇後卻不願輕易饒過他:“本宮最恨的就是你這個不中用的奴才!”她惡狠狠地說:“若是本宮身邊有得用之人,哪能容姓曹的那個狐媚子騎在本宮頭上猖狂這許多年!”

    陳洪趕緊表白說:“曹娘娘……”剛叫了出來就情知犯了大罪,忙放下梳子給了自己一個耳光,說:“奴婢這張臭嘴著實該打!依奴婢這個不成器的蠢材看來,主子娘娘乃是六宮之主,母儀天下,抬抬腳也比姓曹的那個賤人尊貴些個……”

    “休要賣嘴!”方皇後毫不客氣地打斷了他的話:“昨晚本宮命你將那賤人拖出去,你為何不將她押入冷宮,反將她安置在慈寧宮?還著慈寧宮王貴妃的宮人好生服侍她?”

    陳洪未曾想到平日裏躲在坤寧宮裏不顯山不露水的方皇後耳報神竟然如此神通廣大,昨晚之事分毫都沒能逃過她的法眼,慌忙跪了下來:“回主子娘娘,奴婢當時是要遵著娘娘的令旨,將姓曹的那個賤人押到冷宮去的,出了宮門就碰見了聞訊趕來的呂公公。是呂公公命奴婢將姓曹的那個賤人送到慈寧宮王娘娘那裏去的……”

    “你就那麽聽你幹爹的話?”方皇後冷笑一聲說:“莫非他才是你的主子?”

    陳洪見方皇後動了真怒,忙將頭磕了下去:“奴婢不是要聽呂公公的話,而是他說……他說……”

    見陳洪欲言又止,方皇後怒道:“他呂芳說什麽了?”

    “呂公公……”陳洪不敢抬頭,卻聽到方皇後冷哼一聲,忙改口道:“呂芳那個奴才說,姓曹的那個賤人平日裏甚得主子的歡心,沒有請得主子的旨,奴才們便這樣作踐她,恐主子日後怪罪下來,連累主子娘娘也脫不了幹係……”

    “我脫不了幹係?”盛怒之中,方皇後發出了糝人的笑聲:“他呂芳不愧是皇上的大伴,真是替皇上想得周全啊!”說著,她突然揚起粉掌重重地拍在了梳妝台上,人也站了起來,急促地來回踱著步:“他道他是皇上的大伴,如今又掌著司禮監,便是這宮裏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祖宗了麽?便要騎在本宮的頭上作威作福了麽!莫要忘了,甭管宮外有多少人尊他一聲‘呂公公’,在這宮裏,他永遠都是個奴才!本宮才是這六宮之主!”越說越生氣,她抓起梳妝台上的那些個裝滿胭脂水粉的瓶瓶罐罐,沒頭沒腦地向著陳洪砸去。

    陳洪根本不敢閃躲,一邊磕著頭,一邊說:“主子娘娘息怒,主子娘娘息怒。莫要為那些長了勢利眼的奴才動氣,傷了鳳體……”

    “別人長了勢利眼?你就沒長麽?莫非你就真以為本宮不曉得你心裏那一點自家的私念?”方皇後惡狠狠地說:“你平日裏見著慈慶宮內侍宮女那副滿心巴結的嘴臉,你當本宮沒有瞧見過麽!本宮正估摸著你何時去求呂芳將你調到慈慶宮當差呢!”

    “皇天可鑒,奴婢伺候主子娘娘這十來年了,對主子娘娘從心肝到肚肺都是忠的,打死也沒有別樣的心思,更沒有自家的私念。奴婢平日對慈慶宮人客氣,那也是覺著主子娘娘身份是何等的尊貴,抬舉得我們這些萬幸能在主子娘娘身邊服侍的奴才也要比旁人要高上幾分,若是和他們那些賤人奴才一般見識,非但失了咱坤寧宮的身份,更叫那起子賤人在背地裏嚼舌頭,說主子娘娘不會管束奴才了……”一邊說,一邊將頭在地上碰得山響。

    適才一番宣泄將平日積下的怒氣消散了許多,如今再聽陳洪這一番披肝瀝膽的表白,方皇後便聽得進去,且息了雷霆之怒,半轉過身對他說:“起來吧!哼,任她那狐媚子怎麽得寵,隻要萬歲爺一日不下詔廢了本宮,本宮還是這大內的女主!”

    “那是!”陳洪響亮地應了一聲,從地上爬了起來,諂媚地說:“主子娘娘仁德賢淑,母儀天下,莫說主子與主子娘娘伉儷情深,且舍不得讓娘娘受一點委屈;便是那姓曹的賤人狐媚惑主,主子中了她的奸計,動了那樣的心思,宮裏的十萬口子人,還有外麵朝廷那些大人們也不會答應!咱大明太祖高皇帝開國至今,已曆一十一帝,真正廢後改立的,隻有宣宗先帝爺一人,引起了朝野上下多少非議?到了憲宗先帝爺那會兒,萬貴妃那麽得寵,憲宗先帝爺終日與她如膠似漆,形影不離,可終歸也沒能扶她當上六宮之主……”

    陳洪這麽湊趣地給吃下了一顆定心丸,方皇後聽得更加受用,便微微露出了喜色:“平日看不出來,你的學問竟這般的好,怕是司禮監那些奴才,什麽掌印、什麽秉筆都比不過你。”

    陳洪見方皇後已經不再生氣,嘴越發的甜了:“主子娘娘又取笑奴婢了,奴婢哪裏說得上什麽學問不學問。若說奴婢能有這麽點本事,還不是主子娘娘平日**的?可奴婢天生愚鈍,沒能為主子娘娘多分點憂,奴婢實在慚愧啊!”

    “為本宮分憂?本宮何憂之有啊?倒是有本事該為主子萬歲爺多分點憂才是。”

    “是是是,奴婢原該如此,可奴婢終歸是娘娘的人,忠主子首先便是要忠娘娘。”

    “明白這個就好。”方皇後突然又換上了陰冷的語氣:“本宮告訴你,外麵的那些大臣們可以這山望著那山高,風向不對就改換門庭,你們這些奴才可不行,尤其是你陳洪,你頭上隻有一片雲,那就是本宮!指望著旁人給你下雨,你趁早絕了這個念想!”

    陳洪忙不迭聲地說:“是是是。主子娘娘平日裏這樣體恤奴婢,這等恩情奴婢莫說是這輩子,下輩子,下下輩子……十輩子都還不清啊!”

    虧得是進宮二十多年練就的一身本事,陳洪一邊獻媚一邊忙活著手裏的活計,飛快地給方皇後梳了一個最時行的發式,方皇後也甚是滿意,對著鏡子左看看右看看,顧惜自賞了一番之後,才說:“你方才說對本宮是忠的,看你昨夜能遵著本宮的令旨抓了那個賤人,本宮就姑且再信你一回。說起來你伺候本宮也十來年了,沒有功勞也有苦勞,本宮少不得要抬舉你。還不去看看乘輿備好了沒有?”

    陳洪心中一陣狂喜,嘴上卻說:“主子娘娘這就要移駕乾清宮?依奴婢之見,主子娘娘昨晚被那幫賤人鬧騰得半夜不得安生,也該好好歇息歇息,用過午膳再去覲見主子也不晚……”

    方皇後嘲諷道:“你這麽巴巴地將消息稟告本宮,不就是急著讓本宮去見萬歲爺麽?怎麽如今又不急了?“陳洪不好意思地說:“奴婢……奴婢知道主子娘娘掛心主子聖體安危,這才急著將主子已經醒來的稟報主子娘娘,哪敢有別的心思……”

    “有沒有都無甚打緊,你日後掌了司禮監,還能記得自家是從坤寧宮出去的就行了。”

    陳洪“撲嗵”一聲又跪在了方皇後的麵前:“娘娘對奴婢的大恩大德,奴婢若是敢忘了分毫,就讓老天雷殛了奴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