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裏普的眼裏, 我始終是個殘次品。”

    從他帶著這雙異色眼瞳出生起，無論是他中性的長相, 天生瘦弱的體格，全都礙了德裏普的眼。那時候，德裏普25歲, 才是一名少尉，剛剛踏出他平步青雲的第一步。

    終日忙於部隊事宜的他根本沒有時間照看家庭，加上對蘇洛眼睛的不滿意, 蘇洛的整個童年裏都沒有父親的參與，也就順理成章地變成了一個懦弱而孤僻的孩子。

    “事實證明，像他那樣的人, 挑老婆的眼光也不怎麽樣。”蘇洛卻用起了調侃的語氣, “我的母親是個美人，貴族出生, 但除了打扮自己她什麽也不會。無論我因為什麽哭鬧，她都隻會給我唱歌。”

    但那歌聲, 就是他童年擁有的全部。

    “七歲那年，我的母親去世。那一天起，無論德裏普再怎麽討厭我, 為了扮演他優秀軍官的形象, 他隻能把我帶在身邊, 給我他所認為的最好的教育。”

    因為錯過了軍校低等部的入學年齡，蘇洛最開始接受的是私人教育。德裏普對他的課業要求苛求到變態，而那時, 他的右眼還沒有接受手術，隻有一隻眼睛的視力。但那段時間，依舊是他最快樂的時光，因為德裏普一個月隻會回家一次。

    蘇洛的目光閃過刹那的柔軟，“我換過很多老師，他們的性格不盡相同，教會我的卻遠比德裏普這個父親更多。”

    一年後，德裏普將十四歲的弗洛卡帶回了家，他終於找到了自己心目中完美的繼承人——陽剛，桀驁，冷漠，天賦驚人，無論學習什麽都能很快掌握，並且超越教導者。德裏普的眼中徹底再沒有他。

    他和弗洛卡的兄弟關係從未像伊萊亞和凱撒那樣健康過一天，但兩個人有另一種默契，那就是即使生活在同一屋簷下也絕不幹涉對方的生活。他嫉妒弗洛卡一個陌生人獲得了自己想要的一切，而弗洛卡對他的想法，他從不知道也從未關心。

    這一份嫉妒，在十四歲那年進入軍校後，他有了更深的理解。他優秀，可永遠優秀不過這位義兄，他甚至還缺少一隻眼睛。

    “也是那段時間，我進入了青春期，德裏普終於發現了這個殘缺兒子唯一的用處。”蘇洛指了指自己，自嘲地笑了，“這份信息素令他既感到惡心，又覺得好用。雖然情報部一直是我努力的目標，但我從沒想過會以這種方式進入其中。”

    軍校中等部十八歲畢業，而他早在那之前就參加過軍部的行動。他不需要有任何的知識和技能，隻憑著這份信息素，他就能拿到德裏普費盡心思想取得的東西。他扮演過各種各樣的角色，也魅惑過各種各樣的人。

    “德裏普從未問過我的意見，等我回過神來的時候，我已經變成了自己最厭惡的角色——我成了他的棋子，就像我一直嫌惡的弗洛卡一樣。但這也給我帶來了好處，那就是他們治好了我的眼睛。”

    治好這隻眼睛的那天，他看著鏡子裏的自己，發下了與德裏普作對的誓言。

    “隻要我活著一日，我就絕不讓他逞心如意。”蘇洛輕笑，望向已經安靜聆聽多時的玄薇，伸出他的手，“而且我決不會妥協，我一定會竭盡全力擺脫這枚棋子的身份，我的人生必須由我自己決定……不論付出怎樣的代價。”

    內戰六年，德裏普和弗洛卡在第三年就已經參戰，但直到第五年才公布自己的身份。

    在情報部的三年是他成長得最快的三年，也是他快速積攢自己實力的時間，雖然已經可以陽奉陰違，但仍無法德裏普對他的控製——直到被派進皇宮，為了自保殺死奧利維婭的那天，他遇見了穿越而來的玄薇。

    “之後的事情，陛下你也都知道了。”

    蘇洛的講述戛然而止，看似風輕雲淡的一笑，那張完美無缺的笑容背後隱藏的陰冷卻是刻骨噬心。他輕輕地牽起玄薇的手，將它置於前額。

    如果說那邂逅是一眼驚豔，答應她的合作是出於和德裏普作對的私心，當一切在她的操控下飛速脫軌的時候，他的眼裏再也抹不去她的身影。

    “朕說你是完美的，就沒有人再敢說你是殘次品……蘇洛·斯考夫，你有朕的諾言。”

    這一句肯定，他等了二十一年。

    他這一生從來隻憎惡過命運，卻第一次感謝她跨越時間與空間出現在他的生命裏。

    玄薇品嚐著他的故事，和她的成長經曆沒有絲毫重合的地方，若論角色，她可能和弗洛卡還比較有共鳴。但初見蘇洛時對他感到的那股扭曲和變態感，仿佛都有了解釋，這樣的成長環境，他沒有徹底瘋就已經算有自我追求了。

    “感謝你在四年前選中了我，陛下。”

    蘇洛輕吻著她的手背。

    玄薇注視著腕上的手環，“那你為什麽要和我定下那道約定？”

    若是感激她，為什麽還要她的性命？

    蘇洛抬起頭，眼神在那一瞬間閃爍起來。他不會回答她的疑問，就像他還沒決定告訴她自己對她的感情——他曾經相信，隻有死亡才能把她永遠留在自己的身邊。

    他對她的喜愛與迷戀，轉化為無法隱藏的獨占欲。

    而能與生命進行交換的，也唯有生命，所以他將自己的一生交給她，換取這一道約定。

    “那麽如今，你還想殺我嗎？”

    玄薇沒有錯過他眼神裏那瞬間的迷茫，反手輕輕挑起他的下巴，低聲問他。

    “想。”蘇洛回答得沒有絲毫猶豫，卻咽下了後半句，但隻怕自己已下不了手。

    玄薇挑起嘴角，順手抬起彈了他一下腦門，“但你已經沒有機會了，你的秘密武器在我這裏也是失靈的。錯過了製約我的最佳時機，履不履行約定，以後就看我的心情吧。”

    “那可不一定，殺個人的自信我還是有的。”蘇洛微笑道，轉回了日常互懟模式，“請不要侮辱我的前專業，陛下。”

    玄薇掩嘴打了個哈欠，還給他一個白眼。

    整個過程她都沒有表現出絲毫的同情，因為她知道蘇洛已經不需要，她也不會同情別人。

    把他往沙發角落推了推，她倚向他的肩膀，“說了那麽多，你也累了吧？再陪我坐一會。”

    蘇洛微笑地注視著身側的少女，感受著她的體溫——這大概就是這位陛下所能表現出來最溫柔的安慰，陪伴。

    “遵命，陛下。”

    但出乎意料的是，玄薇低估了自己這幾天的疲勞程度，也低估了蘇洛信息素對她獨有的催眠效果，靠著靠著她竟然真的睡了過去。

    “晚安，陛下。”

    蘇洛輕輕地吻上她的額頭。

    他以為這四年是狩獵前的等待，卻被她安然馴服。萬物若真有生克，這位連他都無法魅惑的陛下顯然就是他的克星。

    若已經殺不了她，那就把自己獻給她。

    這一覺格外安穩，玄薇一直睡到第二天才起床。醒來的時候是在床上，她也沒想起有什麽不對，直到洗完臉才想起昨晚自己失禮的舉動。

    至於羞澀……不好意思，四年的可瑪星生活，她已經徹底將alpha都劃歸成了一個性別。

    一個小時後，眾人在走廊集合。

    玄薇特意看了蘇洛一眼，後者在人前掛著和往常沒有兩樣的疏離微笑，和伊萊亞的外冷內熱顯然並不是一種類型。她撓了撓頭，終是將昨夜發生的事情拋之腦後。

    “陛下，你們好像少了一個人？”

    前來帶領他們參觀基地的是昨夜麵見她的使者，清點過人數，不卑不亢地向玄薇行禮發問。

    “沒事，缺席的是朕的女仆。似乎是昨天興奮過度，現在有些發低燒，朕讓她留在房間裏休息了。”玄薇擺了擺手，“我們出發吧。”

    使者又行了一禮，帶著他們走上早已規劃好的路線。

    先是尖端科技展區，然後是東西大陸各國曆年來送給星盟的禮物展廳，再是星盟自己製作的 “時空走廊”。

    曲折蜿蜒的展覽走廊，全方位都是虛擬投影，從可瑪星的誕生一直到現在，甚至還有光腦計算機模擬出的未來景象。而且這些光景並不是呈線性排列，而是根據最新的時空理論跳躍布局，每一步都能走出無限的可能性。

    “哇，這個好酷炫！”斯泰茜瞪大眼睛張著嘴，第一次痛恨起自己貧乏的詞匯量。

    難得有機會當次普通的遊客，玄薇雖然仍端著帝王的架子，心情卻也出奇地好。

    “陛下。”

    直到伊萊亞拉住了她的寬鬆的衣袖，敏銳的目光直指前方迎麵走來的另一群人，“巴哈帝國。”

    服裝上雖然已看不出國別，但身為倫納爾的孫子，他對巴哈帝國人的敏感性卻是超一流的。

    兩邊帶隊的使者麵對麵僵立著，似乎也沒想到會出這麽大的紕漏——他們竟然讓斯瓦納帝國和巴哈帝國的代表團在會議外正麵撞上了！

    玄薇眯起眼睛望向對麵帶隊的人，投影的光暗躍動著並不穩定，唯有那雙幽藍色的眼睛格外清晰。

    她不知道該怎麽形容那雙眼睛，熒熒的藍，在黑暗裏透著野獸般的光芒，銳利但並不凶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