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萊斯特去邊境公司視察了, 今天早上剛走，三天後才能回來。”可萊爾握緊了埃莉諾的手, 像是在給自己打氣，“陛下，請聽我一言……”

    玄薇打斷她, 牽起她的另一隻手，纖細而又冰涼。

    “母親，我們換個地方再說吧。”

    她的目光中沉過幾縷深思, 眼角掃過周圍的人群，帝王氣勢不怒自威，侍從中低下頭去幾人。

    可萊爾點點頭, 就勢握緊她的手, 領著她走進宅邸。

    “埃莉諾，你先回房間做功課。”

    還沒進屋, 可萊爾先叫來保姆帶走埃莉諾，玄薇心領神會地轉向基斯, “你也先回去，我一會再去找你。”

    基斯猶豫了一下，但還是順從地點了點頭。

    可萊爾差退了跟進屋的所有侍從, 又讓兩個心腹侍女守在門口, 這才和玄薇麵對麵坐了下來。

    “陛下……”

    玄薇笑著打斷她, “在這個家裏，你可以不這麽叫我，母親。”

    可萊爾一愣, 這四年的時間足以她接受並習慣自己女兒成為皇帝的事實，見麵的次數亦是屈指可數，沒想到還能得到這樣的特權。

    “謝謝你，莉芙。”她低頭笑了笑，抬手為玄薇倒上一杯茶，似乎是冷靜了下來，“說來倒也奇怪，四年後你還願意稱我為母親，卻不再願意稱呼你父親為父親。”

    這次換作玄薇一怔，但她很快低笑起來，“或許是因為我們工作上的往來更多，以父女相稱，總有許多不方便的地方。母親與父親，終究還是有些許不同的。”

    她捧起茶杯抿了一口，淡淡的花果香，如同可萊爾一般優雅迷人的香氣。

    “那我若是求你救救克萊斯特呢？”

    玄薇挑眉望向可萊爾，“母親，若你不把話說清楚，我可能無法回答你。”

    “他在做一件錯事，但我相信那並不是他的本意。”

    可萊爾嘴角仍在笑著，握著精致茶杯的手指卻緊得幾乎在顫抖。就算是從小接受貴族教育的大小姐，也不是每個人都有勇氣向自己的女兒檢舉自己的丈夫。

    說是捕風捉影也好，她已經不止一次在書房外撞見那道黑色的身影，那個將自己全身都隱藏在風衣下的alpha男人。作為半個商人，出入克萊斯特書房的人很多，但從來沒有一個人連侍從都未曾見過他的真麵目，而她旁敲側擊的詢問竟會引得克萊斯特態度大變，勒令她遠離此事。

    玄薇臉色微變，“那你知道他們在商量什麽嗎？”

    可萊爾搖了搖頭，遲疑了片刻，“我隻大概推測出，他在聚攏資金。”

    來往於克萊斯特書房的神秘黑衣人，聚攏資金……玄薇揉了揉眉心，迅速思考著可能與他結盟的對象，一種隱隱的不安湧上心頭。

    “這件事不確定性太大，我現在還不能給你任何承諾。”

    “沒關係，這件事我隻是想告訴你。”可萊爾露出失望的目光，低頭勉強笑笑，“我想要你幫的忙其實並不是這個……莉芙，請你將埃莉諾和基斯都帶回皇宮。”

    玄薇露出驚訝的目光。

    “我並不害怕克萊斯特做出的任何決定，但孩子們是無辜的。你的大哥和大姐已經成年，未來的道路就由他們自己選擇，但埃莉諾還小，留在這裏實在是太過危險了。”

    可萊爾拉起她的手，目光誠懇，“埃莉諾也是你的妹妹，莉芙，請你保護好她。”

    她這是默認克萊斯特已經被牽扯進了什麽危險事，而且憑她的力量已經無法庇護年幼的孩子。而作為交換，或者說討好，她將自己一向不待見的私生子基斯也一並被托付。因為 “奧利維婭”最親近的就是這個三哥，而基斯的才華又是克萊斯特倍加重視的一顆棋子。

    玄薇並不責怪她的算計，但她的沉默無疑增加了可萊爾心中的忐忑，她的手微微收緊，“也是看在我將這個消息先行傳遞給你的份上……我發誓，我會竭盡全力阻止克萊斯特，絕不會讓他做出損害帝國利益的事情。”

    可萊爾·奧德洛夫·利安德爾，除去克萊斯特妻子的身份，作為個人，亦是舊貴族中數一數二的名門之後。

    玄薇終於點了頭。

    “謝謝你，莉芙。”

    可萊爾感激地看著她，眼中淚光漣漣，玄薇卻反握住她的手，“但不如你也和我一起回宮。”

    可萊爾微怔，感覺到了她的關切，“可我……不能走。”

    “為什麽？”玄薇不解地問道，“既然你把這個消息告訴我，也就是你並不讚成克萊斯特所想做的，也知道這件事可能的危險性。埃莉諾還小，她需要你的照顧。”

    “可他也需要。”可萊爾輕拍著她的手，連眼角都是溫柔的，“我必須留在克萊斯特身邊。如果他想要回頭了，總有一個人得向他伸出雙手。”

    這個答案，玄薇從未想到過。

    她出於忠貞愛國之心向她告密，以母親的身份將埃莉諾托付給她，最後卻以這名為“可萊爾”的個人意誌選擇留在克萊斯特身邊。

    “他不是壞人，莉芙，隻是偶爾會因為太鑽牛角尖而迷路。如果連我也不陪在他的身邊，他就太可憐了。”

    因為愛情。

    玄薇沉默良久，低下頭，忽而輕笑起來，“你不必這麽快就決定，母親。既然克萊斯特大人三天後才回來，我們有充分的時間來調查這件事，或許事情並沒有那麽糟糕。”

    她鏗鏘的語調並不由可萊爾拒絕，可萊爾欲言又止了一會，還是點了點頭。

    也許事情並沒有那麽糟糕——說實話，連玄薇自己都不相信這句安慰的話。老狐狸是什麽人，可萊爾甚至比她還要了解他，若是連她都感覺到了危險，這一次的事情大概很難和平解決了。

    玄薇離開了可萊爾的臥房，順著走廊來到了克萊斯特的書房附近。

    那個黑影的身份，顯然是眼前的關鍵所在。

    克萊斯特的書房是整座宅邸的禁地，隻有被他帶著才能進入。在他離家時，書房自動上鎖，任何打算越過權限的進入舉動都會通過光腦被傳至他手中。兩個攝像頭卡著角度對準書房唯一的出入口，絕對沒有人能繞開它們潛入。

    萬無一失的安保措施，卻也是她最直接的突破口。

    玄薇抬起自己的手腕，以語音喚醒寄宿在隨身光腦中的私人ai吉娜，“吉娜，能在不引起原係統的警覺下入侵這個書房的監控控製係統嗎？隻需要可以讀取的權限。”

    “任務確認，正在進行數據分析。”

    玄薇耐心地等待了幾秒，在她繼位後，作為她的私人ai，吉娜被連入帝國最大的光腦係統，得到了信息部的全麵加強，已經算是最高等級的軍事級ai了。

    “任務演算完成，結果失敗。”

    也就是沒有辦法在不驚動克萊斯特的情況下，察看書房的監控嗎？

    玄薇心一沉，退開兩步，在走廊上來回踱步。

    強來隻會打草驚蛇，但如果連已經是帝國最強ai之一的吉娜也做不到……等等，ai……她忽然眼神微亮，轉身快步向基斯的小院走去，她還可以向已知的最強人腦請教。

    依舊是那座靜謐的小院，兩棟樓，人造溪流環繞而過。樹與灌木綠得層次分明，蔥鬱的植被四季不敗，卻沒有種一朵花卉。似曾相識的景色從未改變，這次卻沒有淺金色短發的青年在樹下專注作畫。

    玄薇在兩棟樓間思考了片刻，轉向了左側的一棟。

    通過門口的自動認證，她果然在工作室的角落裏找到了基斯。他站在空地中央，投影虛浮在半空中將他環繞，盡是些線條和數字，他神情凝重地揮舞著雙手，迅速將一群散亂的數據分門別類地整理好。

    以他那可怕的專注力，一時半會怕是察覺不到她。玄薇拉了一旁的椅子坐下，隨眼掃過桌麵上的幾張圖紙，她居然還看懂了——是機甲設計圖。一疊四張，都是草圖，右下角潦草地簽著他的名字，左下角還有個似乎是名字的單詞。

    “頂級機甲係列”——“曉光”、“月色”、“星塵”……

    玄薇的指尖一頓，第四張設計圖上並沒有名字，一座漆黑通透的機甲。

    “莉芙。”

    她正看著，後背突然一暖，工作告一段落的基斯像是抱娃娃一樣將坐著的她圈進懷裏。不過因為性別差異，真論起身高，其實兩人也已經差得不多，經常鍛煉的玄薇甚至看上去還要比他更結實些。

    “這座機甲還沒有命名嗎？”玄薇卻沒有掙紮，任他抱著，享受著縈繞在感官周圍的清新鬆柏氣息。

    基斯瞟了一眼設計圖，伸手從架子上取下一支筆，淺笑著放在她的手裏，“想不出來，你取。”

    玄薇莞爾，握著筆倒也沒推辭，指間夾著筆身漂亮地轉了個花，“我取也可以，但作為交換，你是不是也該幫我一個忙？”

    琥珀色的眼睛注視著她，微微一彎，“好。”

    然而玄薇沒想到的是，基斯根本不用通過光腦技術入侵克萊斯特的書房，因為為克萊斯特設計整個書房係統的人正是他，他擁有和克萊斯特相同的權限。

    光腦的投影再一次亮起，玄薇跟著基斯站在空地中央，篩選著漫長的監控視頻，尋找可萊爾口中那道可疑的黑影。確實，自三個月前的某一天起，有一個穿著黑色風衣的男人頻繁跟著克萊斯特進出書房，還有幾次與可萊爾擦肩而過。

    攝像頭每次都能捕捉到他的身影，但能看清臉的鏡頭卻很少，幸虧也不是沒有。

    “可以把他的臉放大嗎？”

    基斯點了點頭，手動調節已經定格的屏幕，並貼心地銳化了清晰度。

    灰白色的短發，斜劉海很長足以遮住他的麵容，但依稀可見他俊美的容貌，棕色的眼眸冷漠無情——玄薇的眼睛微微睜大，她確實見過這張臉。

    四年前的綁架，帶走德裏普的那個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