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休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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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葉清嵐帶著季寧煦到了王家的時候, 杜氏已給王獵戶清理了身上的血汙, 又換了身幹淨的衣服,看著沒有先前才抬回來時那麽嚇人了, 隻是臉色青白的模樣,也是一看便知很不好的樣子。

    胡大夫在給王獵戶施針, 他不好打攪, 正好杜氏拿了胡大夫給的參片要去熬參湯,他便讓季寧煦陪著王小二, 自己則隨杜氏去了廚房,幫著杜氏生火舀水。

    參湯熬起來了,杜氏怔怔地望著灶裏騰騰燃著的火焰,想到躺在炕上如今還依舊昏迷不醒的王獵戶,想著以後的日子,卻是再度悲從心來,又哭了起來。

    王獵戶家上無長輩,隻一個妹子也已遠嫁,且村裏也沒別的姻親, 如今王獵戶倒下了, 沒了收入不說他自己也還需人日夜照料, 而王小二又還小不頂什麽事,家裏的一切卻是要杜氏都擔了起來,她一介女流,自是想見的艱難困苦。

    葉清嵐早已知杜氏會如此,所以才跟了她來, 此時便寬慰道:“嫂子且寬心,莫哭傷了身子才是。如今雖王大哥傷的重些,但胡大夫也說了隻要好生養著,過些時日就會好起來的,嫂子不必太過憂心。”

    隻是葉清嵐的安慰並沒起多大作用,杜氏的眼淚卻是流的更凶了,她搖著頭哽咽道:“那就那麽容易,家裏本就……如今他又成了這個樣子,沒了進項不說,還日日要吃那不便宜的藥,又有好幾張嘴要吃飯,這以後的日子可怎麽過——”

    “這…嫂子莫急,可是家裏銀錢有些不夠用?”葉清嵐微微蹙眉,他雖是這麽問,卻也知答案是一定的。早在知道王寧兒找季寧煦要肉鬆餅時,他就覺得王家必是出了什麽事,後來王獵戶不顧危險堅持進深山打獵,便已讓他明白,王家應是有了銀錢的短缺。

    果然,就見杜氏默默哭泣了半響後,終是點了點頭,又道:“我也不瞞你了,家裏如今是連一百個錢都沒有了,莫說以後,便是今日胡大夫開給相公的藥我都買不起,若不是有季兄弟在,我真的是不知道該如何是好了。”

    一百個錢?這倒是少的有些出乎葉清嵐的預料,畢竟鄉下人家雖菜糧都是自給自足,但也還是有些其他的穿戴雜物上的花銷的,且聽季春山說,胡大夫告訴他王獵戶這傷最少也得養上三個月,一百個錢又能撐上多久?

    想罷,葉清嵐便對杜氏道:“嫂子安心,您隻好生照料王大哥和孩子們,至於王大哥的藥以後就都交給春山去買就是了。若家裏有個其他的什麽短缺的,也無需客氣,直接讓小二上家說一聲,春山自會給你們送了來。”

    王獵戶和季春山兄弟相稱,關係極好,季寧煦和王小二又是從小一塊兒玩起來的,也是如同胞兄弟般的親近,縱使曾經和杜氏有過些許的不愉快,但隻看在王獵戶和王小二的份上,如今又是王獵戶糟了這麽大的難,葉清嵐他們既有能力,便是怎麽幫都不為過的。

    杜氏卻是忙擺手婉拒道:“那怎麽好意思,不行不行,那也太讓你們破費了。”隻是她哭紅腫的眼睛此時倒是不再往外湧出淚來了。

    葉清嵐一笑,道:“誰家沒個困難的時候,自是要靠鄰裏鄉親的幫襯,更不說咱們兩家這樣親厚的關係。嫂子不必太過放在心上,一切以王大哥的身子為重就是。”

    “那也……”杜氏似還是有些無法坦然接受,剛要再說什麽,王寧兒卻突然跑到了廚房裏來,大聲對杜氏道:“娘,爹醒了,正找你呢——”

    “這……”一聽王獵戶醒了,杜氏自是高興的,隻是麵上卻又露出了遲疑之色。

    “嫂子快進屋去看看吧,我幫你看著灶火。”葉清嵐便對杜氏道。

    “…那就麻煩你了,多謝。”杜氏對葉清嵐道了謝,便被王寧兒拉著往裏屋去了。

    等杜氏離開,他看著已經滾起來的參湯,待撥了撥灶裏的柴火後,卻是搖頭笑了笑。

    不多時,杜氏又回來了廚房,許是王獵戶醒了她才真的放心了,麵上也顯得鬆快了許多,對葉清嵐笑道:“辛苦你許久,快屋裏去坐著歇歇吧,這裏我來就好。”

    該說的話都說了,且見杜氏臉上也沒什麽鬱色了,葉清嵐便也沒有再陪著杜氏的必要了,點點頭笑著應了一聲,便回了裏屋。

    屋裏王獵戶果然已經醒了,隻是他髒腑受傷極重,隻能平躺養著,莫說做起,便是翻身都是不能的,卻是比之前葉清嵐看著還要重些。三個孩子圍在他身邊,季寧煦端著個杯子,王小二拿湯匙從裏舀了水慢慢地喂給王獵戶,王寧兒則捏著一條小帕子給王獵戶擦灑出來的水。

    待王小二給王獵戶喂夠了水,三個孩子散開,王獵戶才看到了不知何時進來的葉清嵐。葉清嵐此時便也才上前向王獵戶問候,隻是見才說了兩句話王獵戶便有些氣喘的樣子,忙讓他好生休息,別再說話費精神了。

    又過了會兒,杜氏端著熬好的參湯進了屋,又喂給了王獵戶。此時天色已經不早,葉清嵐便帶著季寧煦告辭離開了。王獵戶脈象已穩,且無大礙,胡大夫在王家待了一下午,卻是無需再守著了,三人便一起出了王家。

    就在葉清嵐他們到家後不久,去鎮上麻藥的季春山便也回來了。進了村,他駕著馬車先去了王家送藥,自是見到了已經醒來的王獵戶,又是好一番問候安慰不說。

    等季春山回到自己家時,天色已經是漸黑了。他將馬車從後門趕進院子,解下馬牽進馬棚拴好,又倒了草料加了水,便又進了廚房開始準備晚飯。

    上午新鋪子鋪貨加開張,下午又經了王獵戶這麽一遭,他也不免有些身心俱疲,晚飯後卻是比往日安歇的早了些,且躺上床時也沒再做什麽,隻摟著人打算好好睡一覺,隻是不想才躺下沒多久,前院的門卻是又被咣咣地砸響了。

    “季叔叔,嵐叔叔,救命——”寂靜深夜,王小二格外清晰甚至顯得有些淒厲地聲音,讓裏屋的季春山和葉清嵐二人聽得真真切切。

    季春山豁然起身,便用最快地速度穿著衣褲,邊對同樣穿著衣服的葉清嵐道:“煦兒怕是也醒了,你在家陪著他,我去看看。”說完他已穿好了鞋子,拉開隔斷的門就往外走。

    “小二,怎麽了?出什麽事了?”一打開大門,王小二一下了就撲倒了進來,季春山忙一把接住,皺眉問道。

    王小二抬起頭,卻是滿臉的眼淚鼻涕,已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抓著季春山的衣服抽噎道:“季叔、叔,我爹他、吐血了,我、我找不到胡爺爺——”

    “吐血?怎麽會突然吐血,下午不是還好好的嗎?”季春山驚道,但他也知道現在不是追究這個的時候,便道:“小二,你先回家,季叔叔這就套馬車,送你爹去鎮上的醫館。”胡大夫多半是去給別人看診了,這麽晚都沒回來,想來今夜應是回不來了的,便是找也不知道去哪找,就隻能將人送去鎮上看了,隻盼王獵戶撐住,一切還來得及。

    王小二聽了季春山的話,有了主心骨,總算不那麽慌了,便又往家跑去。季春山在關好前門後,便去了後院馬棚準備牽馬套車。葉清嵐牽著也醒過來的季寧煦站在堂屋,卻是將大門處王小二和季春山的對話聽得清楚,等到季春山套好馬車準備出門的時候,葉清嵐便將三十兩銀子塞到了他的懷裏。

    到了王家的時候,季春山一進屋,就見屋裏一片混亂,炕上王獵戶依舊平躺著,隻胸前一大片觸目驚心的鮮紅血跡,閉著眼生死不知。

    杜氏癱坐在地上,手裏死死地抱著個巴掌大的木盒子,嘴裏喃喃著:“這是寧兒的嫁妝,誰都不能給,誰都不給……”

    王小二則從她手裏死命得奪,更大聲哭嚷道:“我爹變成這樣,都是你害的,給我,我要拿去給我爹看病。”

    王寧兒站在一旁哇哇地大哭。

    季春山額頭青筋冒起,剛要開口喝止他們,就見杜氏突然猛地一甩被王小二拉扯著的一隻胳膊,王小二沒防備,身子頓時向後連退數步,就在即將摔倒,腦袋差幾公分就撞上椅子角的時候,被及時趕到的季春山一把抓住衣服,拎了起來。

    等王小二站穩了,顧不得去理會杜氏,季春山先去探了探王獵戶的鼻息,見雖微弱卻依舊能感覺到時,才微微鬆了些氣。隨後他一邊讓王小二去收拾了胡大夫之前開的藥方、留下的參片和王獵戶的藥等物,自己則是扯了條棉被準備把人裹起來。就在這時,胡大夫卻是突然來了,令他著實大喜過望。

    “胡叔,您來的正好,快給王大哥看看。”季春山說著,忙從炕前讓開了位置。

    胡大夫一見王獵戶的模樣,頓時沉肅了神色,他一語不發,三指並攏便搭上了王獵戶的手腕,隻是他越皺越緊的眉頭,讓季春山心中一種不好的預感,慢慢地彌漫了開來。

    半響,胡大夫終於撤了手,他歎了口氣,站起身用一種王小二看不懂,但卻季春山心中一涼的目光掃過了屋裏的每個人,有些傷頹地搖搖頭道:“血氣枯竭,心脈無繼,已是藥石枉然,我也,無能為力了……”

    胡大夫說完,杜氏已呆滯了神色,手中的木匣卻是啪的一聲掉在了地上,而此時王小二卻已無心去奪,他看看胡大夫,又看看季春山,滿臉惶然卻猶自不願相信的模樣,直讓一直擔憂地看著他的季春山和胡大夫心中都越發的憐惜心疼。王寧兒還在抽噎著,她還小,聽不懂胡大夫的話,也不明白發生了什麽,隻一副茫然的樣子。

    “爹——”突然,王小二大叫了一聲,卻是麵露喜色衝到了炕前王獵戶身邊。

    季春山扭頭去看,卻見王獵戶不知什麽時候竟醒了來,他也是不由一喜,隻是在下意識地看向了胡大夫時,胡大夫臉上那絲毫沒有減輕的沉重,讓他驀地明了,王獵戶,隻怕是回光返照罷了。

    “爹,你沒事,你會好起來的對吧?”王小二笑著,卻帶著哭腔,他使勁得擦臉,卻怎麽也擦不幹淨臉上的淚水。

    王獵戶微微笑著,他費力地抬起手摸著他的頭,虛弱而勉力地說著:“…兒子,不、怕……”

    王小二趴在王獵戶的身邊上,哭得更凶了。

    摸著王小二的頭,王獵戶的眼眶也不由的紅了,雖然他沒聽到胡大夫說什麽,但隻看他好季春山的神色,他便已有所明悟了。是他做錯了,讓他兒子以後就沒了爹,可他卻還要做件事,哪怕是讓兒子再沒了娘。

    “季兄弟……”王獵戶看著季春山,向他伸出了手。

    季春山忙上前,一把抓住王獵戶的手,“王大哥你說,我聽著。”

    “…我要,休、妻!”王獵戶的聲音很輕,仿佛隻是喉嚨間嗬出的一口氣,但季春山和屋中眾人卻都已聽得清楚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