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夜話

字數:6353   加入書籤

A+A-


    傍晚的時候, 季春山才從小西河村趕回了安平村。

    “回來了, 一路可順利?”葉清嵐來到後院給他開了門。

    “嗯,還行, 沒出什麽意外。”季春山笑著道,他牽著馬車進了門, 又問:“家裏都還好嗎?煦兒呢?”

    “家裏都好, 也沒什麽事,隻是煦兒……”葉清嵐關上了後門, 頓了頓,才微微蹙眉搖了搖頭道:“小二走了他很難過,你們走了之後他回家哭了很久,下午虎子和燕兒來找他玩,他也沒有出去,怕是要傷心些日子了。”

    季春山正在解下馬背上的繩套,聞言便道:“這也是正常的,畢竟煦兒和小二那般要好,隻是煦兒把郭伯母送他的玉葫蘆送了一個給小二, 這事你知道嗎?”

    “我知道, 煦兒之前問過我, 我說他自己的東西自己做決定就好,你…是介意嗎?”葉清嵐道。

    “當然不是,我隻是有些意外,畢竟那玉葫蘆煦兒本就心愛的很,又是郭伯母送他的, 我沒想到他會舍得給了小二一個。”除此之外季春山還想到的是,那玉葫蘆本是一對兒,如今季寧煦一個,王小二一個,倒像是有點別的意思似的。隻是他也知道他是大人才會那麽想,而季寧煦一個六歲的孩子又哪裏懂得那對玉葫蘆的意義,想來也隻是出自對分別好友的掛念和重視吧。

    葉清嵐不知道季春山已經對季寧煦和王小二未來的關係有了正確但還猶不自知的認識,等二人進了屋,季春山坐在堂屋的椅子上休息喝茶,他坐到了另一邊,然後才慢慢地對季春山說起了季寧煦和王小二幼時的事。

    葉清嵐道:“…煦兒剛出生沒多久,婆婆第一次帶他出門,就遇到了小二。或許是天生的緣分,小二那孩子一見煦兒就喜歡的不行,打那以後幾乎天天都來家裏看煦兒,還給煦兒帶禮物來。他捉的小麻雀,野雞毛的毽子,草編的螞蚱,從河裏摸出來的漂亮的石頭,那些都是他的寶貝,而他都拿來送給了煦兒玩……”

    似想起那時王小二捧著各種小玩意對季寧煦獻寶,而隻要季寧煦軟軟地叫一聲小二哥哥,他就像個吃了仙桃的猴子般歡喜的模樣,葉清嵐不自覺露出了淺淺的笑意,他接著道:“煦兒再大些後,他就成了小二的小尾巴,小二帶他到哪,他就跟到哪,小二上樹摘果子,他就在樹下撿,小二下河摸魚,他就在岸邊看著簍子……有其他的孩子不想帶煦兒玩,小二就不跟他們玩,他們惹不起小二便去欺負煦兒,小二就把他們每人都打了一頓,打的他們再不敢去欺負煦兒。後來,公婆去世,家裏過得艱難起來,小二便從家裏偷了吃的給煦兒,雖然他拿來的雞蛋讓煦兒噎著,拿來的燉肉讓煦兒拉了一夜的肚子,但他是真心的對煦兒好,這一點我知道,煦兒,也知道。即使後來你來了,煦兒的過得好了,他的朋友也多了,但煦兒對小二也始終是和對其他的孩子不一樣的。”

    看向已放下了茶杯,安靜地看著他聽他說著的季春山,葉清嵐最後道:“小二願意把自己的寶貝都送給煦兒,煦兒,也是同樣如此。除了我以外,小二便是這世上煦兒最為親近依賴的人了。”

    葉清嵐說完,季春山怔然了片刻,才有些感慨地點點頭,“…原來如此。”

    他知道季寧煦和王小二要好,而且是隻和王小二要好,但他沒想到的是,王小二卻是幾乎一直陪伴在季寧煦過去六年的每一天裏,尤其是在原身父母去世後,葉清嵐父子最為困苦昏暗的那段時間裏。對於那時飽受原身虐待而驚恐不安的季寧煦來說,王小二大概是唯一可以暫時驅散那些陰霾,讓他能感受到安心快樂的人了。而季寧煦對王小二的感情之深,也自是理所當然能夠想象的出來的了。

    而葉清嵐雖然沒有明說,但季春山也聽得出來,在季寧煦的心中,王小二怕是要比自己還重要些。不過這也正常,畢竟他和季寧煦如今才相處了不過幾個月,且季寧煦也不知道自己不是原來的那個人,自是不能和葉清嵐相比。但季春山也反思了下自己,雖然他已把季寧煦當成自己親生的孩子,並給了季寧煦他所能提供的最好的物質生活,但因為季寧煦在他麵前從來不吵不鬧,也沒提過任何要求,是個無論說什麽都很聽話的乖巧懂事的性子,且季寧煦的事也一向是葉清嵐在管,所以除了每日晨起睡前的問候,出門回家的叮囑外,他和季寧煦竟是沒有太多的可以增進感情的互動,這著實是他疏忽了的地方。

    既然意識到了自己的錯誤,那自是要改正的,隻是現下時辰不早了,季春山便先去做了晚飯,等飯菜都擺上了桌,他攔住了葉清嵐,自己了去西屋裏叫季寧煦。

    西屋外間的炕上,季寧煦坐在上麵,撥弄麵前擺著個一個不倒翁。這個不倒翁是用鴨蛋殼做的,底下裝了泥巴,上頭尖的一頭畫了個老人的臉的樣子,說實話,很粗糙很難看,和季春山曾給季寧煦在縣裏買的木質雕花,精致漂亮的不倒翁完全不能比,卻這是王小二自己親手做出來,又送給了季寧煦的。

    見此情景,季春山心中突然生出一股不顧其他想把王小二從陳家接回家來住著的衝動,但他也知道,這是不可能的,心中暗歎了口氣,他走到炕邊,摸了摸季寧煦的頭,藹聲問道:“煦兒,是想小二哥哥了嗎?”

    季寧煦抬起頭看向季春山,想是上午真的哭得狠了,現在眼睛裏還有些發紅的樣子,小臉上也不見一點笑容,沒說話,也沒哭,隻點點小腦袋,就又低下了頭去,卻是讓季春山心疼的不行。

    他把季寧煦從炕上抱起來,然後自己坐在炕邊,把人放在自己的腿上,低頭溫聲哄道:“煦兒,小二哥哥雖然現在不住在村裏了,但他以後還是會回來的,到時煦兒就能見到了,而且爹知道小二哥哥現在的住處,如果煦兒想小二哥哥了,爹可以隨時帶你起看小二哥哥,不會就再也見不到的。”

    季春山說完,等了會,才聽到季寧煦低低細細的聲音從胸前傳來,“煦兒知道,爹爹和煦兒說了,小二哥哥以後會回來,隻是,隻是王叔叔不在了,小二哥哥肯定很難過,又一個人去了不認識的地方,他會不會怕,會不會被欺負……”

    聽著季寧煦說著說著又帶了哭腔,季春山忙把他往懷裏摟了摟,撫著季寧煦的後背,不住地安慰道:“不會的不會的,小二哥哥是去和王姑姑一起生活的,王姑姑很疼愛小二哥哥,會陪著他,護著他,沒有人敢欺負他的,而且小二哥哥那麽厲害,連村裏十幾歲的大孩子都打不過他,怎麽會被人欺負呢,煦兒說對不對?”

    “…嗯,小二哥哥最厲害了。”季寧煦說著,抽了抽小鼻子,眼眶雖然紅了,但到底沒再哭出來。

    見季寧煦被安撫住了,季春山總算鬆了口氣,此時季寧煦安靜的倚在自己懷裏,雙手抓著自己的衣襟,很是依賴親近的模樣,讓他都有些舍不得動了。直到久等不及二人出去吃飯的葉清嵐來屋裏催他們時,季春山才直接抱著季寧煦去了飯廳。

    晚飯後,季春山又攔下了葉清嵐,自己去安頓了季寧煦睡覺,還給季寧煦唱了一首兒時季奶奶曾給他唱的哄孩子睡覺的歌。可雖然季寧煦很是喜歡,都聽得入迷不想睡覺了,但看到葉清嵐忍俊不禁的模樣,季春山覺得,以後這項活動還是免了吧。

    東屋裏間的架子床上,床幔還沒放下來,床頭案幾上的燭台還亮著,季春山攬著葉清嵐靠在床頭,抓著他放在自己胸膛上的一隻手,二人都穿著裏衣,被子蓋在腰間,卻是在說著夜話。

    季春山對葉清嵐說著他到了陳家的見聞,“…那陳家的男人我都見了個遍,也都說了幾句話,倒也沒看出什麽不妥當來,除此之外還見了小二姑姑的婆婆和大嫂,看著也都是和善人。總歸小二是給了陳家錢的,不白吃白住,別人說什麽也不怕,小二本身也不是個麵團性子,又有小二姑姑護著,想來也吃不了什麽大虧。”

    葉清嵐卻道:“雖是這麽說,但到底是不比在家裏自在,且小二如今性子也不似從前了,怕是有了委屈也未必會說出來。”如今小二比過去知道些事了,他在陳家若因怕姑姑為難,心裏就忍耐著,憋屈著,時間長了,性子左了不說,對身子也是不好的。

    季春山撫撫他的手背,安慰道:“放心吧,小二是個懂事的孩子,但卻不是個會任人欺負的,你什麽時候見他吃過虧?再者小二他姑姑也不是個吃素的,若是小二自己的錯,她自會教訓,可若是別人虧著了小二,她也不會讓小二委曲求全的。你不知道,今日在鎮上,她是如何厲聲把杜家罵了個狗血噴頭的,倒是都讓我嚇了一跳呢。”

    “你們見到嫂…杜氏了?”葉清嵐問著,雙手在季春山胸上撐起上半身,抬頭看向他。

    季春山原本摟著葉清嵐的肩膀的手臂下移到了腰間,回道:“我一直在杜家門外,沒見到,小二的姑姑和姑父進到杜家院子裏倒是見到了,隻是…聽陳鬆說,杜氏好像是有些瘋了的樣子,一直說著什麽對不起,她不想,她不是故意之類的話,還把小二的姑姑認成了王獵戶,一直叫相公,而且,寧兒那孩子又說,杜氏問她姥姥要銀子,想還給王家,隻是她姥姥不給,怕她們跑回王家還把她們鎖了起來。”

    杜氏竟然瘋了?!這著實是葉清嵐沒想到的,沉默了良久,他才有些複雜地說道:“杜氏…對王大哥到底還是有幾分情意的吧。”王獵戶的死,杜氏也不是無動於衷,她也想做出彌補,隻是杜家卻貪了心,不願還那三十兩的銀子,還把她們母女給關了起來,更甚至於被逼得失去了神智。

    季春山隻笑笑沒說話,似是默認了葉清嵐的話,但在心中他卻是不讚同的。杜氏和王獵戶成婚才幾個月,而杜氏又是隻顧自己的自私性子,就像是當初王獵戶都吐血了,她都不肯拿私房銀子出來,隻怕是還想著還是讓他來出呢,這樣一個人哪裏能有什麽情意可言。

    所以,與其說她是愧對王獵戶而瘋,不如說是因畏懼而瘋。而她之所以想要還錢彌補,為的也不是王獵戶和王小二,而是為了她和她的女兒。如果她把王家的錢還了,甚至能取得王家人的諒解,那她做的那些事就不會被人知道,就能保全她和女兒的名聲。

    所以,她終是回了娘家要銀子,隻是卻依舊藏著自己的私房銀子不肯動,而諷刺的是,她一直維護著想的娘家人卻更在乎那三十兩銀子,而不是她們母女。杜家不肯還給王家銀子,甚至仗著王獵戶不在了,王家也沒有借據什麽的,打算直接否認了此事。而當杜氏在娘家的變臉下回過神來,無可奈何之下終於隻得拿出自己的私房銀子了時,卻是又被杜家人關了起來。她逃脫不得,便隻能一日日幹等著,等著王家人上門說出一切,讓她徹底的聲名狼藉,而她卻什麽都做不了。

    被鎖起來的幾日了,對過去的後悔,對女兒的愧疚,對未來的恐懼,才是讓杜氏瘋了的真正原因。季春山和葉清嵐不一樣,他前世混社會久了,各種黑暗醜陋的人心見的多了,對於杜氏這樣的人,他向來不介意以最大的惡意去揣測,他也相信自己所想不會有太大的錯誤,隻是這些肮髒的東西就沒必要汙了葉清嵐的耳朵了。

    “如果當初,杜氏拿走家裏的銀子的時候和王大哥說一聲就好了,王大哥想來也就不會……”葉清嵐道,杜氏終究是沒想害死王獵戶的,隻是世事難料,誰能想到王獵戶最終一個人進了山,還受了重傷,誰又能想到王寧兒會突然拿出了杜氏的私藏錢,王寧兒本是好意,最終卻讓王獵戶沒了命,想到這,他不由道:“寧兒倒是個好孩子,隻是可惜了,杜家已是那般,她以後還不知到要如何……”

    摸著葉清嵐後腦順滑的長發,季春山便道:“如果杜氏說了,那她就拿不走錢了,畢竟那幾乎是王家的全部家底了,王大哥必是不同意的,她想來也是明白這一點的,所以才瞞著,隻是沒想到王大哥卻突然要用......”然後就引發了後麵諸多事的發生。

    王獵戶貿然獨自進山固然有錯,但杜氏卻是罪魁禍首無疑,更何況若不是她私藏銀子在先,又明知王獵戶重傷生不得氣,卻還是對王獵戶的要求那般的狡辯不依,才被王寧兒說破她藏私房錢的事,以至於刺激到了王獵戶,令他驟然亡故。說她害死了王獵戶,雖非故意,卻也是一點錯都沒有的。

    而王寧兒,她既然之前享受了杜氏這位母親給她帶來的好處,自然也要承受杜氏的行為帶來的惡果。以後她過的是好是壞,就都是她自己的命數了,同季家,同王家都已沒有了關係。縱使她也是個可憐無辜的,可人有遠近親疏,季家同王家親近,為著王小二,季春山也是不會去做什麽幫她的事來的。

    葉清嵐心軟純善,季春山不想讓他再為不相幹的人愁悶憂心,便隻道:“寧兒那孩子到底是杜家的人,杜家不會不管的。且人人都知道杜家挑唆女兒已經掏空了女婿家的銀子,還逼死了女婿,杜氏再嫁已是不可能了,若他們再苛待杜氏和王寧兒,隻會更讓人們唾棄,便也別想在鎮上立足了。”

    季春山雖是這麽說,但他也知道,杜氏已經瘋了,而王寧兒才六歲,杜家又因她們毀了名聲,怕是難以善待她們。

    作者有話要說:  杜氏應該算過失致人死亡吧……

    然後該寫的都寫了,如何有的親還有疑惑的地方,可以留言,我再答複,麽麽噠~

    這章寫的超順,我又活過來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