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天下熙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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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霍譽非有點心神不定。

    剛剛歐醫生已經去過家裏, 血檢結果暫時也沒有發現什麽異常。不過早期的檢查結果也並不能證明什麽……如果真的是他所最擔心的那種情況的話。在他印象中,這種急性呼吸係統綜合症,最初還隻在g市一帶蔓延,直到b市出現第一例死亡病例,才真正引起重視。

    所以從來沒有離開b市的顧騁、似乎應該,是安全的?

    但誰又能保證呢?

    他握著手機, 天然翹起的嘴角也繃得緊緊的。

    忽然肩膀上被用力壓了一下。

    霍譽非迅速的躲到一邊, 轉身:“大哥?祝詞我放在那遝禱文最上麵了,核對過沒問題的。”

    霍譽守手指在空中停頓了一下, 收了回來, 說:“我知道, 你怎麽……你有心事?”

    霍譽非低頭, 手指摸了摸手機按鍵, 好像都不打算說了,最後卻忽然點了點頭。

    霍譽守有點驚訝:“怎麽了?”

    他把手裏那一遝灑金的水紅紙箋隨手放在一邊,拉著霍譽非坐在沙發上。

    “你說。”

    霍譽守穿著一件淺駝色的毛衣,袖口的領口露出一點白色的硬領, 他把兩隻胳膊壓在膝蓋上, 身體微微前傾, 目光清亮, 這種認真的表情, 和霍譽非偶爾認真時的樣子有點像。

    霍譽非歪過頭看了眼霍譽守,然後又把頭低下了,像是有點不好意思:“哥, 我談了一個男朋友。”

    “哦,男朋友?”霍譽守一本正經的點點頭,眼睛裏帶上了打趣的笑意。

    霍譽非尷尬的摸了摸鼻子。

    果然,十幾秒之後,霍譽守察覺出哪裏有點不對勁,眉頭以可以看到的速度一點點蹙了起來。

    “譽非。你再說一遍。”

    霍譽非輕輕一咳:“大哥,我交了個男朋友,叫顧騁。”

    霍譽守立刻不客氣的打斷了他的話:“我不關心他叫什麽。你到底是怎麽回事?”

    霍譽非沒說話。

    兩個人安靜了一會,還是霍譽守首先開口:“你是同性戀?”

    霍譽非點點頭:“我很喜歡他。”

    霍譽守的表情頓時有點煩躁:“我說了我——你什麽時候發現自己性取向的?”

    霍譽非馬上說:“遇到他之後。”

    霍譽守:……

    對於執迷不悟的弟弟一時之間不知道應該說什麽是好了。

    “你跟家裏談過嗎?”霍譽守意有所指的問。

    霍譽非點點頭:“爸爸知道。”

    “那麽媽媽也知道了?”

    “宋女士……不讚同。”

    霍譽守應了一聲。

    霍譽非打量著他的表情,昧著良心說:“哥,你知道性向這個事情是沒法改變的。”

    然而真正說起來,似乎……他自己已經有點分不清了。

    但那不重要,重要的是,現在顧騁生病了,他要趕回b市。

    霍譽非看向霍譽守,非常失望的樣子:“大哥,你也不支持我嗎?”

    霍譽守沒有說話。

    從個人的角度來講,他一點都不想支持霍譽非,並不是他對同性戀這種取向有什麽偏見,而是……好吧,他確實有偏見,因為某些原因,霍譽守對同性戀沒有任何好感。

    除此之外,還有一個更重要的原因。

    那就是霍氏家族的下一任繼承人,無論如何也不可能是一個同性戀。

    這不光光取決於霍璋祚本人的態度和意向,還關乎霍氏家族百年來的傳承。

    而譽非,注定要繼承霍氏。

    霍啟東和宋國珍的婚姻,不僅僅是感情上的結合,還有很多利益上的分割和共享。

    和霍氏家族相比,宋氏目前算上宋國珍才不過三代,幾乎可以說沒有什麽底蘊。

    在半個世紀之前那種複雜而微妙的局勢下,宋夢德的父親采取了與霍氏截然不同的策略。

    霍氏奔赴海外,宋家則因為正確的政治投資而在大陸站穩了腳跟。

    當然這也和當時種種敏感的形勢息息相關。

    身為“資本家”的老牌家族,幾乎無法在當時的大環境下立足。而宋家卻能趁勢而起,甲之砒-霜,就變成乙之良藥。

    如今的宋氏已經不是當年的不值一提的糧商“高粱宋”,而有了可以和霍氏比肩的資格。

    當然,這樣的“資格”,還隻是局限於大陸。

    但也正是因為在大陸範圍,霍氏才不得不仰賴和宋氏的合作。

    尤其是最近幾年,大陸這個廣闊的市場已經變成了一塊巨大的蛋糕,霍璋祚早就躍躍欲試,想要讓霍氏的資本重新湧入這片古老的土地。

    那麽最關鍵的地方在哪裏呢?

    宋夢德最謹慎、也最不容退讓的底線就是,不允許霍氏染指宋氏一絲一毫。

    宋夢德一連生了三個女兒,其中宋國珍是長女,也是宋夢德內定的繼承人。

    但宋國珍之後呢?

    誰來繼承繼承宋國珍的事業?

    宋夢德當初能夠同意宋國珍和霍啟東結合,一部分是因為那個時候他對於宋氏的繼承人尚且懸而未決,另一部分則是眾所周知,霍啟東很早就主動放棄了家族的繼承權,不過是一介頗有身份的富貴閑人,這就在一定程度上避免了霍氏對宋氏的染指。且又能夠建立合作共贏的局麵。

    而一旦霍譽守加入宋氏,就等同於放棄了霍氏的繼承權。

    反過來說,霍氏就失去了一個繼承人。

    霍啟東會不知道這一點呢?

    他當然知道了。

    但是在宋國珍安排霍譽守加入宋氏的時候,霍啟東沒有提出反對。

    霍玉博已經放棄了繼承權,那麽霍氏的下一任繼承人隻會從霍譽守和霍譽非之間產生,而霍譽非當時,又完全沒有表現出任何的能力和擔當。

    霍啟東為什麽會做這樣的決定?

    真的是因為和宋國珍深厚的夫妻感情嗎?

    當然……不是。

    感情?利益?

    在大多數時候,霍啟東能夠很好的協調兩者之間的關係,並行不悖。但也總會有,他沒有辦法協調的時候。

    霍啟東放棄繼承霍氏,不代表放棄為霍氏爭取最大利益。

    霍譽守十指交錯,從額頭自下而上的穿過頭發,最終還是深深呼吸了一口氣:“你考慮清楚了嗎?”

    霍譽非點點頭。

    霍譽守又問了一遍:“你確定?”

    霍譽非嘴角彎彎,看起來有點調皮的樣子:“大哥,我很愛他的。”

    “好。”霍譽守抽出了骨節分明的手指,交錯著搭在膝蓋上,沒有再提出反對的意見,而是直接將霍譽非的意圖拋了出來,“你有什麽事想要我幫你?可以,但是有條件。”

    霍譽非被他的談判風格弄得都有點吃驚了:“大哥,你還沒聽我說是什麽事兒呢?”

    霍譽守比了個“請”的手勢,禮貌的示意他說。

    霍譽非撓了撓臉:“我今晚要回國。”

    霍譽守在他說完之後又等了幾秒,確認霍譽非沒有別的要求了,就幹脆的點頭:“好。”

    霍譽非一瞬間微妙的覺得買賣可能做的有點虧。

    就聽見霍譽守對他說:“我的條件也很簡單,未來三年之內不能夠讓爺爺得知你的性取向。”

    霍譽非想了想,輕輕搖了搖頭:“這個不是我能保證的。”

    霍譽守壓了壓他的肩膀:“我會幫你,不止今天這一次。”

    他眼睛的輪廓天生帶著幾分柔和,然而這麽點柔和卻絲毫無法削弱目光之中不容置疑氣魄。

    霍譽守向他伸出手,好像是麵對重要的合作夥伴似的確認:“同意嗎?”

    霍譽非心裏已經樂了起來,表麵上還是裝作略略考慮幾秒,然後就果斷握住他的手:“合作愉快。”

    這句話剛說完就被霍譽守輕輕削了一腦袋。

    他早就想這麽幹了,苦於一直找不到機會。

    而且還有點怕霍譽非生氣。

    但現在?

    拿人手短。還要仰仗大哥為自己各方打點的霍譽非,雖然多討厭別人碰自個腦袋,這時候也隻能抗議那麽一兩句,然後遠遠躲開罷了。

    霍譽守得償所願,在心裏那張小單單上找到這一項,心滿意足的打了一個勾。

    明天就是除夕,整個海濱別墅上下一整天都非常忙碌,傭人往來穿梭,上下裏外忙個不停。霍譽守站了起來,看著霍譽非幾乎是飄著跑遠,好幾次差點和人撞上,心裏有一點發愁了。

    但誰讓譽非還小呢?

    除夕夜從家裏溜走,確實有點麻煩。

    但也不是沒有辦法。

    霍譽守插著口袋看著霍譽非的背影,在心裏默默打算。

    目光漸漸飄遠,穿透過層層的人影和燈影、穿透過窄長的落地玻璃窗、穿透過夜晚濃重的霧氣、穿透過層層疊疊的海浪……落在了月光和海麵最遙遠的界線上。

    隨著水麵的起伏波瀾而變換著形狀。

    沒有人能猜透他的心事。

    也或許就連心中早有所圖的霍啟東,也沒辦法預料到霍譽守會做出的選擇。

    如果宋氏注定要被霍氏鯨吞而盡的話。

    磅礴的大雪豪氣萬千的將整個b市都塗抹上了一層濃重的白色。

    好像所有的建築、車輛、行人和大地,都被壓得低了一些、更低了一些。

    一大早,窗戶外麵就開始不時響起劈裏啪啦的鞭炮聲。然後就是灰白的濃煙,一團一團高高的飄上來,猛不丁被風吹散。紅色的鞭炮屑炸起來飛到窗台上,積累出一層厚厚的紅色,鋪在窗台的積雪上,紅紅白白,有點兒好看。

    然而顧騁卻沒有多少興味,他伸出腦袋看了看手機上麵的時間,就又重新縮回了被子裏,閉上了眼睛。

    因為發燒而發熱讓人非常不舒服。

    頭暈、喉嚨幹澀、四肢發軟。

    讓他一點也不想做別的事。

    但是今天好像要過年了?

    窗戶上已經結了一層白霧,這就讓人看不清楚外麵的樣子,卻能夠透出一些朦朧的光。

    但還是有點刺眼。

    顧騁不舒服的閉了閉眼睛,幹脆掀開被子想要爬起來拉上窗簾,然而身上一點力氣都沒有,拖拖拉拉給腳上套上兔耳朵拖鞋,還沒站起來,就又不由自主坐了回去。

    顧騁生氣的錘了錘床,發現手腕上也沒有力氣。

    這讓他更加煩躁了。

    幹脆用手背捂住眼睛直接躺了下去,隨便拉起點被子蓋在身上。

    然後不知不覺睡了過去。

    再次醒過來的時候,天好像都黑了。這就讓顧騁心裏咯噔一下。馬上想要看時間。

    畢竟是除夕呢,總不能真的這麽睡過去吧?

    不過掀開被子才發現,天還是亮著的。

    顧騁鬆了口氣,稍微動了動,才感覺到,腰上緊緊束縛著的力道。

    他一愣,不可思議轉過身,就撞進了溫暖的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