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勞燕分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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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顧騁對於現在做的工作沒有特別緊張。他通過人生的前二十年, 稍稍掌握了一些這個世界的規則,比如,沒有什麽事情是一定做不到的,把做不到的事情變成做得到,第一步就是放手去做。

    很顯然,他現在需要錢, 並且是一大筆錢, 而老天又把這樣一個賺錢的機會送到了他麵前,那麽他有什麽理由不抓住呢?

    電影開機儀式被選在了雍和宮附近的一塊空地上——一個打算拆遷的家屬院, 院子用一扇鏽跡斑斑的大鐵門和外麵的馬路隔絕開, 倒是挺開敞也挺安靜。

    按照李賀的說法, 他們既然要拍和尚, 就不必找什麽洞天福地了, 在雍和宮旁邊就大大吉利。其實他一開始是想要在雍和宮舉行開機儀式的,但據說是“和尚們說什麽都不同意”,隻好退而求其次。但據說他們的主要幾個場景還是會在雍和宮內殿拍,不知道李賀走了怎樣的門路。

    雖然開機儀式的場地比較簡陋, 但是該準備的也都準備了。所有的儀器都用紅布包著, 非常喜氣, 中央搭設了香案, 主要的演員都已經到場, 不過還沒有上妝。李賀的意思,是他們又不準備上映,不需要做宣傳, 定妝照這些能省就省,也是給大家減少麻煩。

    顧騁沒什麽意見。

    這個電影裏麵,顧騁隻能說是主角之一。除了他之外,好像其他參演的演員都很有名氣,有的甚至連他都聽過名字,但是還不能把名字和人對在一起。所以他從頭到尾隻是坐在場邊的休息椅上低頭看劇本,劇本已經背的非常熟了,但至於要怎麽演,他一點概念都沒有。李賀倒是非常有信心,無所謂的說,這都是小問題,到時候導演都能解決。

    想到這裏,正在看劇本的顧騁不由得抬頭看了眼導演。

    導演姓趙,單名一個猛字,卻一個瘦瘦小小的年輕男人,遠遠坐在對麵的那堆儀器旁邊,非常沉默寡言。

    顧騁越來越覺得這個劇組……不是那麽靠譜了。

    所以他要怎麽演呢?

    顧騁的目光落在手中那一遝裝訂在一起,因為這段時間反複翻閱已經顯現出磨損痕跡的劇本。腦海中忽然出現了一個畫麵,或者說這個畫麵一直都保留在他的腦海深處,從第一次烙印上去開始就從來都沒有消散過。

    那是黑暗之中散發著熒光的舞台。

    華麗的男音從天而降。

    頭戴橄欖枝、手握權杖、麵上覆以羽毛和寶石製成麵具的“大祭司”從黑暗最深處出現。

    時而歡欣鼓舞,時而痛苦萬分,時而迸發出無盡力量,時而靜默宛如死亡。

    時而身處富麗堂皇的宮殿,時而徘徊在白骨累累的河岸。

    他在黑夜中死去,又從黑夜中醒來。他穿上祭祀的長袍,帶領古老王國的鐵甲武士四處征戰,他舉行宏大的祭祀,卻愛上了本應該奉獻給神靈的祭品(至少顧騁是這麽理解的)。他扔下權杖,戴上王冠,一手碾碎親自扶持起來的神權。

    命運,你的一半是巧合,一半是居心叵測。

    而被他救下的心愛之人,卻為了救他而獻出了生命。

    然後呢?

    他心愛的王子,從黑暗之中涉水而來。

    金燦燦的長袍緩緩鋪開在月光之下亮晶晶的水麵,水麵上星星點點的光隨著他的動作聚合又分散,在水波之上飄飄蕩蕩、漸行漸遠。

    向他伸出了自己塗抹著金粉的手指。

    指甲圓潤,骨節分明,優雅同時蘊含力量。

    顧騁不知不覺開口:“你是我的生命之水、你是我的黑夜之光、你是我全部的財富、你是這個世界的寶藏。我為你獻上我的忠誠、我的執著、我的生命、我全部的感情。全部、全部的感情,包括我的愛情。”

    然後他的肩膀被拍了一下。

    顧騁立刻站了起來。

    曾雙橋自己反倒嚇了一大跳。他是李賀同學,也是現場製片兼執行副導演,遠遠看見顧騁一個人坐在這裏念念有詞,就過來跟他說幾句話。

    畢竟全場裏麵身價最貴的就是眼前這位了。

    他是知道那位特別大手筆的投資商,要求隻有一個,就是給這位主演增加片酬。

    還不是增加一點半點。

    在圈子裏也混過一段時間的曾雙橋一眼就看出了這其中的門門道道,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一下眼前俊美溫和的青年,不用說,那個什麽投資商肯定是看上人家了。

    但是吧……曾雙橋的目光從顧騁鋒銳的五官上一掠而過,看人他還是會的,這個……聽說還是大學生?顯然不是那種圈子裏明碼標價的。那個大老板可能是別的法子都用過,拿不下了,才曲線救國。先想辦法讓對方承情,畢竟拿人手短嘛。

    曾雙橋心裏默默的盤算,就聽見對方向他打招呼。

    “曾導。”

    他立刻揮手道:“你叫我雙橋吧。咱們場子裏隻有一個導就是趙導。”

    顧騁就跟著改了稱呼,客客氣氣叫了一聲:“曾哥。”

    曾雙橋笑了兩聲:“別這麽客氣。”

    又問顧騁:“你剛剛在念什麽?劇本裏沒這些台詞吧?哈哈,我怎麽聽見了情情愛愛的什麽話。”

    顧騁臉上表情沒什麽變化:“就是我之前看的一個舞台劇,印象比較深,我是第一次拍電影,沒有經驗。就坐這想想有什麽能不能借鑒的。”

    “哦,”曾雙橋說,“這倒不是問題……有趙導在,這些你很快就能學會了。不過也悠著點。”他表情還是比較沉重的,“趙導脾氣不好,你要做好心理準備。”

    顧騁:?

    等到第一場正式開拍的之後,他就徹徹底底明白曾雙橋說的話是什麽意思了。

    這個導演……脾氣不好?這句話簡直太委婉了。

    被劈頭蓋臉狂罵了一整天不帶重樣的顧騁慢慢騰騰回到家,打開門看到一片漆黑的時候,才意識到霍譽非已經去英國了。

    幾秒鍾之後,走廊裏的燈也滅掉了,顧騁這才打開客廳的燈,走了進去,反手關上門。

    他放下包,換鞋,洗了一下手和臉,就掏出手機,給霍譽非打電話。

    但是在撥出去的前一秒,他忽然想到時差問題,霍譽非那裏應該還是午夜。顧騁有點小失望,不過他也有要做的事。

    幾天之後就是期末考試,他不但要準備考試,還要花大量時間來兼顧劇組這邊。

    確實要花費大量時間。他的台詞很多,他沒有經驗,他什麽都要學。

    對於被罵這件事,顧騁早就做好了心理準備。

    他不是第一天走入社會,當初為了賺錢,顧騁做過形形□□的兼職,見過的事情還要少嗎?

    即使被大堂廣眾之下被劈頭蓋臉罵成這樣,他也能夠神色平靜的在自己的劇本上被導演提出的問題一條條記錄下來。

    顧騁想的很清楚,他就是來賺錢的,而且他確實做的不夠好。

    即使從來沒有想過要在演藝這條路上有什麽長遠的發展,而隻是想撈一票就走的顧騁,也絕對不允許自己一直“做的不夠好”。

    所以回到家連晚飯都懶得吃的小兔子就打開了電視,取出之前找好的dvd,同時也打開劇本,一張張的看過去。

    如果不會,那就去學。

    對不對?

    與此同時,被顧騁以為早已經睡下的霍譽非,其實也沒有睡。

    或者說他醒來的有點早。

    現在才淩晨四點多一點,整個霧都都深陷於黑暗,隻有他的桌子前亮著一盞燈,在黑乎乎的玻璃上照出一個伏案書寫著什麽的影子。

    雖然給霍啟東的電話裏威脅說要“賣掉”這些資產,其實也隻是嚇唬對方一下。如果他真的這麽做,那麽霍氏家族可能以後都會淪為整個英國社交圈的笑話。

    當然霍譽非不在乎。霍啟東也未必在乎,但他也不能這麽做。

    他享受了家族長達二十年的蔭蔽,不可能做出這樣有損家族利益的事。

    尤其還是有人會在乎的。

    比如霍璋祚。

    大概會吹胡子瞪眼睛,把剛好就呆在手邊的霍啟東好好教訓一頓吧?

    這才是霍啟東真正擔心的。

    所以在霍譽非的爭取之下,這些亂七八糟對他而言暫時沒有什麽用處的東西,還是得到了一個依托於家族基金之下的專項賬戶。但是霍啟東也嚴明,這個賬戶裏的每一筆支出都會從當天開始計算複利,三年之後他必須全部還清。

    至於還不清是什麽後果,霍啟東沒有說,估計他一時半會也想不出什麽能夠實實在在威脅到小兒子的話,隻好暫時省略。

    但是霍譽非卻不會因此不放在心上。

    他笑眯眯的在視頻電話裏點點頭:“爸爸,我承諾會按期還清的。”

    之後,他就開始忙於學業。

    霍譽非給自己的時間是半年,他要在這半年之內修完一年的專業課程,同時還要兼顧自己和李澤在非洲的生意。哦,應該說主要精力是放在生意上,兼顧一下學業。另外就是他當初讀書的時候在英國做的一點投資,現在都可以收線了。雖然是小打小鬧,但怎麽說來著?再少也是肉。

    不知道是他動作太大,還是周簡達耳朵太靈。

    不知道從哪裏得知了他的事情,特意打電話過來,問他要不要幫忙。

    他們從小一起長大,彼此都很熟悉,關係也很好。

    所以問話的方式就變成:“聽說你終於被逐出家門了?”

    霍譽非剛從阿比讓飛回倫敦,非常疲憊,懶得詳細解釋,就問他:“有沒有什麽更加重要的內容?我剛剛才下飛機。”

    周簡達本來仰頭躺在沙發床上,這時一驚,立刻坐了起來:“我就是隨便一說……難道是真的?”

    霍譽非不以為意:“也差不多了吧,雖然沒有到逐出家門的地步……但是以後我的所有的投資行為都要自己負責。”

    這句話裏蘊含的意思非常的嚴重。

    周簡達這下真的驚訝了,表情也嚴肅起來:“難道是因為你交男朋友?伯母可能嚴厲一點,但是伯父一向非常開明啊。這個年紀愛玩一點也並沒有什麽吧?再說你一向是我們裏最規矩的,不至於因為這樣一件小事情就剝奪你的繼承權吧?”

    他馬上就想到了那個和霍譽非一向不合的大哥霍譽守。

    但是以霍家的情況,其實兩兄弟也並不存在實質上的利益衝突。周簡達一時半會沒弄明白是怎麽回事,卻也不妨礙他替好朋友義憤填膺。

    霍譽非並不知道周簡達短短幾秒裏腦補了多少,不過他還是用一句話就解釋清楚了。

    他說:“因為我不是玩一玩,我是認真的。”

    周簡達沒話說了。

    認真是一回事,認真到這種地步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雖然霍氏家族的繼承人絕對不是一個輕鬆悠閑的工作。但手握巨大財富的掌控感才是真正引-誘人的地方。

    霍譽非真正想要的是哪一個?周簡達也不知道。

    所以他最後也隻好說:“你開心就好。”

    “所以你現在呢?”周簡達最後問,他想知道自己有沒有什麽能夠幫上忙的地方。

    霍譽非說了句玩笑話:“現在就是一貧如洗,努力工作,白手起家。”

    雖然隻是一種誇張的說法,但也一下子點明了他真實處境。

    以霍譽非前後身份的對比,說是“一貧如洗”其實也算不上驚訝。

    尤其是周簡達還知道他和李澤在非洲做的買賣風險有多大的時候。

    李澤是為了一登龍門,而霍譽非呢?

    周簡達陡然都有點心酸了。

    霍譽非倒沒想到周簡達這樣的多愁善感,掛斷電話之後直接就沾著枕頭睡著。

    而同一時間的b市,剛剛打開電影世界大門的顧騁,正站在導演身邊,一邊觀察這些“明星”是怎麽演戲的,一邊記錄下趙猛時不時給他的提醒。

    表演的第一步,就是放得開。

    這對大多數人來說都挺難的……在眾目睽睽之下表演、麵對鏡頭、麵對導演演員還有其他所有人,高興要笑得出來,難過要馬上流下眼淚。顧騁卻覺得還好,這些東西,他在第二場裏麵就做到了。當然做的不是多麽好,但已經足以讓屏幕後麵的趙猛驚訝的抽了抽眉毛。

    顧騁覺得最基礎的層麵,根本上考驗的是一個心態問題,看你冷不冷靜,能不能正確應對。

    而他一向比其他人要冷靜,就比其他人容易應對。那一天看到霍譽非在舞台上所受到的震動,無時無刻都在深深提醒他,關鍵在於把感情投入進去。於是他按照這幾天在相似題材電影裏總結汲取的經驗,開始設想在這個劇本裏他所演的角色應該是什麽樣子。

    他在努力,也在成長。

    一切都挺好的。

    隻除了每一天回家都隻有他自己一個人。

    他們還從來沒有分開這麽久過。

    尤其是最後一門考試結束,宿舍的同學早早收拾好行李,開始接二連三的離開的時候。

    暑假是整一個年度最為漫長的假期,不少本市的學生甚至一走出考場就直接坐上了家裏來接的車。

    顧騁他們宿舍的其他人都已經回家了,劉贇正在收拾東西準備趕往火車站。他這幾天都還一再邀請顧騁來自己家玩。

    劉贇回家也沒帶什麽東西,就一點換洗衣服和幾本書。他從架子上取下幾本書放進雙肩包裏,向顧騁抱怨:“反正我每次背回家的書從來都不看,我媽還非要我背幾本回去。不過感覺你這學期看了不少書?”

    顧騁正一本一本把從圖書館借的書整理出來,打算一次性還掉,這時開了個玩笑:“這不是生活所迫嗎?”

    劉贇卻不小心想多了,他是班裏為數不多知道顧騁真正情況的人,這時有點自知失言。

    兩三下把東西塞進包裏,走過去從後麵一勾顧騁的脖子:“暑假真的不肯來我家啊?”

    顧騁也已經把書整理好,回頭道:“暑假我還有事呢……再說我……還在這邊。”

    “你什麽?”劉贇沒聽清,不過馬上就反應過來,“你處對象啦?”

    對象?顧騁立刻點頭。

    劉贇笑嘻嘻拿東北話開了幾句玩笑,就背著包下樓了。

    這下子宿舍裏空蕩蕩的,真的隻剩下顧騁一個人。他先去換了書,回來收拾東西,又打掃了宿舍衛生,把公共用品都擺放好,才慢騰騰下樓,打算回家。

    他心情不好,興致不高。

    耳朵都耷拉了下來。

    小兔子已經半個多月沒有見到自己心愛的向日葵了。

    忍不住憂心忡忡,沒有自己在身邊,誰給他澆水鬆土捉蟲呢?

    這讓他回家都不積極了。

    尤其是他昨天發給對方的消息現在還沒有回。

    想到這裏,在公交車上搖搖晃晃的顧騁有點艱難的掏出手機,打開收件箱又看了看,果然還是沒有回。要不要他現在打一個電話過去?

    在心裏默默計算了一下時間的顧騁,還是沒抵擋住誘惑,撥通了手機。

    他心裏挺緊張的,那種每一分每一秒都期待對方接通、又有點害怕對方接通的感覺。

    害怕?

    大概是頭一次分開這麽久,有一點近鄉情怯吧?

    顧騁胡思亂想了一會,電話裏開始響起忙音。

    他掛斷了電話,臉色就冷冷的。

    尤其是這時還有人向他搭訕:“嗨,帥哥,能不能認識一下?”

    顧騁:“不能。”

    他第一次有這種莫名其妙焦慮同時又很煩心的感覺。

    回到家放下包的動作都重重的,洗手的時候也冷著臉。

    但是在放在外麵的手機忽然響起來的時候,頓時濕著手跑出去接了起來:“譽非!”

    霍譽非聲音好像困困的,但依舊帶著笑:“寶貝,在幹什麽?”

    不知道是不是話筒的原因,聲音聽起來有點小,顧騁馬上把話筒更加用力的壓在耳朵上,不想錯過對方說的每一句話。

    “剛到家。”他說,然後就問了下霍譽非在幹什麽,忙不忙之類。

    不過這些問題都被繞開了。

    霍譽非說:“寶貝想不想我?我今晚回家。”

    小兔子耳朵頓時支棱了起來。

    整個人都精神了。

    “我等你。”

    “不要啦,很晚的。”

    顧騁又重複了一遍:“我等你。”

    霍譽非笑笑:“好吧。”

    然而顧騁一直等到天亮都沒有等到對方。

    第二天清晨,霍譽非推開家門,看到坐在沙發上睡著的小兔子的時候。

    不由得又是心疼,又是無奈的笑了。

    悄悄走過去,想要把對方抱在床上。

    卻對上了顧騁忽然間睜開的眼睛。

    作者有話要說:  摔倒的紅燒肉扔了1個地雷投擲時間:2017-07-06 07:13: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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