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方的騷動早就傳到了後麵，圍在一起的人們不敢發聲，可仗著人多勢眾，都低頭與旁邊的熟人或者陌生人竊竊私語。

    一時之間，細碎的言語都積在了耳邊，仿佛有千萬隻蒼蠅在周圍徘徊。

    小花此時就位於人群外圍，耳朵耷拉了下來希望能隔絕那邊悉索的聲音，口中吃著眼前的人喂給自己的小香腸。它還時不時地抬起頭來望向人群的方向，很是擔心剛剛走散了的主人。

    它剛剛眼睜睜看著村民b擠著擠著就沒影了。原本還想再鑽進去循著村民b的味道去找她，可這周圍的氣味實在太過混亂，這隻小狗在外麵彷徨了好一會兒，才突然嗅到了一股不屬於自己主人的親切的味道。

    然後在一旁的屋簷下，看見了交給村民b那個項圈的男人。

    對方此時的麵貌不再像初見時那麽嚇人，過了一天後，那蒼白的皮膚就變成了白皙。小花覺得這人又親切又可怕，可用那小小的腦袋瓜子一想，覺得他可能能找到村民b——

    便屁顛兒屁顛兒地跑了過去。

    可惜對方不明白它嗚咽的含義，誤以為小花在討他手上的食物，便蹲下來喂了它幾根小香腸。

    小花被小香腸誘惑了。有那麽一瞬間忘記了主人的事情——可它還算是有點兒良心，瞥見眼前男人的麵龐，就想到了它的主人。

    “在擔心她？”

    對方伸出手來拍了拍小花的腦袋，冰涼的手掌令這隻狗縮緊了脖子。它隻聽對方輕盈的聲音在耳邊落下：

    “不過是幾件大型垃圾，她能處理。”

    小花聞言，沒吭聲了，低頭巴紮巴紮吃著口中的小香腸。

    眼前的人視線始終向下，不知道透過小花身上看見了什麽。他始終沉默著，纏著繃帶的手上能看出魔族的血跡——擁有黑色血液的魔族實在是少，也不知道究竟是怎樣的人能讓他受傷。

    傷口的本人倒沒太介意，反而看著小花想起了其他的問題，突然問道：

    “跟她一起旅遊，……有趣嗎？”

    小花疑惑地抬起小腦袋，望見了他那對深不見底的眼睛。他相較昨天確實多了點活著的感覺，眼中開始出現點東西了——那似乎是有些羨慕的神色。

    小花不理解對方對自己露出這種態度的原因。

    眼前的男人似乎還想再說些什麽，旁邊的走道間突然傳來一聲低喊，將他的話給塞了回去：

    “尼克斯大人，王子好像不過來了。”

    小花麵前的人丟下另一根小香腸的動作一頓，旋即站了起來。他往旁邊走了幾步，走進了小巷子裏。

    小巷子的盡頭是個死胡同。

    前方站著一個笑得猖狂的男子。他一頭灰色油亮的頭發，皮膚稍黑，與喂小花的男子那病態的模樣相比，更顯得健康了。他對待對方的敬畏態度，一眼就能看出兩人的上下關係。

    “勇者那邊好像也發生了一點騷動，需要去調查看看嘛？”

    這人瞟到跟著尼克斯溜達過來的小花，覺得很是新鮮。他嘿嘿笑著蹲了下去，有著漆黑指甲的手剛剛探了過去，就被後者很有骨氣地咬了一口。

    他吃痛的叫了一聲。另一隻手直接叼住了小花的後頸，把它拎了起來。

    小花一臉凶惡地恐嚇他。

    “這小奶狗是啥呢，尼克斯大人？”他晃了晃，對方的凶惡沒有嚇到他，“脖子上的是黑魔法隔離器？我們的同族嗎？被戴上這個還真可憐，讓我來幫你解下來哈……”

    說著說著那隻被咬的手就探向了它脖子上的項圈。

    突然，一道力不知從何而來，撞了一下他的胳膊。他手一鬆，小花便落在了地上。

    被這樣挑釁，天生氣盛的他怎麽可能受得了——他怒氣衝衝地回過頭，一看見後麵那張冷漠的臉，什麽氣焰都被熄了下去。

    “……呃，尼克斯大人，您……”

    “先離開這裏，你剛剛被人類發現了。”

    他瞄了眼小花，後者馬上就撒開腿跑離了這兒。也不知是在周圍施下了怎樣的魔法，遠處還能看見幾個人類，可他們卻絲毫沒有注意到這邊，而自顧自地對內圈揮舞著手臂。

    似乎又出現了什麽情況。

    尼克斯瞥了那邊一眼，想了想，還是沒有過去一探究竟。

    -

    勇者近在眼前。

    眼前的確實是勇者的模樣沒錯——那副欠揍的臉，雖比過去成熟了許多，可村民b憑著兩人青梅竹馬的關係還是一眼就能認出他來。堅挺的鼻梁，削瘦的麵龐。那對與村民b相似的黑眼珠裏倒映著她的影子，卻並不在看她。

    或者說，絲毫不把她看在眼裏。

    他的輕視與旁邊諾維維炫耀的表情相呼應，也不知是在嘲笑些什麽。村民b方才的那句話似乎是沒有進入他的耳中，他視線動了動，連句話都沒說。

    這種冷漠的反應幾乎與夢境裏一模一樣，令人心寒。村民b剛剛開始發顫的手，突然被凍住了似的、強行平靜了下來。

    ……平靜下來，也好。

    “要債的？”勇者沒有說話，反倒是公主不屑地嗤笑一聲，“那麻煩你拿著有勇者簽字的借條到王宮裏找財政大臣，——在你為自己的行為付出代價之後！”

    被強行平靜下來後，村民b感覺呼吸也舒坦了——隻不過煩悶的胸口一下下地被什麽東西敲打著，讓人不太舒服。

    她說話倒是順溜了許多，皺著眉頭看著公主，一副早已認識的態度：“我老早就給你提過建議，讓你去買個裙撐把那空空如也的腦殼子給撐撐，之前就說過你頭上凹了一塊，非要讓它繼續順著縮水了的腦子下凹成個大坑嗎？”

    她旁邊的安裏啞然失笑。她們果然認識，關係果然也……

    想著想著，他對有著相似態度的村民b升起了一些親切。

    “……”

    諾維維冷哼一聲，睨了眼旁邊毫不掩飾自己的好心情的安裏，“就怕有人在腦袋裏嵌了個彈簧也沒法撐起腦袋上的深坑。”

    “原來公主殿下還知道自己的毛病。”村民b淡淡地應道，漆黑的眸子卻正對著公主旁邊的勇者——就算對方完全不理會自己、或者說不理會任何的人。

    她微微皺起眉頭。

    勇者以前說不上外向，可絕不冷漠，至少在他離開村子而前往王城成為勇者前，還是會發出不可能實現的豪言壯誌的人。

    不過他的改變也並非不可能。人都是會變的，更何況——她不知道勇者究竟經曆了什麽。

    村民b話音剛落，諾維維便擰起眉毛。與村民b截然相反的紅潤健康的雙唇塗抹著熱情的色彩，更是與她原本的性格唱了反調。

    她反駁的話還未道出，眼前驀地橫起了一隻手。公主身旁隻站著勇者，其餘的三兩名護衛站在身後，其他的都在遠處盯梢這邊的發展。村民b一旦有了危險動作，毫無疑問會被瞬間壓製。

    公主也因此才能這麽有恃無恐。見到勇者發話，紅唇一抹，笑著退到了話題之後。

    原以為勇者會這樣裝死到結束，村民b有些意外。她凝眸望去，後者麵上還是相同的冷淡倨傲，沒有因為一起長大的那段歲月而融化分毫。

    他的上前令旁邊的安裏警惕了一些——可一想到村民b的牙尖嘴利，又開始抱著幾分看戲的態度。

    畢竟敢這樣跟公主正麵杠上的人，他還真沒見過幾個。也不知道這種沒有顧慮的勇氣從何而來。

    安裏抱臂往周圍掃了一圈。身後本該立著人群的地方，不知何時被他的下屬清了場，都被請到了別處。他們嗡嗡地對這邊指指點點，近處的人還算安靜，可遠處看不到前方發展的，就少不了一陣騷動。

    不出幾句話的時間，騷動就會變成暴動。

    安裏其實還挺想看看暴動發生的，不過發生了之後估計他會惹上一身麻煩。盡管被家裏交代了與公主產生衝突作為調查的切入點，……但果然，很麻煩。

    他在心裏歎了口氣，一手覆在身邊的劍柄上，打算待會兒出了什麽問題，總之先帶眼前的人離開。她跟公主究竟有些什麽過節，他可是好奇的緊。

    不過勇者動作了，卻始終沉默著——

    “……沒想到大名鼎鼎的勇者這麽高冷，連話都不願意說。”村民b始終等不到對方開口，被逼無奈，咬緊牙關的聲音聽著倒失去了方才的伶牙俐齒，“也是，我這種毫不起眼的居民，你根本沒必要在意！”

    後者黑色的眼珠動了動，像是在催促她繼續說下去。她還是沒有移開目光。她仔細打量了他好一會兒——從冷峻的眉眼到柔軟的發梢，這人跟她記憶中不太一樣，卻又跟夢境裏一模一樣。

    村民b一開始還會感到害怕，心裏也會湧現出酸澀與委屈。不過現在卻莫名地平靜，她想這跟她之前在那個人類與魔族的夾縫中苟延殘喘了這麽久、不是沒有關係。

    她吞咽了一口氣，胸口有些微得起伏，悶得喘不過氣來。感覺眼睛溫溫的，卻不敢讓它變得濕潤。

    “不過勇者，……你還記得，……你是誰嗎？”

    其實之前勇者來魔域時，她並沒有見到勇者。

    他來得倉促，走得似乎也很倉促。村民b那時候隻是知道了公主被勇者帶走的消息，以及勇者把她留在這裏自生自滅的事實。

    那個時候也覺得自己可能一輩子都回不去了、為此感到過絕望，可遠遠沒有如今來確認自己心中的疑問時，心裏那股幾乎要奔湧而出的委屈那樣令人難受。

    她等著對方的回答，腦袋微微垂下，視野中的那雙價值不菲的靴子、就在她眼前拐了個彎！

    ——勇者沒有回答、而是直接扭頭往回走了！

    幹脆利落的態度極易令村民b感受到對方的不屑一顧——這比直接給出回答還要讓她生氣！

    村民b一時氣急：“……你！！”

    她指間筋骨暴起，被旁邊眼疾手快的安裏給壓了回去。現在這可是公眾場合，要是出了點什麽事，他可不好交代。

    況且，衝撞了勇者，可不是那麽好收尾的。

    公主對他的行為很滿意，輕笑一聲。緊接著視線遠眺，望見了旁邊前來的一行人，便抬起那雙纖細白嫩的手，朝本該前進的方向一指，笑聲如鈴：“勇者，你看，那不是我們的老朋友嗎？……唔，他怎麽沒跟王兄一起過來呢？”

    “……”

    從村民b身側、公主所指的方向，傳來了十來匹馬匹停下的聲音。鐵蹄踏在地麵上有種微妙的節奏感，與來人的聲音混在一起，卻都被比了下去，“王子殿下臨時有事，就沒有過來。我還在想你們怎麽這麽久了還……看樣子是出了點小問題？”

    這個聲音非常熟悉。

    聲音溫和，夾雜著與生俱來的不屑。兩種全然矛盾的性格很好地流露在了他的聲音之上，村民b知道，她認識的人中，恰好有一個人是這樣的性子。

    正好，這人有著跟她相似的名諱。

    村民a。

    想到公主的那句“老朋友”，村民b心裏一怔，因為勇者的變化、而對周邊的人的變化有些麻木了。畢竟時間可以改變一切，更何況是她空白的幾年時間。

    她往旁邊望去，正好看見了來人——以及對方看清楚了她的麵容時，怔住了的神色。

    微怔僅有一瞬，他褐色的眼中用這瞬間消化了不知多少信息，於是輕笑一聲，毫不客氣地打趣道：

    “怎麽，大名鼎鼎的安裏騎士，當街劫持良家婦女了？”

    這話說得隱隱有些咬牙切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