暉色正濃。可偏暖的光線，仍舊無法驅散王宮西麵的荒涼。四下望去, 也隻有剛剛進入狩獵區的魔法師一行有點動靜。

    狩獵區的邊緣以另外一道魔法圍成, 一旦有異物進入，便會發出警報——雖然現在王城的情況, 這份警告能不能被人注意到還是個問題——而事實上，這不過是一個普通的保護魔法，魔法師鑽研魔法多年，要想找到它的破解方法並不困難。

    他們幾人便從旁邊進入了狩獵區。村民b帶魔法師去找了她先前見到魔獸的地方，格萊斯因為收到了其他同伴的聯係，從而停在了邊緣的位置。有魔法師在，來回一趟並未浪費多少時間——格萊斯還未與附近的同伴達成一致, 便望見她們倉促地走了回來。

    “——怎麽了？”

    瞥見魔法師明顯不對勁的神色, 格萊斯問道。

    後者抿唇想了會兒：“這裏的魔獸數量, ……超乎常規得多。”

    “……”

    格萊斯露出了些意外的神色。

    “姑且是用魔法把它們壓製住了, ……遠處隱約飄來的病木素讓它們的情緒有點兒激動, 王子赫德森打算將它們放出狩獵區，這點可以肯定。”

    魔法師低聲陳述道, 她的身後是腳步不知為何慢了一截的村民b。村民b這一路上始終都皺著眉頭、盯著不知哪兒打量, 魔法師一開始還有些在意多問了幾句，見對方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一來二去便隨她去了。

    方才將魔獸們壓製住的魔法產生了些許動蕩，可並不妨礙它的效用。魔法師視線落在格萊斯手中的聯絡水晶上，問道：“他們到了嗎？”

    “安裏與護衛軍，現在在大道中央對峙中。他們在旁邊觀望, ……不敢輕舉妄動，畢竟他們長短各異，加上行動思維上沒能達到統一，在水準平均的護衛軍麵前，很難能幹出什麽事來。”

    吟唱者、弓箭手、馴獸師、還有長於各個方麵的同伴，不能說他們的水準參差不齊。這些人單獨拎出來怎麽都能算某個領域的翹楚，可湊在一起總是會產生些奇怪的反應，矛盾重重不說，還有另外一個最重要的短板——

    毫無紀律性可言。

    盡管勇者算是重出江湖後，魔法師與牧師達成了暫時的和解。可這兩人的性格都不擅長站在正麵指揮他們。而勇者不在時唯一一個能夠擔當哨塔任務的吟遊詩人，已經因為擔心東城的情況而啟程離開了王城。現在能令那群乖戾的家夥信服的人，還在王宮大門口挑釁著流浪者。

    他們煩惱之時，身後落下一截的村民b終於走了過來。她敏銳地嗅到了空氣中的凝重，可那道在眼前一直晃悠的黑色絲線，又讓她不得不暫時放下了麵前的異常氣氛：

    “魔法師小姐，那裏好像有什麽東西。”

    “？”

    魔法師應聲抬頭，望了眼天空。

    避開衛兵解開魔法陣浪費了不少時間，加之可能是氣候的緣故，最近幾天天黑的總是很快。此時天邊已經有點昏暗了，魔法師大部分重心都放在壓製魔獸的魔法上，因而仔細盯著那邊看了好一會兒，也沒有發現什麽東西。

    她剛打算回頭詳細詢問，一旁的格萊斯便扔出一個潔白刺眼的光球，往那個方向猛地飛去——

    而後在半空中、距離村民b指著的不遠處的地方，一道灰白色的鳥類影子便從周遭的昏暗中被打了出來！

    “！”

    那信鴿不過是普通的鳥類，被魔法擊中後，幾乎是毫無防守之力。它又努力撲騰了一下翅膀，可周圍一陣大風揚起，將已經毫無力量的信鴿吹到了一旁守著的他們麵前。

    魔法師操縱著風，將信鴿落在地上，旋即收起了它周圍淩厲的風刃。村民b毫無間隙地走了上去，將早早盯準了一封信件取了下來。

    “現在寫信還真少見。”魔法師隨口道。無論是聯絡水晶還是儲信水晶，稍微動用點魔法便能夠使用，因而紙質文件在平日的交流當中幾乎已經銷聲匿跡了。

    “上麵寫了什麽？”格萊斯問，同時從地上抱起已經受傷的信鴿，掌心凝聚起一道魔法，為後者治療著方才造成的傷口。

    格萊斯的治療魔法比弗萊婭還要有效些——隻見信鴿抖了抖翅膀，村民b還未看完那封信，它便能撲騰著翅膀飛起來了。格萊斯想了想，在它身上留下一道魔法，隨後抬手將它放飛。

    “……王妃可能出事了。”魔法師瞟了兩眼內容，“這是王妃的字跡，寫給東城護衛軍長的信。大意是讓他不必擔心，……可怎麽看都疑點重重，難以讓人信服。”

    “大概王子一開始就沒打算讓那位軍長信服，而是以王妃的字跡威脅他……”村民b猜到一半，反而有些疑惑，“王妃與那位軍長很熟嗎？”

    她對王妃的了解不多，隻知道這位算是安裏的姑姑，然後或許有什麽事找自己——可惜她在準備去找對方的時候，被公主打了個岔。

    從安裏的描述當中，聽得出這是一位明事理、卻擁有極強的自我風格的人。還未見麵，村民b便覺得自己大概不擅長應付她。

    “我聽勇者說過，他們以前有過婚約。後來是因為當時還年輕的王子露了些馬腳，基斯家族得知了國王的糟糕處境……麗切王妃便在那時候主動嫁入王室，給自己的家族搭橋。”

    魔法師似乎對這類八卦異常感興趣。她將三人送出了狩獵區，旋即搭上體型變小的坐騎，朝格萊斯方才聯絡的那些人的方向跑去。

    “那他們是仇人？”

    “沒發展起來的情人。”

    “……”

    複雜的關係令村民b疑惑了一會兒，旋即便將自己不理解的問題拋開，接受了魔法師口中的事實：“也就是說，東城的護衛軍長是最有可能倒戈的？”

    “他已經倒戈了，所以才會被外派到東城去，……若是被威脅一下，可能會選擇服從王子吧。他最重視的是王妃，這點沒有爭議。”

    了解到了一段奇怪的愛恨情仇，村民b盯著手中的信件上娟秀的字跡，原本想丟掉的想法因為些許的即視感而在最後關頭收了回來，轉而將這封信塞回了腰包中，扭頭打量著周遭已經逐漸暗淡下來的景致。

    可西大道上並沒有多麽繁華的景色，就連幹淨都算不上——地麵上的地磚沒走幾步便能見到翻起的幾塊，坑坑窪窪，一點兒都不符合王城的奢華。

    村民b看了會兒風景，覺得無聊，便向魔法師打聽到了當下他們的目的——對魔法師口中的其餘同伴又多問了兩句。方才凝重的氣氛在快速前進的藤蔓坐騎上再次出現了，魔法師有些難以啟齒地告訴了對方一些眼下的困境。

    一盤散沙，難以收攏。

    “各種偏科的天才聚在一起，性格有溫順的，可桀驁不馴的也不少。然後就分成了一個個小團體——也就那種草根勇者能用那麽簡單粗暴的武力手段把他們馴服了。不會使用魔法、就能將他們逼到那種境地，世上估計就他一個吧。”

    仿佛回想起了曾經的經曆，魔法師少見地低低笑了一聲，無奈由唇中漏出。格萊斯明顯也想到了這些，此時聽魔法師提醒，更是記起了一大部分般——

    “……”

    格萊斯抬起的視線正好撞上村民b轉過來的那對眼睛。

    她黑色的眼中蘊含的僅有平靜與少許疑惑，對魔法師的那番話，似乎也就給出了這麽點兒反應。她的一點點疑惑主要是針對方才自己無法理解的愛恨情仇，而格萊斯的視線，讓她重新咀嚼了一遍魔法師的話，意識到了些其他。

    她指了指自己。

    格萊斯麵無表情地點了點頭。

    “？……不會吧。格萊斯，你們……”

    魔法師驚訝地開口。可質疑的話還未說完，一直在移動的畫麵就逐漸慢了下來。

    下方的藤蔓坐騎，在遠遠瞥見占據了馬路中央的一隊人馬時，便一下子繞到了旁邊的廢墟當中。旁邊的廢墟遮擋了它現在已經不再高大的影子，而在其中尋找了一圈後，它終於在三兩個湊在一起、粗略估計也有一個傭兵團人數的人們旁邊停了下來。

    格萊斯少見地一改他慢悠悠的性子，率先落在了地上。遠處迎來了乖戾同伴一號，獵手。這位性子還算安靜的同伴瞥了眼隨後落下的村民b，麵色突然變得奇怪起來。

    畢竟，她之前才剛剛跟魔族站在一方、當著他們的麵搶走了勇者！怎麽現在——

    “她怎麽在這裏？”獵手麵色不善地問格萊斯。

    “因為，格萊斯先生覺得你們太不聽話了。”

    村民b在格萊斯眼神示意下開口回答，可甩開的鍋又令格萊斯心底一陣。身後魔法師阻止的話偶爾傳來，卻沒有影響到村民b分毫。她四下望去，在場的十幾個人，差不多也是之前在討伐魔王時見到的那些。

    男男女女都有。有些麵上的敵意過分明顯，甚至令村民b感覺不太適應。

    “所以他特地請了我過來，給你們長點教訓。”

    “……不，我沒有。”

    村民b的信口雌黃讓格萊斯忍不住否認。可村民b不是半途而廢的性格，她瞥了眼麵無表情的格萊斯，權當他什麽都沒說，反而伸手將身側的短刀刀柄稍微抽了一小截出來。

    “聽格萊斯先生說，要像勇者那樣把你們打趴下了，你們才會聽話？”

    -

    西大道絲毫沒有大道的模樣——護衛軍因為麵前突然出現的阻攔者，而不得不停下了行軍。四大城趕回來的衛兵數量明明是與他們對峙的安裏的幾十倍，可不知為何，他們卻不敢行進。

    原因皆是東城的護衛軍長尼修、他擅自停下了行軍，並且接受了騎士軍的安裏少爺提出的會談要求。東城的護衛軍數量最多，尼修的決定，甚至比王城下遣的使者，話語權還要大些。

    衛兵們三三兩兩地聚在一起，對由大道正前方獨自一人走來的安裏指指點點。其中三分在誇讚他的大膽、其餘七分都在嘲笑他的無知。對此，早就被戳脊梁骨習慣了的安裏與麵前久違了的熟人，頗為愉快地交換著最近的情況：

    “尼希爾已經將他的家人都移到了安全的地方，所以請不必擔心。”

    安裏從小長大的朋友尼希爾，正好是眼前已經步入中年許久的尼修的外甥。兩個家族從國家誕生之初關係便不錯，盡管出了王妃的事情後，僵硬過好一陣子——可也隨著上一輩的過世，而將矛盾一起帶進了墓中。

    尼修是他們現在的大家長、被遣出王城後，已經許久都沒有回來了。

    安裏看著他鬆了口氣，麵色不變，視線不著痕跡地朝周圍飄去。這麽多人暫時停在了原地，又像是沒打算多停一般，就算天色已經逐漸暗了下來，也沒有一人紮營。坐落其中的一輛輛馬車馱著數量不多的物資，看上去像是他們進入主城後，為了減少行李的數量而丟棄了不少。

    而在馬車旁邊有一圈真空帶——尼修此時正帶著安裏朝那邊前去。

    得知了家中消息後，他鬆了口氣。可另外一位身陷困境讓他念念不忘的人，卻不知道現在是否安全。他略為憂心地問了身旁的安裏，卻被後者搪塞了回去。

    安裏的態度很明顯是不打算回答——可馬修被搪塞過後沒走幾步，在心中焦慮的催動下又再次開口，打算再重複一遍方才的問題。

    可此時卻沒有機會給他說完一句話的機會了——從旁驀地傳出響徹雲霄的尖叫、伴隨著一陣躁動，從右前方的方向傳來。

    ……也正好是他們前進的方向。

    異常情況的到來令馬修瞬間收回了旁的心思。他擰眉朝那個方向望了一眼，旋即與安裏一起匆忙地朝那個方向前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