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荊棘路(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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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快去府學桃林, 聽聞有幾名儒派的弟子把一位院試時大放厥詞踩低儒派的學子給攔下了, 聽聞還要比一比呢?”

    鬱桂舟隨即加快了腳步。

    據他所知,能讓儒派的弟子這般作為的除了姚未找不到第二個。

    桃林裏, 此時圍滿了府學的學子, 而在那最中間的,赫然就是鬱桂舟心裏所想的姚未。

    而姚未對麵,有五六個穿著府學衣裳的學子,他們寬大的袖子上,都繡著三竹,兩方對峙,姚未雖然勢單力薄, 但絲毫沒有怯場。

    鬱桂舟到的時候, 正聽那群走儒派的弟子一人一句的討伐著姚未。

    “這位姚學子,連個秀才身份都沒有,卻大言不慚的踩低我儒派, 那我等可想問問, 姚學子是有何底氣如此能一語定乾坤”

    “聽聞姚學子乃某位大官之子, 區區一個童生能被送進我渝州府學,可見足以屬實, 姚學子踩低我儒派,可否是被授意所為,否則,你一個童生罷了”

    “姚學子既然自認典派天下無雙,言語讚歎追捧, 怕也是走的典派路子,那正好,不如同我等儒派弟子比一比如何?”

    “最怕的就是他既不是典派弟子,卻迎高捧低的,可見是個道德敗壞之人,如此有辱我讀書人聲譽的學子,應罷黜了他童生功名才對”

    “幾位仁兄說得有理,姚學子可敢與我等一戰,比劃比劃”

    鬱桂舟在圍觀的學子身後,聽著他們一言一句,從各個層麵把姚未堵得死死的,心下一歎。姚未這一關恐怕不好過了,這幾人很明顯是有備而來,如今又在大庭廣眾之下逼著姚未表態,接受他們的戰術,若是姚未輸了,那他說過的話自然不做數,還能借著這個名頭把髒水潑回去,若是贏了...

    這顯然很難,他們連姚未是大官之子都清楚,還清楚姚未是被塞進府學的,姚未的學識自然一清二楚。

    這是一場專門針對他,或者他背後的姚大人而專門構陷的一場比試。

    姚未也很快反應了過來,他一個人站著也絲毫不顯得單薄,反而猶如身後帶著千軍萬馬一般,氣勢磅礴“好啊,比就比,不過比什麽,怎麽比,得有一個章程”

    他指了指儒派弟子的袖口,又巴拉著自己的袖口給眾人看,不屑的笑了起來“諸位入府學三年的弟子欺負我一個才恰恰入學的弟子,怕是說不過去吧,正如你等所言,我的確是個童生,但童生又如何,大魏可沒規定童生就不能有言論了,我不過說了兩句話罷了,瞧把你們急的,又是什麽走路子,又是被人授意的,心裏能光明一些嗎,男子漢大丈夫,還是光明磊落的好,那些陰暗引導別人的話聽過便罷了,但你們也不用拿別人都當傻子似的聽不出來?”

    事實上在姚大人氣惱揍了他一頓後,姚未心裏就有預感了,不過自己惹下的事兒,他擔下就好,若是要把髒水潑到他爹頭上,他是第一個不答應的。

    那幾名儒派弟子顯然沒想到姚未嘴皮子這樣利索,不但大大方方的承認自己身上的功名,還一副我就是被塞進來,我就是進來了又如何的模樣,最後還反駁了他們的話,讓人以為他們故意用言語設陷阱一個童生。

    果真不愧是清河大儒的徒子徒孫,嘴皮子也遺傳了典派不要臉的特色,不過答應了應戰就好,以他們的學識要讓姚未輸實在太過容易了,幾人相顧一看,都從中看到了對方眼裏的笑意,他們有默契的點點頭,其中一名儒派弟子說道“既然你應戰,那我儒派弟子也不可能欺負一個童生功名的學子,免得傳出去,讓人覺得我儒派以人壓人,不過你口氣狂妄,且絲毫沒有悔改之意,為了我儒派的名聲,這個比試,我儒派勢要用學識來洗刷,念你是個童生的份上,那就由你在我等中選取一人,擇日比試如何?”

    “好啊”姚未心不在焉的點點頭,直接指了指說話的儒派弟子“那就你好了”

    “我?”那弟子顯然有些驚訝,其餘儒派弟子也驚訝了一順,隨即毫不掩飾的笑了起來,指著姚未,眼裏帶著幾分同情。

    “姚學子,我等勸你還是換個人比試較好”

    “是啊,彭海兄可是我派有名的人物,雖不說通讀古書,但學識淵博,內藏千百書籍,更是精於心算一道,你跟他比,比嘴皮子利索可是沒用的”

    在強大的實力麵前,在深厚的嘴皮子也說不出一朵花來。

    姚未在隨手一指之後其實也稍稍有些後悔,他隻是見不慣這人在他麵前這般狂妄,下意識就指了過去,等指了後,才發現,那彭海乃是被儒派學子簇擁而來,論學識地位,恐在其他儒派弟子之上,他隨手一指竟然就指了個最厲害的。

    隨著其他儒派弟子雖帶著勸慰,但眼裏卻絲毫沒遮掩的幸災樂禍,姚未一口氣就堵著了。

    被他們一說,這要換人更是換不得了。

    自己挑的人,跪著也要比完。

    姚未嗤笑了一聲“我還道是道上哪個出名的人物,結果一聽嗎”他掏了掏耳朵,嘲弄的一笑“完全沒聽過!我在渝州待了數年,隻聽聞白家裏頭的白暉有通讀峨山書院半部藏書的傳聞,不知道這位彭海兄與那白家白暉誰讀的書更多一些?”

    一個千百書籍,一個是峨山半部藏書,自然是沒有可比性的,彭海被羞辱得麵紅耳赤,看著姚未冷冷一笑“既然姚學子心中有大才,那在下自不會推遲,三日後,我等二人在諸位見證下,將比試經義、詩、算學三門,姚學子大氣沉穩,一派自信之泰,想必對這幾門沒有異議才是?”

    “好啊”姚未一口答應了下來。

    他麵上風輕雲淡,實則心裏已經罵了自己千萬遍了。

    看吧,死要麵子就是這樣遭罪。

    等儒派弟子門不善的瞪完他走後,圍在周圍的學子們也散去了,姚未一臉生無可戀的抬起頭,憂鬱的歎出了一口氣,突然,他見到離他幾步遠的鬱桂舟,一下來了精神,幾個大步走上前,一臉哀歎“鬱兄,你方才也聽見了吧,你說我要怎麽辦?”

    鬱桂舟想回他一句自作自受,又見姚未那委屈的模樣,隻得轉了話“還有三日呢,姚兄閉關三日,挑燈苦讀,應是有些收獲才對”

    姚未看他的眼神更加哀怨了。這話,他聽著怎麽跟沒聽一樣呢?

    “先回去再說吧”鬱桂舟避開了那目光,率先走在了前頭。

    那彭海既然敢提出經義、詩、算學這三門比試,想是對這三門有著極高的造詣才對,他拿自己的優勢對上姚未,從明兒麵上看,輸贏已經很明顯了。

    施越東和白暉都聽聞了姚未和彭海之間的比試,施越東還好,沒說什麽打擊人的話,白暉在他們剛踏入蘭園,就端著茶盞給他們,或者是姚未舉杯說道“如今滿府學都傳遍了姚公子要挑戰入學三年的彭海,本公子著實佩服姚公子的氣度,先敬你一杯”

    “都這時候了,你說點好聽的會如何?”姚未越過鬱桂舟,一把搶過白暉的茶,一口灌下,等喝了茶,他一屁股坐在凳上,苦了臉“那彭海口氣兒比我還大,本公子也是一時沒忍住罷了”

    鬱桂舟落後幾步,也在一張石凳上坐下,接了施越東遞來的茶,道了謝,聽白暉說著“那彭海是下一屆鄉試呼極高的一名學子,尤其精於心算,你挑他比試,真真是拿自己的臉忘地上踩”

    姚未聽得有些呆。

    感情他挑了個半步舉人?

    他臉上跳了跳,有些不敢置信的看著白暉“不..不會吧,他那般厲害,你不是通讀峨山半步藏書嗎,那不是比他還厲害?”

    白暉看了他一眼“我隻是讀的書比他多,但不一定就能在經義上勝過他,尤其對心算一學,我並不精通”

    姚未麵無表情的又問了施越東一句“施兄,施公子,若是那彭海比之你,又會如何?”

    施越東想了想,方道“不知,那彭學子我並不了解”

    姚未扒了扒頭發,滿臉絕望“那我不是輸定了?”

    白暉一臉你才知道的表情看他,施越東也回以一個歉意的笑。

    “這也不一定”

    姚未豁然抬頭,目光晶亮的看著說話的鬱桂舟,白暉和施越東二人都破有些意外的看著他。

    鬱桂舟在幾雙眼角的注視下,放下了茶盞,一手在石台上點著“那彭學子對經義、詩、心算或有不小的造詣,但我們隻要找出應製這幾點的法子,也未必沒有一戰之力”

    姚未雖然聽得雲裏霧裏,但並不妨礙他催促鬱桂舟繼續說。

    “以經義來說,那彭學子既然通讀千百書籍,而我們這裏,又以白兄看過的典籍最為多,而施兄對經義的理解也毫不遜色,若他二人為你把把關,雖不至於贏了那彭學子,但起碼也來了幾回”鬱桂舟指了指白、施二人,又補了一句“不過三日著實太短,這一局,姚兄,你要有準備”

    他說的三人都能理解,姚未更是咬了咬牙“沒事,至少不至於輸得太難看”

    白暉和施越東也應了下來。

    “不過,這一局也並不是沒有翻身的餘地”鬱桂舟這話讓姚、白、施三人再次一驚,尤其白暉看鬱桂舟的眼神,已不是平日的懶洋洋的,反而充滿了探究和精光。

    鬱桂舟避開那打量的眼神,看著姚未“方才你們約定時,並沒有對比試的流程進行說明,若是一般的由先生出題,那姚兄贏的場麵就小,但若是換一種方式,那贏麵就大了許多”

    “別賣關子了,快說快說”姚未聽得心裏撓心撓肺的,他感覺,鬱兄弟既將要說出的話一定會改變這種對他不利的局麵,心裏更是激動不已。

    鬱桂舟給一直認真聽著的施越東笑了笑,這才正色說道“姚兄試想一下,既然白兄讀的藏書比那彭學子多,若是姚兄換一種方式比試,改由你二人各出幾題,不拘書籍類型,以彭學子讀的藏書對上白兄讀過的藏書,誰贏的幾率大?”

    這種方式其實相當於姚未隻是個出麵兒的,背後真正比試的卻是白暉和彭海,比拚的也是誰讀的書多。

    “自然是白老三了”姚未連猶豫都沒有就說了出來。

    白暉瞪了他一眼,視線從他身上放到鬱桂舟身上,不由拍手笑道“鬱兄不愧是院試頭名,這頭腦就是活泛,連學子各自出題都能想到,實際上這一場比試,真正的比試者乃是我和那彭海對吧?”

    白暉雖然一點也不想替姚未這個惹人嫌的出這個頭,但一想到這樣的比試,他就有一種運籌帷幄,決勝千裏之外的快感。

    真是想讓人拒絕都不行。

    “白兄果真一點就通”鬱桂舟沒甚實意的誇讚一聲,在石桌上又點了一下“接下來就輪到詩了”

    姚未如今對他拜服得五體投地,鬱桂舟還沒說完就點點頭,滿是信任的樣子。鬱桂舟嘴角泄了些笑意,定定的看著施越東“這一場就得麻煩施兄了”

    “我?”施越東愕然的看著他。

    鬱桂舟剛要繼續說,白暉突然問道“既然經義和詩由我和施公子幫襯,那鬱兄又做何?難道是心算不成?”

    白暉隻是一時想看看鬱桂舟的反應,沒成想鬱桂舟當真點了點頭。他一時哽住了,擺擺手,有些有氣無力的“你繼續說吧”

    鬱桂舟含笑額首“詩這一塊,得麻煩施兄為姚兄寫一些無需太出眾,平穩一些的詩就行”

    “為何不要太出眾了?”姚未破有些不解“說不得我還能憑借著這詩一舉勝了那彭海,揚名立萬呢?”

    “這又不是你寫的有什麽好得意的”白暉不耐煩的懟了他一句。還想揚名立萬,就他這名聲,能做出一首好詩,別說他們不信,這外頭誰會信啊,別到時候還惹來一身腥。

    姚未頓時不吭聲了,他方才也隻是隨口一句罷了。

    鬱桂舟最後在石台上又點了一下“這最後的心算,要從頭學著實太難,所以姚兄不妨用用我常用的一套計算方法,比試時在心裏默默計算就行”

    “是什麽?”姚未好奇的探過頭,見鬱桂舟從他隨身帶的手抄本裏抽出一頁白紙,把墨汁放在了石台上,淺淺的潤了潤筆,直接寫了一些姚未和白暉、施越東都看不懂的字。

    待他寫完,吹幹了紙後,姚未才結結巴巴的問了出來“鬱兄,這是甚?”

    白暉二人雖未開口,但臉色也寫滿了疑問。

    “這是一套特意為算學而研製的計算方法,這些數字分別對應我們的壹貳叁肆,以此內推,把數字簡化後,在根據獨有的算計法則,就能得到最終的數字”鬱桂舟稍稍解釋了幾句。

    他拿出的是一個加、減、乘、除表,還有把繁體的大寫數字給對應了小寫數字,並演示了一次“你們看,比如這個,我要得到他們相加的數字,隻需要這樣排一個板,上下一加是不是就一目了然了,有了這個板,無論是多大的數字,都可以,還有這個,比如是同樣的數字,需要重複的加,我們就可以直接用這個表,用最初的數字這樣排版,根據那法則,就能節約我們的時間,減掉中間重複的環節,直接得出答案......”

    鬱桂舟分別給他們演示了好幾個例子,又把幾個表的關係講解了一番,等說完後,他抬頭就見到了幾個雙眼發亮的眼睛,心裏一頓“怎麽了?”

    “鬱兄”姚未一把拉著他的手,讚美之詞如同滔滔江水一般險些將鬱桂舟淹沒“......你實在是太厲害了,連心算這樣的難題都能被你解開,等我學會了這些,看那彭海還敢不敢在我麵前大言不慚了......”

    “姚兄”鬱桂舟打斷他“凡事留個餘地,過後才好相見不是”

    並非是彭海不厲害,而是他這一套法子是另一個時空累計了幾千年的瑰寶,對付一個古代的學子,自然是輕而易舉,但對別人來說,這確實太不公平了一些,這並不是一套簡單的公式打敗彭海,而是前仆後繼的人努力的結果去打敗一個人。

    說來,還是他們占了便宜才是。

    “可...”白暉一巴掌拍在姚未肩上“聽他的”

    隨即他轉向了鬱桂後,帶著試探“鬱兄這一手算法當真是聞所未聞,不知鬱兄是如何創造出來的,可否講給我等聽一聽”

    鬱桂舟早知道這些拿出來會被人質疑,隻道“這套算法算不得是我創造的,我也隻是享受了成果罷了”

    白暉繼續追問“那不知是何人所創?”

    “我並不知道他具體姓誰名誰”鬱桂舟眼神幽虛,仿佛由著時光帶回了從前“那一年我隨著爹娘由淮南到渝州境內,途中遇到了強盜,與家人失散後,這份算學方法不知何時就傳入了我腦力”

    鬱桂舟說得斷斷續續,模模糊糊的,幾人都聽得一愣,姚未更是隨口念道了一句“難不成是神仙托夢?”

    “噗”鬱桂舟一下笑了起來“姚兄可是話本子看多了,神仙托夢都能想到,我不知是因為當年我大病一場,失去了那段日子的記憶,隻記得在清縣謝家村的記憶罷了”

    鬱桂舟連神仙托夢一詞都給否決了,態度自然,話裏也是清晰得很,白暉也頓時從一個看天才怪物變成原來的那般模樣,幾人邊談論比試要注意的事兒,一邊喝茶交談,關係一下拉近了不少,若說從前是君子相交,如今則是可共患難的君子之交。

    三日後,桃林邊上,已經被認定為下一屆必中舉人的彭海和新入府學的童生姚未的比試在這幾日內被傳得如火如荼,三日期限一到,正主還沒到呢,桃林邊上就已圍滿了無數學子。

    桃樹上的花枝雖然敗落,但一個個含苞待放的果子正在被蘊量,零星的白點開在桃林四處,宛如一個青綠的踏青聖地,在這寧靜的地兒,在彭海和姚未的到來後更是熱鬧非凡。

    鬱桂舟和施越東二人也在圍觀的人裏,至於白暉,早在他們走前,就白衣瀟灑的坐在了石台上,對他們揮手,說是要在蘭院裏感受何為決勝千裏之外。

    “姚學子,三日已過,不知你可做好了準備”彭海自信滿滿的站在姚未麵前,仿佛看到了姚未落敗的樣子,心情大好。

    姚未再不敢逞強,隻道“準備倒是做好了,隻是咋們這比試規則又如何,還是彭學子又準備讓我這個童生來挑了?”

    或許是童生二字提醒了彭海,他抵唇一笑“讓你挑又如何?”

    按照一般的比試規則,都是請一名有聲望的先生負責給二人判定,這次也不例外,彭海早就請好了先生等在一旁,他要讓人覺得這場比試公平、公正,是他堂堂正正贏了這個大言不慚踩他們儒派臉麵的學子。

    以正其名。

    “那好”姚未等的就是這個時候,他遠遠的看了眼在學子最前頭的先生,施了一禮,高聲揚起“先生,學生姚未與彭海約好比試經義、詩、算學三門,既然彭學子大方讓學生挑比試規則,那學生就挑經義吧”

    下頭的先生也格外好說話“那你說說規則如何?”

    “是的”姚未在彭海深藏不屑的眼裏一笑“學生是這樣想的,彭學子既然讀了千百本書,可學生自認也不算太差,不如就由我二人出題,一人寫出五題,由對方回答,答題多者為勝,若是答題數目一樣,則平局”

    “聽起來很不錯的樣子”鬱桂舟和施越東剛走近了近前,就聽到了判定的先生這一句話。

    鬱桂舟側頭一看。

    巧了,居然是付舉人。

    作者有話要說:  小劇場:

    付舉人:現在的娃娃腦子就是不一樣,太會搞事了,偏偏,我又愛搞事的學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