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一言不合讓彈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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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崔頌這邊正有點恍惚,以“為主人分憂解愁”為己任的侍女邁著小步近身。

    “公子,已是未時五刻。公子可要撫琴?”

    撫琴兩字將崔頌從“身邊都是牛人”的震驚中拉了回來,變作不敢置信的驚悚。

    “你說什麽?”

    一身月牙曲裾的侍女顯然不能明白崔頌為何突然變了音,眼帶不解地覷了眼他的臉色,又飛快地低下頭,“已是未時五刻,公子可要撫琴?”

    一直以來都作為“對牛彈琴”中的那隻“牛”的崔頌頓時僵硬了後背。

    更讓他感到可怕的是,坐在對麵的便宜侄子,眼中竟流露出了期許的意味。

    由此可知原主的琴藝大概很是不錯……但知道這點並沒有什麽軟用,不會的東西就是不會,就算身體裏還殘留著彈琴的本能,他連曲譜都不知道,又怎麽彈?

    興許是他沉默的時間太久,崔琰正襟危坐,肅手一揖:“叔父可有心事?”

    崔頌精神一振,正要拿“是啊我心事重重不想彈琴”當理由躲避露餡的危機,卻見崔琰並袖再揖,十分真誠地道,“若是此事不宜明言,叔父便以琴曲為載,聊作排解,如何?”

    穿著湘色衣裙的侍女麻利地搬了一張琴出來,擱在崔頌身前剛被替換的琴案上。

    崔頌:……

    這時候崔頌才想起來,古琴這玩意兒在古代不僅僅是高雅的代表,還有另外一個重要的作用——抒情。

    心情好的時候,彈琴。心情不好的時候,彈琴。無聊的時候,彈琴。千言萬語不知道怎麽表達,彈琴。高興得快瘋了,彈一首。悲傷得快死了……還猶豫什麽,當然是彈琴發泄啊。

    正所謂“暢”“操”“引”“弄”,其中的“操”,就是因憂愁而生的一類琴曲。

    所以在崔琰和兩個侍女看來,“心事重重”的崔頌簡直不能更需要彈琴了!

    可崔頌覺得自己一點也不!

    他還想努力搶救一下,然而不等他開口,他的麵前就多了一隻漆盆,一頂香爐。

    “公子請淨手。”

    “……”

    事已至此,崔頌隻能麻木地任由侍女幫自己洗手,又麻木地點了隻香,插在狻猊青銅爐上。

    案上的古琴有七根線,琴身乃白桐木所做,琴頭雕有囚牛的圖案,栩栩如生,一看就是相當高檔的工藝品。

    崔頌木著臉,左手指腹搭上琴弦;寬袖拂過,宛若在琴上暈開了一灘白墨。

    忽然,他重重一壓,瑤琴發出一聲驚鳴。

    崔琰與二侍女皆是一怔。

    崔頌麵無表情地收手:“頌心中所想,唯有這一聲矣。”

    崔琰肅容:“願聞其詳。”

    “季珪可知董卓?”這一句話崔頌斟酌再三才問出口。他雖然不知道中平六年是哪一年,但看他現在生活在洛陽,小日子竟然還過得有滋有味,器具用物無一不精,必定是在洛陽城被燒毀之前。而且兩個侍女的表情都十分鎮定,半點憂懼都沒有,所以……如今外界應該還相對比較平靜,至少董卓尚未進京,漢靈帝也應該沒有領便當,沒到何進和宦官上跳下躥的時候。

    不過現在漢靈帝雖然還沒死,估計也離不遠了。畢竟崔琰的年齡放在那裏,曹操開府的時候他還十分精神,往前推二十年,怎麽也該是漢靈帝快要駕崩的那幾年吧?

    果不其然,崔琰對董卓這個名字並沒有什麽痛恨的情感,甚至有些陌生。

    “董卓……?”稍稍回憶片刻,崔琰不確定地問道,“可是河東太守董卓董仲穎?”

    “正是。”素白的指節離開琴弦,崔頌強迫自己不去看那把高大上檔次的古琴,幽幽一歎,“中央疲弊,戰亂四起。若要說傾覆大漢的最後一把刻骨鋼刀,既非黃巾軍,亦非宦官與外戚,而是固守地方的兵馬。”

    崔琰手腕一抖,酒樽中的酒液溢出少許,在玄色衣袍上點出幾道異色。

    他驚駭莫名地看了崔頌一眼,沉澱神色,將酒樽擱在案幾上。

    不輕不重的一聲“哢”,一如崔琰眼中的濃重色彩,令崔頌的心隨之一跳。

    頂著崔琰沉邃無儔的目光,崔頌麵色淡然,內心卻早已炸作一團。

    就在他懷疑自己是不是裝逼失敗的時候,崔琰斂衽正坐,目光灼灼地與他對視。

    “叔父言下之意,可是暗指董卓會行邊章、韓遂之舉,造亂謀逆?”

    邊章、韓遂,東漢末年赫赫有名的西涼軍閥,於184年黃巾起義被鎮壓後興兵謀反。其軍之強大,所向披靡,舉國震動。從此西涼之軍威名,駭驚天下。

    直到漢靈帝死後,這支反軍也未退出曆史舞台,而是繼續作亂,成為一方割據勢力。

    是的,就是和馬超一起,被曹操賈詡一計反間,最後莫名其妙死掉的那個韓遂與他的前任。

    聽崔琰提起這兩人,崔頌才想起這麽一茬。

    雖說董卓的情況與前兩者不盡相同,但他做的事,可比邊章韓遂之流更加臭名昭著。

    廢天子,立傀儡,改五銖,燒洛陽。

    恣劫掠,壘郿塢,多殺戮,夷異端。

    哪怕他其實勇武過人,豪爽仗義,也注定瑜不遮瑕,在曆史這片幕布上留下數不清的黑料。

    對於崔頌而言,他並不想做什麽“神機妙算”的“預言家”,也不想點評時下英雄。

    之所以提起董卓,不過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急著岔開話題,把彈琴的事圓過去而已。

    然而一個瞎扯淡需要一百個忽悠來圓融,如今他必須硬著頭皮編下去,仗著“先知”應對一切質疑。

    崔頌由著便宜侄子發散思維,老神在在地吩咐侍女再上一樽清酒。

    “今兵禍四起,主上多猜忌。便是董卓無此異心,季珪又怎知不會有另外的趙卓,李卓,再赴韓遂後塵?”

    “叔父慎言!”崔琰被他的那句“主上多猜忌”驚了一跳,便是聖威沒落的特殊時期,妄議皇帝也是重罪,“哪怕誠如叔父所言……然則天威尚存,忠君之士遍布天下,京中又有大將軍何進總攬朝綱,上軍校尉蹇碩護佑君側。韓遂等叛軍雖作亂多年,亦不能動搖大漢根基,叔父何以憂慮至此?”

    崔琰說得十分直白,盡管肯定了地方上的潛在威脅,但他顯然並不認為那些威脅會直接毀滅大漢的政權。

    至少目前不會。

    百足之蟲,死而不僵。有天子之名和中央軍隊在,現在的地方勢力雖不服管教,卻也不至於動搖根本。便是強大如韓遂之軍,多次大破朝廷之師,令中央聞風喪膽,也不曾真正威脅過大漢的統治。

    其實崔琰的想法並沒有錯,現今離黃巾之亂、中央被迫下放軍權的時日尚短,中央餘威猶在,尚未淪落到東周的境地。地方之軍再強,綿延數百年的漢祚也不是說推翻就能推翻的。若非漢靈帝死後,外戚集團和宦官互掐把對方掐死了,小皇帝失去了最堅固的後盾,軍權旁落,洛陽大亂,東漢政權至少還可以延續幾十年——還不是被架空的傀儡狀態。

    假如不是崔頌仗著先知的便利條件,在現在何進集團如日中天的前提下,他也說不出“外戚宦官算啥,真正搞死大漢基業的是現在正暗搓搓發展的地方豪強啊”這些話。

    可惜沒有如果。因為急功近利逼狗跳牆,何進不但憋屈地被宦官坑死,還引狼入室,在最混亂的時候招董卓入京,將勝利的果實拱手相讓。

    而小皇帝的另一把保/護/傘,宦官集團也被袁紹等人誅殺得幹幹淨淨,連根毛都不剩,頓時成了砧板上的肥肉。

    崔頌整理完思路,抬手示意侍女把琴搬開。

    他漫不經意地掀開香爐頂蓋,用小釺子撥弄爐中的香灰。

    “何進此人,有勇無謀,行事魯莽,又與何皇後貌合神離,權利於他,是催命毒/藥,絕非立身之本。蹇碩等十常侍,貪得無厭,賣官鬻爵,行事下劣而無所忌,且黨錮以來,積怨已久,一旦失去天子的庇佑,他們必會自取滅亡。”崔頌蓋上香爐,將小鉗子放回香案的暗格,“此二者,皆不足與謀也。地方之禍,遲早會成為燎原之火。”

    崔琰若有所思地點頭,但卻沒有放過崔頌話中的漏洞:“手持符節、軍功赫赫者甚多,野心勃勃者不可勝數——叔父何以單單提起董卓一人?”

    ——因為我隻記得董卓啊。

    崔頌覺得這便宜侄子還真是難纏,什麽都要追究到底……或許這也是他最後被曹操賜死的原因之一?

    “董卓?”

    崔頌發現,現在這具身體的聲音極有特色,不僅音色清朗悅耳,且無論何時都帶著一股慵懶的感覺。特別是故意拉長尾音的時候,總有一種漫不經心,即使泰山崩於眼前也不變色的味道。

    #當我穿越後遇到的最大困擾不是穿幫,不是生存,而是被自己的聲音蘇了一臉該怎麽破#

    見崔琰作側耳傾聽狀,崔頌唇角微勾,猝不及防地改了話鋒,

    “不過隨口一提罷了。頌未曾入仕為官,便是有同邊章、韓遂之人,頌也無從得知。隻前日恰好聽了董卓之名,就拿來賣弄一二……倒是頌的疏忽,叫季珪當真了?”

    坐在對麵的崔琰被他的“隨便”驚呆了,一雙帥眼瞪得老大。

    不小心演過頭,暴露了惡劣本性的崔頌:……

    正在他痛心疾首地默念“浪比一時爽,穿幫火葬場”的時候,他意外發現,侍立在一邊的侍女並未露出絲毫異色。就連對麵的便宜侄子崔琰,也在最初的瞪眼後很快恢複鎮定。

    “叔父既然還有心思與琰說笑,琰也算了卻一樁心事。”

    ……

    啥?

    未曾發覺崔頌的錯愕,崔琰又洋洋灑灑地說了一大段話。

    半懂不懂地聽了半天,崔頌勉強弄懂了大意。

    以崔頌的理解,便宜侄子的意思是這樣的:叔父才智過人,既然提到董卓,必定是看出了什麽,隻是出於某方麵顧慮,加上琰天資駑鈍,所以才不願與琰深說。琰雖然不甚聰慧,但也不是不識好歹之人……總之叔父你開心就好。

    崔頌:“……”

    他忍住嘴角抽搐的衝動,仔細回味便宜侄子的一番話,去除那些沒緣由的推崇之語,還有兩條隱晦的信息。

    1、原主因為某些原因,導致最近情緒很糟糕,一直心事重重、神思不屬。便宜侄子等人十分擔憂。

    2、一言不合就耍賴,喜歡調戲大侄子什麽的……原主本來就是這個調調。

    得出這兩條信息,崔頌感到嘴角抽搐的**更強烈了。

    他以為自己破綻重重,沒想到反倒歪打正著,避過了露餡的危險?

    崔頌斂衽,麵無表情地起身。

    ——在地上跪了這麽久,感覺腿都粗了一圈。

    ——也不知道這些常年跪坐的古人是怎麽熬下來的。

    見他麻利地站了起來,崔琰一怔,同樣整理衣裳起身。

    崔頌沒有錯過崔琰麵上的凝重,他故作不知,反關切地問道:“季珪可是累了?要不……”

    他正想說“要不你回去休息吧”把人弄走再自己一個人琢磨原主的情況,以免再說下去真的露餡穿幫,卻沒料到他的話還沒說完,便宜侄子又給了他重磅一擊。

    崔琰擺袖道:“琰不覺疲乏,隻有感天下大勢。國無明主,奸佞當道,大勢所向,我等士人便是心憂,卻無可奈何……”

    崔琰慨然長歎,繼而又道,“琰昨日既已答應叔父——今日要與叔父共約比劍,又怎可言而無信,臨陣反悔?”

    崔頌差點沒繃住平靜的表情。

    他知道崔琰喜歡劍術,這個時代的文人也多是文武雙全……但是能別一言不合就來比劍嗎?他一個隻會籃球與散打的普通大學生,拿頭跟你比劍啊?

    作者有話要說:  -[第二更]-

    崔小頌:▼ _ ▼真是吡了狗了。

    荀彧(被三國殺迷們愛稱狗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