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賀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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適逢初秋,天泛起了幾分涼意,賀家村光著膀子的老少爺們也都套上了粗布衣裳,拎著耜頭打著招呼,朝著自家稻田走去。
這是一個豐收的季節。這一年來風調雨順,糧食漲勢好,沒有人看著金黃的稻浪心裏不是喜滋滋的。
除了村西賀有財家。
這是一間看起來有些破舊的土磚瓦房裏,房間裏隻擺著幾張柳木桌椅,看著有些空蕩蕩的。賀澤背靠床頭,額角、手臂都纏上了白色棉布,隱隱透著鮮紅的血跡。床邊的男人端著一碗黑乎乎的藥汁,眼睛有些發紅。
他臉上的皺紋很深,似是飽經歲月滄桑,五官卻很立體,隱隱還能看見年輕時候的好相貌,鬢角的幾根白發散落在臉側,分外顯眼。
“小澤,你怎麽就這麽傻?就為了一個賀寶兒,值不值當啊你!要是林家哥兒去晚了,這、我……哎!”
說著男人又有些哽咽。沒錯,是男人,準確地說,這個男人現在正扮演著賀澤母親的角色。
很荒誕,很不可置信……但事實就是這樣。
李氏將見底的藥碗重重地放在了桌上,餘留的藥汁在碗底留下一圈褐色的紋路。他看了賀澤一眼,最終深深地歎了口氣,端著藥碗出了門。
孩子阿爹手傷還沒養好呢,明天這父子倆的藥也都沒著落,家裏處處都要用銀子,他得趕緊想辦法。
夕陽的餘影下,李氏的背脊有些佝僂。若是賀澤腦子裏不曾有原身的記憶,他怎麽也不會相信,短短兩個月的時間,這個男人已經老了這麽多。
要知道,原身年初剛過十八的生辰,這個世界有點像華夏的古代,村子裏的人成親早,李氏現在不過三十多歲而已。
本來,應該是正值青壯的年紀。
賀澤的眉頭皺了皺。
自那日在林子裏醒來,已經過了兩天了。這兩天裏,所有的一切都在告訴他同一件事。
——他穿越了。
他現在是賀澤,另一個賀澤。同樣的名字,不同的人。
不過末世都經曆了,穿越……也就這麽回事了。然而,這個世界給他最大的“驚喜”不是穿越,而是……他好像到了一個奇怪的世界。
一個沒有女人,隻有哥兒的世界。哥兒會懷孕,會生孩子,承擔著人類繁衍的重任,他們有著和男人一樣的身體特征,外表看起來也和男人沒有什麽區別,但是每個哥兒的右手掌心都會有一顆紅痣,代表他“哥兒”的身份。
原身的阿姆,李氏,就是一個哥兒。
賀澤展開手掌,掌心順滑一片,除了白嫩了些,什麽都沒有。即便記憶早就告訴他,他不是哥兒,賀澤還是忍不住鬆了口氣,摸了摸隱隱作痛的額頭。
這是那天在林子裏受的傷。
原身遇上熊瞎子,逃跑的時候從山坡上滾了下來,正好撞上石塊,沒死已是萬幸,哦,不……他已經死了,不然,醒過來的也不會是自己。
說不上來心裏是什麽感覺,賀澤撐著床沿想要下來,一路扶著床邊的木凳,踉踉蹌蹌半晌才總算到了桌邊。
這身體額頭的傷勢最重,手臂和腿部都隻是一些輕微的擦傷,倒也不是很影響他的行動。
視線在房間環顧了一圈,除了幾樣簡單的木具再無其他,毫無疑問,這家人的生活境況並不怎麽好。
賀澤看了一眼正席地坐在院門外的賀有財,原身的阿爹,後者一口一口抽著煙管,吞雲吐霧,另一隻手還纏著棉布,吊在脖頸上。
從他的角度望去,正好可以看見賀有財有些黢黑的臉,滿麵愁容。
其實如果沒有那些糟七糟八的事,原身的家在賀家村能是少有的富戶。
這家裏統共有八畝地,賀有財又是個木匠,有手藝,周圍十裏八村的需要幫忙做木具的也都會找上他,要說一家四口的日子要過得滋潤並不難。
可他家運氣不好,原身的阿爺,也就是賀有財的阿爹不是個好的,生前喜歡賭,人死了還欠了一屁股債,這一家子勒緊褲腰帶一邊還債,一邊還要供著原身去鎮上念書,辛苦了大半輩子前兩年總算還幹淨了,手裏剛有了點餘錢,今年高高興興地準備蓋間房子,房子還沒蓋好,賀有財就讓房梁給砸了,右手差點廢了。
好容易求著大夫想辦法,治病抓藥,家裏的幾分積蓄花得一幹二淨不說,八畝地也賣了一半,賀有財的手總算保住了,但是以後的木匠活肯定是不能幹了,不僅是木匠活,連稍重一點的活也不能幹了。
家裏的頂梁柱倒了,按說這一個家的重擔得讓另一個男子漢扛起來。
除了原身還能是誰?
偏偏原身從小就是被寵壞了的,每個月回趟家也就是拿銀子,又不好好念書,學問沒學到,一股子的不良習氣倒是學了個十成十,前段時間直接讓先生給趕了回來。
趕回來就趕回來吧,正好建了新房子就讓他和賀寶兒成親,含飴弄孫想想就美,當時的賀有財和李氏沒煩心兩天也就釋然了。
賀寶兒的阿姆是外嫁進賀家村的,他阿爹和賀有財打小就是穿一條褲子長大,不比親兄弟的情分差,因此原身和賀寶兒也算得上是指腹為婚。
後來賀寶兒阿爹死了,即便原身自己家過得再辛苦,每個月也都會從指頭縫裏省出點給賀寶兒家送上幾鬥白米,幾籃子雞蛋,按賀有財的話說,早晚都是一家人,能幫上一點是一點。
可惜全喂了白眼狼。
賀有財一出事,賀寶兒的阿姆就以雷霆速度給賀寶兒另說了一門親,據說還是鎮上的大戶人家,光聘禮就有十兩銀子,李氏想上門理論,卻是被好一頓羞辱。
也是,有了錢,還要什麽名聲啊。
這下倒好,自個的哥兒臨了臨了還跟別人跑了,原身氣不過去找了賀寶兒,結果隻得著了一句,“阿澤,我一直以來都隻是把你當阿兄……”
日了狗了。
原身想不開,賀寶兒出嫁那天他一個人上了山,也就有了之後發生的事情。
時也,命也。
“小澤,你怎麽下床了?”賀澤剛剛理清腦子裏的記憶,李氏又端了一個大碗進來,還騰騰地冒著熱氣,“這是阿姆特地給你燉的雞湯,來嚐嚐看。”
李氏將碗放下,推到了賀澤麵前,雞肉的鮮香味飄進了他的鼻腔,湯底上的縷縷油花看著都讓他胃口大開。
這兩天的夥食是他這十年來吃得最好的。
末世普通的動物都相繼感染了喪屍病毒,不是死亡就是變異,變異之後的動物已經不再是人類的食材,即便能食用,肉質的口感也大大地降低了。
不過,末世有的吃已經是一種奢侈。
賀澤抬起沒有受傷的手舀了一勺湯送進了嘴裏,很甜,很香,這種味蕾的享受讓他生出了一種奇特的滿足感。
人生在世,吃喝二字,這話果然不假。
“你們吃過沒有?”
“沒事,你先吃,阿姆廚房裏還燉了一大鍋呢,喝完湯我再給你盛點肉。”李氏愣了一瞬,突然笑了笑。
賀澤抬頭看了他一眼,心裏隱隱有了兩分猜測,舀湯的動作也慢了下來。
這家裏有多困難他是知道的,這兩天他吃的不是雞就是魚,家裏也沒有一人和他同桌共過飯,這意味著什麽不言而喻。
末世之前,他的父母也是這般,隻可惜……
很久沒有想起他們來了,賀澤突然覺得有點不是滋味,索性放了勺子,就著碗喝了個幹淨。
“慢點喝,還有呢,阿姆再去給你盛點來。”
李氏臉上的笑意愈濃。
“不喝了,我飽了,剩下的你們吃吧,還有弟弟。”原身的弟弟名喚賀安,也是一個哥兒。
“沒事,真的夠,”李氏從賀澤的手裏把碗搶了過來,“聽話,阿姆再去給你盛點!”
話音未落,李氏轉身欲走。
賀澤急忙拉住了他,搖了搖頭,“我有點累,想躺一躺。”
“那……你好好睡會兒,等睡醒了想吃什麽,阿姆再給你弄?”
“嗯。”
李氏總算滿意了,一路扶著賀澤上了床榻,這才出了房門。腦袋的疼痛讓賀澤很快沉沉睡去。
夕陽逐漸隱沒在山林後頭,天色暗了下來,村子裏升起了寥寥炊煙。
院門外,李氏一把將泛黃的煙管從賀有財的手裏搶了過來,“抽抽抽,你就知道抽!兒子出了這麽大事你就不能管管!”
“管?從小到大每次要管他哪次不是你攔著我?”賀有財也來了脾氣,他陡然站起了身來,絡腮胡子一抖一抖地,“打打不得,罵罵不得,你讓我怎麽管?一大家子省吃儉用送他去鎮上書院,他倒好!現在能耐了,被先生趕回來不說,還為了一個哥兒尋死覓活的,我老賀家丟不起這個人!”
原身一人上山出了這麽大的事,不僅賀有財誤會,村子裏的人也都以為原身是想去尋死。
“你輕點聲!再把孩子吵醒來!……我有責任,你就沒有?孩子不也知道錯了嗎?他受了這麽大的教訓,以後肯定不會再犯了……”李氏眉頭皺起,又很快舒展了開來,“這兩天我看著小澤也懂事多了,你個做阿爹的就不能好好心疼心疼自個孩子?”
賀有財沒了聲音,又將煙管從李氏的手上摳了過來,重重地吸了一口,沉聲道,“不說這個了,小澤是你兒子,也是我老賀家的根,我還真能不管他?”
李氏撇了撇嘴,欲言又止。
“家裏的銀錢還有多少?”
“……”
“我知道了。”意料之中,賀有財吐出一口白煙,拇指一遍遍地摩擦著煙管,“之前跟你說,我這手廢了也就廢了,你偏要治,你看現在……哎,今天村裏的王伯娘來找我了。”
“他來找你做什麽?”
王伯娘是村裏有名的媒人,輩分也高,大家有說親提親之事總會找上他。
“他說,有人看上咱家安哥兒了。”
作者有話要說: 早安~,謝謝@一抹紅塵微笑童鞋的地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