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5.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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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曦未起,薄霧朦朧之時, 賀澤便頂著兩大黑眼圈出了房門。他一夜沒睡, 說不清楚是緊張還是期待, 或者兩者皆有。
上一次心裏冒出這種感覺, 還是十年之前的高考。
“阿兄, 居然起得這麽早啊你, 阿姆還讓我看著時辰叫你呢!”一見賀澤出來, 賀安便彎了嘴角。
此時他正坐在院子桌邊,身上一件厚厚的長頸青灰棉襖,花色精致,粗看便可知道這是上好的料子, 臉上紅撲撲的,手上捧著冒著熱氣的杯子, 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哪家小公子。
今天賀家人都起得很早, 賀澤居然是最晚的那一個。
“阿姆在灶房?”
賀澤也不理他,隻視線轉了一圈便幾步走到他旁邊坐下。
“嗯嗯, 正在弄飯,說是今天早上一定得吃好!阿爹還待著房間裏麵了, ”說著賀安又望了賀老爹和李氏的臥房一眼, 突然湊近了賀澤悄聲道,“阿姆說阿爹今天寅時的時候就從床上爬起來, 將往年時好一點的衣服都扒拉了出來,還有你買的那兩件,來來回回地試, 阿姆都不耐煩了!”
上次在街上,賀澤想著上門定親不能含糊,便家裏一人給收拾了幾件衣裳。不知道精確尺寸,他是憑感覺買的,所幸都是冬天的衣服,大一點小一點都能穿,看他們的樣子也都喜歡。
賀安今兒個穿的也是,還有……他自己。賀澤低頭看了一眼自個兒身上的黑色夾襖長袍,有種莫名的……不好意思。
還好很快就被賀安的話吸引了心神,“寅時?”
那就是半夜三點多,賀澤覺得自己有點牙疼。
“可不是,要我能一塊兒去,我肯定也得半夜爬起來尋一件最最好看的衣衫,這可是阿兄你的大日子,定親的大日子!”
賀安聲音很是興奮。
“好了,哪天你定親了阿兄一定跟著阿爹一塊去,先將那弟婿好好打一頓再說。”
“阿兄!”
賀安一聲氣呼,賀澤挑眉看他一眼,也給自己倒了一杯茶暖著手掌。
李氏的飯很快就做好了,一大早地雞魚都有,又是色香味俱全,看著就讓人食指大動。一直到姆子三人吃飯吃到一半,賀老爹才從房間裏姍姍出來。
穿的是和賀澤同款黑褐色襖,隻是頭上還帶著一頂同色冠帽,向來淩亂的胡子被他梳理了一番,看著沒那麽糙了,倒有了兩分鎮上地主的“神韻”。
“阿爹,你穿成這樣……”賀安是第一次看見他阿爹這個樣子,扒拉飯食的筷子瞬間頓住。
“怎麽了?”賀有財胡子一抖,小心瞟了李氏一眼,隨即走到他跟前坐下,“吃飯!吃完飯我就該帶著你阿兄出門了!”
“……”
一頓飯在一家四口莫名的和諧氛圍中落下帷幕,李氏一遍遍地點著早就準備好的六樣禮,又好生叮囑了賀有財一番,賀澤也被迫旁聽。
將近巳時的時候,王伯娘終於上門。一下都沒耽擱,兩父子跟在他後頭,迎著初升的朝陽便出了門。
“要我說,有財小子你也真著急,這事你媳婦才告訴我幾天啊,這麽就上門定親了,好多東西都準備地匆忙!”王伯娘穿一身大紅的喜慶衣裳,雖是這麽說,卻是滿臉堆笑。
“這,這種事哪有做阿爹阿姆的能不急?您老體諒體諒!”賀老爹也跟他開口寒暄。
“這是應該的,就是這日子也太急了,我找人算過,再等上兩天就是十一,那才是頂頂好的日子!”
“不是,今兒這日子我和他阿姆也找人問過了,都說好日子,怎麽?”
“沒事沒事,”一件賀有財這麽緊張,王伯娘急忙擺了擺手,“日子行,是納采的好日子,就是忌諱……”
兩人說著說著,不知不覺已經到了分道路口,這是從村西去林家的必經之地。六份禮都提在賀澤手上,他一直跟在賀老爹和王伯娘的後頭,然而此時見兩人停了步子,他也抬了眼。
擱前頭樹下站著的可不正是賀寶兒?
真是,陰魂不散。
“就是忌諱……出行,怕是有小問題。”王伯娘把話說完,臉色有些不好看,這賀寶兒他自然認識,此時他等在這的目的也是不言而喻。
“阿澤……”
果然,一見賀澤的影子,那賀寶兒便已經提著衣擺衝了過來,紅著眼,白著臉,肩頭還隱有濕意,看樣子已經在這等了許久了。
賀澤神色未變,看了他一眼,便將手中的禮品盡交到了賀有財手上,“阿爹,王阿麽,恐怕得麻煩你們等我一會兒了,一刻鍾就好。”
說完他也沒有理會旁邊站著的賀寶兒,隻徑直從他身邊走了過去。
“賀家小子,你,你可別忘了,煜哥兒還在等著你呢!”見賀澤走遠,王伯娘提著氣喊了一聲。
“還真是出門不利,這大好的日子,唉!”賀有財歎了一聲,又道,“放心吧,王伯娘,我兒子我知道,他這回是真對賀寶兒死了心了,既然讓咱等會兒,那咱就等著吧!”
說著賀有財小心將禮品放在膝上,又望了一眼已經在遠處站定的賀澤,彎腰蹲在了地上。
聽他的話,王伯娘似乎還想再說什麽,可努了努嘴也沒發出什麽聲音來,隻站在原地等著了。
另一邊,見距離已經夠了,賀澤轉身停了下來,皺眉開口道,“說吧,你來找我什麽事情?”
“阿澤,你都好多天不肯見我了,我……”
“說正事,你要不說,就什麽都不要說了。”賀澤現在一聽這哭哭啼啼的聲音便煩躁地很。
賀寶兒抬了頭,見麵前的人臉色沉沉,眉宇間忍不住有了怨氣,終是忍不住開口質問道,“你,你今天是要去林家,和林煜定親?”
“是。”他和林煜要定親的事本就沒有刻意隱瞞,村子這麽大,賀寶兒知道不足為奇。
“那我呢!我算什麽?”
這一個字像一聲炸雷,讓賀寶兒的情緒如決堤的洪水瞬間崩瀉。
他狠狠拍了兩下自己胸口,尖利地嘶喊道,“我們那麽多年的親事算什麽?賀澤,你怎麽能這樣對我?”
若是眼前是個男人,賀澤實在忍不住有給他一拳的衝動;可惜不是,他深吸了一口氣,“你先嫁,我後娶,自認沒什麽對不住你的。”
“可是……可是就三四個月,我後悔了,我後悔了,賀澤……”賀寶兒早已眼淚成災,作勢還想捉住賀澤的手臂,卻是被後者避開了來。
看了一眼撲空的雙手,他眼神一下子黯淡了來,“就三四個月,我三歲的時候就跟你定了親,到現在十四年,十四年還比不上這短短的三四個月!”
“賀澤,你忘了嗎?你說了你要娶我的,備最好的大紅花轎,請全村人都過來;你說要跟我生一個胖娃娃,不,很多個,隨我們兩個人的姓;你說你以後一定不逼他們,讓他們想做什麽,就做什麽。”
賀寶兒定定地盯著賀澤,還舉在半空的手臂微微發顫,“賀澤,你怎麽能變得這麽快,以前你看我哭會急得跟我一起哭;我想吃什麽,賀叔賀嬸給你一個月的用度你二話不說就能全部給我買吃食;還有,還有我身上這身衣裳,是你去年攢了整整三月銀錢給我買的,這些……你都忘了?”
往日裏那些事情一個片段一個片段地從賀寶兒的腦子裏閃過,他覺得自己的心髒狠狠地絞在了一起,無法呼吸,就像之前知道賀澤要和林煜定親的事情一樣。
他不相信,不相信從小到大都寵著他的賀澤會如此狠心!
“沒忘,記得很清楚,”賀澤聲音淡淡,“正是因為記得清楚,所以——賀寶兒,隻是一個口頭婚約而已,你憑什麽認為賀澤就應該無條件地永遠對你好?無論你做什麽都應該原諒你?你們兩個人之間,付出的那一方一直是他,十多年了,你在做什麽?或者說,你把他……當做什麽?”
“我,我……”
這一個個問題像是宛若重錘敲擊在賀寶兒的胸口,他直愣愣地盯著賀澤,然而一句話也說不出口。
聲音仍舊在繼續,“我相信你是喜歡他的。喜歡他對你的好,喜歡他完全被你左右,受你主宰,你享受這種感覺,卻又吝嗇付出同等的情感,所以賀澤這個人對你來說並不重要,你隻是喜歡一個人對你的喜歡,僅此而已。所以你能輕易放棄他,隻為了……十兩銀子?”
說到最後,賀澤忍不住嗤笑了一聲。
這笑聲是如此的刺耳,賀寶兒臉上的血色瞬間抽離,他一臉煞白地跌坐在地上,直愣愣地盯著眼前的這個人。
如此陌生。
他比林煜還要狠,他將他的皮肉盡皆撕扯開來,然後掏出那血淋淋的心髒,將他心裏藏著的,那自己都不願相信的齷蹉盡皆擺在了陽光底下,無所遁形,然後……以受害者的名義責問他,讓他飽受愧疚,折磨,不得,安寧。
“就這樣,我已經說過了,你的那個賀澤已經死了——被你害死的。”賀澤定了定神,也將自己從原身的記憶裏抽離了出來。
“不,不是!不會的!不會……”
見賀澤邁出了步子,賀寶兒猛地兩聲大叫,騰地一下便從地上站起,攔在了他麵前,雙目無神,“阿澤,你不要走……你說的不對,就算以前是那樣,現在也不是!我是真的喜歡你的,這幾個月我很想你,每天每夜地都想你,我保證我以後一定做一個好媳婦,我保證!”
“對了……我還有錢,好多錢,我聽說你家裏借了很多錢,我可以幫你還,你原諒我好不好?賀澤,我把錢都給你,你原諒我,不要走……”
說著賀寶兒已經一把扯下了腰間的錢袋子遞到了賀澤跟前,見後者不收,又往自己衣襟裏扒拉了一個金鐲子出來。
約莫是因著今天的好天氣,就這片刻時間路口已經過了好幾撥村人,無一不向他們二人投來了異樣的眼光。
賀澤沉黑的眼眸宛若一汪深潭,冰寒刺骨。他看了賀寶兒一眼,“夠了,這是最後一次,你要是再做糾纏……”
話未說完,賀澤一甩手,登時已經走出幾步之遠。
賀寶兒神色怔怔,手裏握著錢袋子和金鐲,指尖充血發紅。他猛地轉過了身來,“那你為我尋死呢?你既然肯為我付出性命,為什麽就不能……”
這道聲音滿滿都是興奮,就像即將溺死的泅徒抓住了最後一根稻草。
希望和絕望隻在一瞬之間。
“假的。那隻是一個意外,你並沒有重要到讓賀澤為你尋死的地步。”
賀寶兒心裏好像有什麽東西坍塌了,他開始麵目猙獰,“假的?假的……那林煜呢?林煜呢!你獨自上山找他也是……”
“那自然是真的,賀澤不願意為你死,不代表不可以為林煜。”賀澤頓了頓,再次邁開了步子。
身後噗通跌在地上的聲音和壓抑的哭聲相繼響起,但卻絲毫沒有影響他的速度。
“假的,假的……哈哈,都是假的!”賀寶兒神色有些顛狂。
他指甲摳進了地裏,指縫間滿滿的黑泥,又想起了昨天來他家裏提親的那個人。
最後看了一眼賀澤三人離開的背影,那禮品上外包著的大紅色的紙灼傷了他的眼睛。賀寶兒突然笑了一聲,從地上爬了起來。
作者有話要說: 賀寶兒終於領盒飯了,撒花~待會還有一章,但是……估計得半夜了,寶貝們明天起來再看吧。作者君這兩天牙特別疼,也不知道是不是讓你們甜到掉牙的報應233333
另:謝謝@千凰魈寶貝兒的地雷,鞠躬致謝,麽麽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