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星醫師就要有二星醫師的樣子, 毛毛躁躁, 成何體統！”葛清水端著剛配置好的藥劑, 從旁邊經過，聽過吳駭這句話，嗤之以鼻。

    藥房裏忙裏偷閑的醫師或藥師們嘴角噙笑, 壓低聲音竊竊私語。

    “別鬧了。”好奇心也要有個限度！

    哪有醫師領悟雷電法則，足以驚動老祖的，雷晟收斂笑容, 無奈地說：“你要是不喜歡待在這兒, 我叫人帶你四處逛逛, 至於老祖, 還是算了。”

    從侍衛口中，以及在場的醫師們口中，對吳駭的評價都不中聽等一係列原因，雷晟就打消了介紹吳駭給老祖認識的念頭。這種時候, 雷晟也沒心情聽他開玩笑。

    “那位四星醫師就在老祖左右，你還是不見為妙。”雷晟說。

    “為什麽？”吳駭不解。

    “總之就是別去！”雷晟說完, 驀然一滯。

    吳駭抬起手掌，□□光閃現, 胳膊遍布雷光，閃電劈啪作響。

    沒有法力波動，突兀地冒出白色電弧泛著幽幽藍光，空氣都為之戰栗，電芒刺得體表生疼, 雙目刺痛。

    這是雷電！當真是那一縷雷電法則！？

    “這下信了。”吳駭收了手，抬腳走向葛清水離開的方向。那藥劑既然是為雷擎老祖配置的，自然會被端到老祖所在的地方。

    “你……”雷晟喉嚨幹澀，是說短短幾日不見，吳駭似乎比之前強了一些，說不上來。

    他原本以為自己能在殘圖中受益，讓他在各個方麵優於常人，隻用一半的力氣修煉，也遠勝於尋常法修。

    而吳駭就是個醫術高明的醫師，能將醫術鍛造到驚人地步，修為方麵很難有太大精進，頂多淬煉體魄，境界卻難提升。

    讓他找到了微妙的心理平衡。

    卻沒想到他在修道一途竟也有這等天賦悟性……

    “你還是不去為好。”雷晟跟在他身側，聲音軟了下來，商量道，“或者過會再去？你也看到葛醫師去了，老祖正在就醫，暫時也沒空見你。”

    “我倒想會會那位四星醫師。”吳駭認真起來就像換了個人，笑容依舊，自信非常。很難想象他能安分地聽其他醫師的訓斥卻不反駁。

    “如果剛才那藥劑是給老祖準備的，服下去可沒好處。”

    “什麽意思？”雷晟俊眉一擰。

    “意思就是，”吳駭笑著加快腳步，朝著葛清水追去，“去了再說。”

    無論身法極速，雷晟慢他一步，又被深深地打擊到了。

    不知道吳駭在賣什麽關子，雷晟心裏總揪著，不為其他，主要還是那位四星高級醫師。

    雷晟看重吳駭的獨門醫術，很想跟著他學，但這並不代表他不尊重四星醫師。

    特別是童一弦的老師，那可是無上尊貴的醫聖，是各國皇族都禮敬三分的大人物。

    雷府重地最深處，靈力最為濃鬱，雷擎尊者在此閉關。

    “童醫。”葛清水進來，不由歎了口氣。

    “嗯。”童一弦從他手裏拿了藥劑，走到盤腿而坐的那位男子麵前。

    雷擎背對著他，葛清水隻能看到半個威武的背影。

    當年就是這位強者，力挽狂瀾，執掌雷霆，以一人之力將雷明城從食人族手裏奪回來，救人族於水火。也是他明明能去往更廣闊的天地，卻情願守護此地，就連所獲殘圖至寶，也欣然拿出，供人觀摩，造福一方。

    正因為有雷擎尊者鎮守此地，才讓偏遠老城，免受獸族侵害，獲得數百年安穩。

    葛清水說：“你真的沒必要出此下策，如果不用這藥，有我調理，你還能再活四五百年，如果有幸突破時空境大領主，傷勢無法不治而愈，但至少你的壽命還會更長。”

    “不然你最多隻有四五十年壽元，而且境界止步，再無法提升。”

    雷擎弓著身子咳嗽了下：“突破就別想了，道傷能伴隨我到老，雷明城也就這一難，隻有石霄一個毒瘤，他斷然容不了我，我也不能眼睜睜地看著我的城民，我的族人死在輪回尊者手裏。”

    “他要找死，你多說無益。”童一弦不客氣地說，“況且你哪來的自信認為你能給他續命到突破時空境大領主，口氣也太大了，這道傷，連我老師都沒把握治好，你還是省省吧。調理得不到位，加速他的死亡，別以為把傷患捧好了，這些話就不用我再說一遍了吧。”

    童一弦見多了死亡，在他眼裏，這個雷擎隻是偏遠小城的小小尊者罷了，一個小城的興亡，家族的盛衰，他都不感興趣，隻覺得葛老頭聒噪。

    身為三星醫師，還給法修點頭哈腰，就算對方是尊者，也沒必要掉醫師的臉麵。

    這偏遠小城的陋習啊，他受夠了。

    “唉！”葛清水老臉發紅，童一弦說得再難聽，但人家是高級醫師，師從醫聖，不是他能肆意駁斥的。

    “盡人事，聽天命。”童一弦攪合了下藥劑，再滴入了些許獨門配方，這才在雷擎身後緩緩蹲下。

    “你的傷勢，你自己也很清楚，我隻能盡我所能，讓你能巔峰一戰，至於之後，你們不必杞人憂天。無非是多個輪回尊者來掌管此地，你雷家不再是第一大家而已。”

    “雷明城在蕭王朝管轄範圍，普通人該怎麽生活，以後還是怎麽生活。醫師管法修的閑事，閑得沒事幹了，以為自己本事高到不必精進呢。”

    葛清水聽得臉皮抽搐。

    童一弦撩起雷擎的長發，青絲裏參了兩縷幽藍，露出後背中間一道蜈蚣般的暗傷，傷疤很淡卻沿著脊椎往下。

    尊者身上一般不留疤，留疤的都不簡單，嚴重到這份上，都快把身體分成兩半了，童一弦還是頭一次看到：“嘖嘖。”

    雷擎年少突破大宗師，至今容顏未老，皮膚緊致，光看表相，真難發現這人已經風燭殘葉，即將入古。

    道傷噬體，劇痛難耐，能撐到現在，不容易。

    要在別處，道傷輪不到他治，挺好的試手機會，如果是別的傷，治不好，他連試都不會試。

    “有勞童醫師了。”雷擎平靜得一如往昔。

    “把門關上。”童一弦頭也沒回，直接在鬆軟的墊子上坐下，手裏拿著那藥劑，以法力拘出一滴，就要引入血液中。

    那滴褐色不透明藥劑顫動了下，像受到牽引一般，唰地飛向後方。

    “什麽人！”童一弦目光冰冷。

    “慢著。”石門轟隆關到一半就停下了，唰地衝進來一人，正是吳駭，而那滴藥滴靜靜地躺在他左手手心。

    好險，總算趕到了。

    “是你，你來做什麽！”葛清水雙目滾圓，這是什麽場合，什麽都不懂的二星醫師怎麽到這兒來了，還嫌不夠丟人嗎，來這兒現眼，會被外來的高級醫師罵成豬頭的，“出去！這兒不是你該來的地方。”

    “是你啊。”吳駭盯著童一弦看了兩秒，笑著打了聲招呼，右手不知從哪摸出一根墨色細棒，往那藥液裏攪了攪，邊走邊說。

    “分骨藥劑，重塑藥劑，絕靈跗骨藥劑，三種混合，主要成分四百零三種，對身體有害的兩百八十五種，毒性劇烈。主要作用是侵蝕原有骸骨，著重強化骸骨，卻對人體造成難以彌補的創傷。”

    “你是想以毒攻毒嗎，庸醫。”吳駭停了下來，一如既往麵帶笑容。

    不像吳駭愣了幾秒才認出他，幾乎是吳駭出現的刹那，童一弦就認出來，臉色刷地一下黑了。

    吳駭！他怎會不記得。

    “你叫誰庸醫！”童一弦從牙縫裏蹦出這幾個字。

    “我說的沒錯吧。”吳駭的視線從對方胸口處的四星醫師徽章上移開，“不就是傷到骨頭了嗎，居然開出□□，把人往死裏醫，那這稱號，你當之無愧。”

    童一弦聽了這話，原本很憤怒的心情稍稍平複，竟還緩緩笑了。

    能說出這種外行話的人，才叫庸不可及！

    “你，你們。”葛清水還在狀況外，腦子裏深入細想吳駭說的話，頓覺驚悚。

    他隻知道其中兩種，至於第三種絕靈跗骨藥劑，聽都沒聽說過，絕對是秘方，四星醫師單獨在一間藥房，親自配置，具體是什麽成分，連他都不知道。

    但吳駭怎麽知道的有三種，以及這瓶藥劑裏具體總共多少種有害成分！

    這還是那個什麽都不懂，連個常見靈藥也要問的小白嗎？

    太考驗心跳了，居然有二星醫師膽敢用這種口氣跟高級醫師說話。

    葛清水顫聲說：“你們認識？”他常年在外，近期待在這裏，醫師公會的事一概不過問。

    “你是誰？”雷擎緩緩側過身，是張年輕俊美的臉，眼裏帶著死灰色。

    很年輕啊，吳駭看愣了一刹，這和他想象中的老祖不太一樣。

    “拜見老祖。”雷晟緊隨其後，連忙躬身行禮，心驚肉跳地介紹道，“這位就是感悟雷電法則，大有收獲的人，我把他找來了。”

    吳駭在亂七八糟說些什麽。

    這是道傷！從生死境強行超脫輪回的大道傷痕，深入脊椎骨裏，就算是醫聖也無能為力，哪是什麽傷到骨頭，隨便就能治好的。

    吳駭甩開他的手，自我介紹道：“我叫吳駭，二星醫師，但醫術，不才比他稍微厲害點。”

    話音剛落，轟隆一聲巨響，地麵猛地顫了下。

    有灰塵自上方簌簌而下。

    “出什麽事了。”雷擎沉下臉來，猛地一招手。

    白光一閃，盤腿而的坐雷擎尊者正對麵，光華石壁上，顯現出一副畫麵。

    正是自上空俯瞰雷明城的景象。

    遭受攻擊卻是雷家，對準的正是這一方重地，挑釁的意味明顯。

    黑雲壓低，陣法自主開啟，無形光罩上方，一位身穿灰袍的年輕男子負手而立，目光如電，讓人膽寒。

    “雷擎尊者，我回來了，可敢出來一戰！”

    一個金燦燦的‘戰’字，無比囂張地烙印在雷府正門，眾目睽睽之下，立下戰帖，饒是雷府想無視都難。

    是他！吳駭隔著畫麵，都能感受到對方視線的刻骨陰寒，正是來雷府那夜，他在醫師公會外感受到的！

    “石霄。”雷擎尊者啟唇。

    “若是不敢戰，那就把人交出來。”石霄悠悠道，“我知道你府上，五日前的夜裏，曾進過一位九流血脈的‘貴客’，至今未出。把他交給我，這一戰就暫且免了。”

    頓時，除了雷擎尊者以外，雷晟、童一弦、葛清水都不由自主地看向吳駭。

    五日前的夜裏來的。

    九流血液。

    貴客。

    吳駭的汗毛都豎起來了。

    這個石霄真特麽不講道理，直接衝他來了！

    “你若不回應，就別怪我出手，毀了你雷府的守護陣，你是長輩，我是小輩，看在你勞苦功高的份上，我會等在這裏，每隔半柱香‘提醒’一次。”

    這個所謂的提醒，就是強行攻擊！攻擊陣法！

    “尊者……”吳駭緊張起來，這要是落到石霄手裏，他不死也要脫層皮。還真是到雷擎尊者麵前的，否則要是在別的地方，指不定城主等人把他綁去送給石霄，換安穩時間。

    可眼下，他的命就在眼前這人一念之間，如果雷擎尊者真要拿下他……

    這屋裏除他之外的四個人，也隻有雷擎尊者一人不好對付，其他三個都……不是他的對手。

    不過，不到萬不得已，吳駭不想撕破臉，畢竟他就在雷府裏！

    這時，雷擎開口：“人不交，戰可應。”

    “老祖。”雷晟見那石霄尊者懸在雲端，不由驚悚，“這就是追隨獸族大領主，給獸族卑躬屈膝的石霄？果然無恥，他乘人之危！”

    “以你的身體，這時候不便出戰。”葛清水同樣說道。

    領悟了一絲雷電法則，處於全盛時期的雷擎，一巴掌就能拍死十個石霄，對方這時候跑來耀武揚威，實在讓人不齒。

    雷擎閉上眼睛，繼續道：“一個月後城外見。”

    音量在屋裏的吳駭等人聽來正常，傳到山外，聲如震雷，直入上空叫囂的石霄腦海。

    “一個月太長，半個月吧。”畫麵裏的石霄如是說道。

    “一言為定。”雷擎回答。

    童一弦眉頭皺起，半個月不夠療傷！

    省了一場苦戰，雷擎尊者夠義氣。

    吳駭誠懇地說：“也許我有辦法治好你，還請尊者給我個機會，報答你的恩情。”

    這話一出，屋裏其他三位醫師表情各有各的古怪。

    雷擎說：“不必了，不把你交出去，首先你是雷晟的朋友，其次，把你交出去，就是對石霄妥協，丟的是我雷府的臉麵，你不必放在心上。”

    “就按你的辦法來，”雷擎溫聲對童一弦說，“我相信你的老師。你老師讓你來，自有他的用意。”

    童一弦深受鼓舞，頗鄙夷地掃了吳駭一眼，初入世道，想試手，也得看對方願不願意。

    雷擎認識他老師，也是，他老師鼎鼎大名，誰人不識。

    隻是老師隨便的口頭承諾，叫他順便來走個過場，可能沒有別的用意，卻是真連雷擎是誰都不記得了。

    “可是半個月時間很緊，可能無法徹底根除劇痛，如果縮短壽命，或許可以讓你在半個月後，和他巔峰一戰。”童一弦說。

    “那就這樣吧，”雷擎尊者目光悠遠，“我這輩子，最遺憾的事，就是臨死前，沒有再見你老師一次。可在我死前，能被他的弟子醫治，也算死而無憾了。”

    “也許有機會呢。”童一弦瘋狂崇拜自己的老師，對這將死的尊者起了一絲憐憫之心。

    一半壽元，那也是二三十年。總比半個月後戰死了強。

    “你慢著！”吳駭道。這藥劑用了，還得浪費多長時間解毒，再浪費精力治療？

    雷擎隻讓童一弦近身，吳駭想靠近都難，尊者就算殘了，那也是尊者，隨便一重禁製就把他擋住了。

    吳駭不死心地問：“這藥劑有毒，你知道嗎？”

    “我知道。”雷擎說。

    “久聞尊者大名，今日一見，名不虛傳。”吳駭口頭恭維，目光死死盯著童一弦用藥，內心火急火燎。

    這家夥就把他的救命稻草給毒殺了，這根救命稻草也太不珍惜性命了。

    雷擎打斷道：“可我聽說，你才來雷明城沒多久，在此之前，連我是誰，恐怕都不清楚。”

    “不愧是威震一方的雷擎尊者，”吳駭說，“我的意思是，你有膽量嚐試這麽重的□□，那必然有膽量被我這位二星醫師治治，我保證不會讓你後悔。”

    “你謬讚了，我沒這個膽量。”雷擎說。

    吳駭一口氣沒提上來。

    好心好意要幫他，居然不要他治。不說吳駭了，就連神藤都咽不下這口氣。

    謝宇策說：“別費力氣了，他不信任你，你說再多也沒用，站在他的角度設身處地地想一想，不是他信任的醫師，要害他性命，太容易。他自然要防你。”

    “他不在乎他的命，我還在乎我的命呢！他要是死了，最終還得浪費你的魂力助我脫困。”

    謝宇策愕然，想得倒是遠，你怎麽篤定我會救你……

    “氣死我了，本來挺簡單的傷，給我弄得這麽複雜！”

    神藤平心而論：“這傷真不簡單。”

    雷晟和葛清水分別抓住吳駭的兩條胳膊往後拉：”算了算了。“

    吳駭眼睜睜地看著童一弦把□□塗在傷口處，恨不得把童一弦狠掐一頓。

    尊者身上唯一的一處傷口，□□輕易地流了進去。

    完了。

    說服不了雷擎，怎麽樣都沒用。

    謝宇策讓他穩住，靜觀其變，半個月後正好是離開的好時機。

    ……不，肯定有辦法。

    逃逃逃，又是逃。

    明明最簡單的解決方式就是治好雷擎，讓他欠自己一條命，天大的人情！

    突然，吳駭靈機一動，想到了個好主意。

    他掙脫雷晟和葛清水的手臂，壓著內心強烈的不滿，蹲下|身子和不遠處的尊者平齊，笑著朝尊者旁邊一門心思塗藥的貴族少年，喊了聲：“一弦！”

    尾音上揚，格外溫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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