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棒打鴛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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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一杯酒足足喝了小半個時辰,兩位好友久別重逢自然酒杯知己千杯少,這一推一往間,等阿寧出了宋晚賢居住的苑裏,已經寥寥夜深。

    就連掛在禦花園裏頭七彩燈飾亦被取了下來,可憐園中花團錦族,卻無斑斕燈光照耀。

    這時,能隱隱聽見一女子細細的啜泣聲,和另外一把慌忙手腳急於安慰著的粗啞聲音,隱約的對話傳來:

    “我爹若知道我們關係定會打斷我的腿,可你以為我會怕嘛,我早已說過....”

    這時另一人道,平靜不少:“縱使天塌下來,也有我頂著,莫怕。”

    兩團黑影相擁在一起,如池中恩愛鴛鴦,可惜上了岸,觸了機關,誤闖了緊地。

    阿寧隱隱覺得那聲音有些耳熟,可這想法隻是在耳邊一劃,略微醉酒的微醺使得她平日裏清晰的頭腦多了一份混沌,此刻伴著涼涼夜風徐徐而行,享著這沁人的微醺,也算良辰美景佳事一樁。

    殊不知,暗處一個黑影,直直地看著她從宋晚賢苑中走出,看著她臉上愜意慵懶的笑容,熊熊烈火自眸中蔓延至全身,周身黑雲纏繞。

    阿寧輔一個轉身,打算抄近道回寢宮,可隻那一瞬間,一雙熾熱鐵臂倏地鉗住她,阿寧隻覺得一股強大的力量牽引著自己。

    絕對算不得溫柔,那人力氣極大,砰地一聲將阿寧粗暴地摔在牆上,那牆並不平,是以裝飾性地混了鵝卵石進去。

    又加上阿寧舊傷未愈,這一下造成的疼痛可想而知,竟讓她一時未能忍住,哼了出來。

    “寡人看錯你了,沒想到你是如此蛇蠍心腸之人。”

    眼前人雙眼充斥著駭人的血絲,瞪大的雙眼抒發著十成十的怒火,甚至是有些咬牙切齒般,狠狠地看著她。

    阿寧問他:“陛下可是從依闌苑隨我而來?”

    依闌苑正是宋晚賢居住的地方,與得閑殿方向相反。意識到什麽的阿寧也不計較這暴君賞給她的疼痛了,醉酒的身子搖搖晃晃,湊到他耳邊,吐出的氣息帶著淺淺的酒香:

    “懷雪,你可是醋了?”

    蕭懷雪的臉色一下變得難看,厲目看著她,如同被咬了尾巴的瘋狗:

    “寡人要殺了你!”

    阿寧哄他:“好好好,阿寧依您便是。不過現在,您總得告訴我些許殺我的理由罷?否則我可死的太冤了。”

    她醉了酒,整個人都軟了下來,眉眼溫潤,和聲細語地,較之平常要俏皮些。

    一個女子,竟如此放浪,這般夜深同一個外國男子飲酒到此地步,當真寡義廉恥,無藥可救!

    心裏這般想著,嘴裏說出的話便好聽不到哪裏去:

    “寡人不要同你打這個賭了,你與宋晚賢如此親密,稍吹兩句耳邊風那寡人豈不是輸定了?你這妖女素來狡猾,但寡人也未曾想過你竟會用如此下三濫的手段,幸得寡人今日多留了一份心眼跟了過來,否則豈不是叫你輕易愚弄了去?”

    越到最後,蕭懷雪臉上怒氣更甚,他好像一個隨時可能爆炸的火藥桶,沉靜在自己的設想中出不來,臉色也越發扭曲,雙手緊握,喃喃自語:

    “這世人沒有人能愚弄寡人,更何況是你!”

    阿寧想,這傻孩子頑固不化的毛病又出來了,故靜靜等在一邊,待他的情緒由一開始的激昂到最後慢慢歸於平靜後,方頓了頓,輕輕問了一句:

    “那陛下覺得,宋晚賢豈會因為我的一句話而放棄西瀾國的利益?”

    蕭懷雪一怔,頃刻間的猶豫已然暴露了他的答案,阿寧也不再逼問,又道:

    “這賭,自然是要繼續下去,夜已深,陛下還是早些回殿歇息,明日需早朝。”

    蕭懷雪氣呼呼地拂了拂袖子,踏著沉重而憤怒的步子走了,行至半路,卻聽她清婉幹淨的嗓音說了句:

    “懷雪,你醋了的樣子亦甚為可愛。”

    他身子一僵,夾著熊熊怒火轉身,見她站在不遠處懶懶動著。

    發帶也不知何時扯落下來,一頭烏黑順滑的青絲垂直而下,在慘白月光下泛著柔光,笑眼眯眯地看著他,唇角的笑柔和而溫軟。

    蕭懷雪的身子有一瞬間的僵硬,眼神一轉,定焦在她臉上很難不讓人注意的胎記上,冷淡地道:

    “你真醜。”

    說罷,頭也不回地朝前走去,留下錯愕不及的阿寧哭笑不得。

    這一夜便這麽過去了,夏丘欲借著這一夜試探試探宋晚賢的口風,誰知對方嚴防死守,故這場戰爭怕要延長上幾分,宋晚賢將在夏丘逗留七日,屆時便各憑本事了。

    可誰都沒想到,晚宴後的第二日,眾人議論的焦點卻不再在宋晚賢身上,卻是在那夜的一場風花軼事上。

    事情的開端頗顯詭異,說宮裏有幾個嚒嚒夜裏難眠,便外出散步,到了禦花園門外,尋思著四下無人進去瞧瞧大開一番眼界,可不想,花是沒瞧著,卻一不小心撞見了一對恩愛鴛鴦頭抵著頭相擁溫存。

    兩位嚒嚒到底是一輩子待在宮裏未有姻緣,眼下瞧見這等燥人時一時晃了神,手裏燈籠跌落在地,也驚醒了那對璧人兒。

    下意識地轉過身來露出臉蛋兒,又引得兩位嚒嚒驚歎口氣,駭的連撿燈籠的餘力都沒有了。

    這這這,分明是定國侯薛家的千金薛芩芷,和...和那平戰候宇文家的幼子宇文沛是也!

    一石激起千層浪,在那兩人陡然慘白的臉色中,此事已然發酵到不可控的地步,一傳十十傳百,不足一日,已然傳遍了當夜參加筵席的諸位官員耳中。

    眾人有唏噓不已的,也有忙著看笑話的,再一想那宴席上薛家和宇文家劍拔弩張的模樣,更覺這笑話值得看了。為何?

    要知道,這傳出風月傳聞的人可不是別人!那可是朝廷上一文一武兩大樹根的薛家和宇文家的子女啊。

    這兩家麵上水火不容,爭鋒相對也不是一天兩天了,可眼下如何?薛家千金和宇文小侯爺卻私通款曲,暗裏幽會。

    這不是公然打了兩家的顏麵不是?當真臊臉,臊臉的緊。

    不相幹的外人尚且如此激憤,更何況當事人,薛家,宇文家本身?

    薛潛與宇文玏一個崇文,一個尚武,相互奚落明裏暗裏鬥了無數次,對彼此的性情早已了解透徹,而這兩人性子中極為相似的便是好麵子三字。

    薛潛在意他作為文學士的孔孟之氣,宇文玏崇尚趙子龍霍去病的大將之風。橫來豎去都是愛麵子的人。

    眼下受了自家幼子幼女如此當頭一棒喝,真是氣不打一處來,幾乎是未有任何賞臉餘地,直接將那兩個不爭氣的小畜生鎖緊了自家柴房,每日三餐照常送去,就是不給自由。

    兩個絕命鴛鴦鶼鰈情深,像是互通心靈似得,當真硬起了脾氣和兩家人對抗了起來,口中囔囔著姻緣難求。

    說你們這些當家人真是迂腐不化,豈以文武出生定婚事?不行那天公作美的月老之事,偏要學用一根寶釵畫了銀河阻隔牛郎織女的西王母娘娘那般棒打鴛鴦。

    好一番姻緣難求!好一番棒打鴛鴦,聽得薛潛,宇文玏二人更是氣不打一出來,下令,又嚴嚴實實地關了好幾天。

    初初三日,薛芩芷和宇文沛二人尚且精力充沛,由身至心都被個情字填滿,態度堅決,未有半分動搖。

    第七日,便開始怨天尤人,望著窗戶邊上透出的一點點亮光發怔,想今日的月亮是圓還是缺。

    等到了第十日,薛芩芷開始忍受不住了,趁著丫鬟送飯來時扒拉著門框聲嘶力竭地要見薛潛。

    薛大人聞訊而來,板正著身子,一身書墨香氣不近人情,問道:

    “我問你,你是想繼續做薛家的掌上明珠呢?還是想待在柴房裏同宇文沛心裏想通情情愛愛?”

    薛芩芷將頭別在一邊,咬了唇重重地搖了搖頭,薛潛很是滿意地拍拍手,對身邊丫鬟說:

    “行了,將小姐帶回去吧,打些熱水洗淨身子,收拾收拾,就還是我薛家的千金。”

    丫鬟道:“是,老爺。”

    薛芩芷再沒能忍住,緊咬著的牙放了鬆,自喉間發出一聲痛哭,伴著幾滴清淚劃過蒼白的臉頰,麵容慘淡,雙眼無神。

    失了魂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