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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走吧,以後別再來了,寡人不治了。”
阿寧這才慢慢睜開眼,望見他好看的眉眼微皺, 輕輕問道:
“為何?”
蕭懷雪的眉角又緊上了幾分, 好似在刻意壓製著體內騰地升起的狂暴之氣。可說出的話也含了絲不耐:
“寡人說不治便是不治了,也無權同你解釋。”
阿寧淺淺一笑,卻無多少笑意:
“陛下甘心於受它的操縱?”
“夠了——” 他臉上的不耐越發明顯:“寡人要說的已經很明顯了。”
她臉上慣有的笑有一瞬間的僵,阿寧半隻手臂撐著自己枕在床幃上,膝上是她方才擦拭幹淨的銀針,半響,她直起身子來也為說什麽, 收拾了東西便走出了得閑殿。
蕭懷雪的眉頭始終緊皺, 感受到她高高瘦瘦, 稍顯瘦弱的身子同自己擦肩而過, 她發間幽香如故,帶著腐蝕人心的作用, 這使得他心中更是焦躁上了一分,直至阿寧走的已經沒了影。
他以為隻要不瞧見她,那他心裏合該好受些, 可為何非但沒有半點好轉, 反倒延出了另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
這妖女今日似乎有些反常, 竟一聲不吭地聽從了自己的話, 她不是一向我行我素視他的話如敝履的嗎?
怎麽這一次卻這麽聽話?竟讓他有了些許不慣....
可這有什麽不好蕭懷雪轉而一想,她終於不再千方百計地纏著自己了,這是多美好的一件事,縱然他現在略帶些無所適從,可也總比留著這麽一個不可控的人在身邊徒增煩惱的好。
她合該走,走的越遠越好,最好是再也不要出現在宮裏了,不,不能這麽便宜了她,她先前對寡人做了那麽多過分之事,豈能輕易饒了她?
對的,要好好懲罰她一番...
該怎麽懲罰呢?
蕭懷雪想到這兒有些發笑,他甚至笑得彎了腰,軟軟地跌倒在了龍榻之上。
他仰躺在榻上,望著高高在上的橫梁,上有金龍盤繞,這是他的得閑殿,也許是這偌大宮中一個唯一屬於他的地方。
這是他的避風港,豈容她人隨意踐踏?合該她想的出來,竟妄想著要治好他的病,真是大話,大話。
他生來與怪物同在,沒人能救得了他。沒人。
“陛下。”一聲輕喚,他倏地睜開眼,可意識到這隻是婉柔的聲音後又躺了下去,壓低了嗓子應了聲。
得了準許,婉柔端著餐盤入了殿:
“九姑娘想著陛下近日縱使夜深也忙著批閱奏折,心疼陛下的身子,故為您做了些夜宵。是鱈魚湯,是以有明目清神之功效。”
婉柔將湯放下,雪白的湯上撒著嫩綠青蔥,泛著濃鬱的香氣,勾人食欲的緊。
蕭懷雪躺在榻上,一手伸長了掩在眉眼處,突然道:
“你們爺孫二人當真是好記性,竟連寡人不吃魚的口味都記不住。”
亦或,記得清清楚楚,卻非要打著善意的旗號反其道而行之,便如以往送進得閑殿內那無數道精美烹製的佳肴,縱使色香味俱全,卻全是他碰不得,吃不得的飯菜。
旁人都說他不知路有凍死骨,卻不知這夏丘國最不該有的一具凍死骨並非在尋常百姓中,卻在這皇宮裏,得閑殿,他這一國之君身上。
婉柔身子重重一震:“陛下....”
她從不知道,蕭懷雪竟會突然冒出這麽一句來,他從來都是逆來順受的,接受著九姑娘為他精心準備好的各種陷阱....
食物之間的相生相克沒人比九姑娘更清楚,她能不動聲色地一步步拖垮蕭懷雪的身子,同樣也能讓蕭懷雪一步步強壯起來。
而蕭懷雪素來不關心,縱使明白九姑娘那不動聲色的仇恨,他卻也選擇了什麽都不做,將自己的命交於她手上。
他合該這麽‘乖巧’‘聽話’的,何以今日會突然....
這讓婉柔的臉像是被人狠狠扇了一巴掌似的紅了半邊天,她從沒想過蕭懷雪會如此直接了當地諷刺她,這,真是丟人至極。
直到出了得閑殿,婉柔的臉已然紅熱的過分,反複思量著蕭懷雪一臉疲倦地躺在榻上所說的那句話,他其實從未見過這樣的蕭懷雪,有些無奈,有些認輸。
他從來都是孤獨地同千萬人抗爭著,婉柔從來都看在眼裏,因為她正是那千萬人的一員,他們站在心靈的高地上對著蕭懷雪百般指責。
他太壞了,做進了這世間壞事,且還得到了世間。
她當然要譴責他,正如剩下的千千萬萬人。
而蕭懷雪也在同他們抗爭著,用他凜然的眉眼,凶惡的麵容做著最原始的征服,殊不知這不過更惹人厭。
正如他從來都不怪罪九姑娘對他下的美味的毒,這是他的傲氣,渾身僅剩的傲氣,他什麽都沒有,也就這一點最後剩下的倔強與不服輸。
看現在,蕭懷雪把他最後這一點武器都交出來了,有些無奈,有些絕望。
他怎麽了?是撐不住了,還是又換了一種新的戰術?婉柔忍不住地想。
殿內,蕭懷雪仍然躺在哪裏,許久,又是許久,書案前鱈魚湯的熱氣漸散,香味飄出,咕嚕咕嚕的聲響自肚間響起,他竟餓了。
卻不是因著那盅魚湯,卻是另外一盤,簡簡單單的,拍黃瓜。
黃瓜! 蕭懷雪倏地清醒了過來!
同時,他亦發現自己再度動彈不得的身子.... 蕭懷雪反應了一下,而後突然頓悟了過來,眼睛瞪大,氣急敗壞咬牙切齒地吼道:
“你這妖女!還不給寡人滾出來!”
不遠處窗帷地下,一道清麗的笑聲傳來,來人淡定安然地走了出來,慢慢踱步來到他身邊:
“懷雪,肚子餓時可不能大喊大叫哦。”
沒人看見,就這麽一句簡簡單單的話,竟讓這暴君惱羞成怒至此,甚至不自覺間飄紅了臉頰。
花了一番力氣,總算讓這暴君乖乖聽話,枕在了她膝上由得她一點點紮針。
阿寧方才的確是有些置了氣,出去吹了吹晚風正值婉柔入了得閑殿,偷摸著聽了這番可憐的對話,阿寧氣也笑了大半,變戲法似變出這麽一盤拍黃瓜來,總算拍醒了身下這顆寶貝榆木腦袋。
可抱怨還是該抱怨的:
“懷雪,望我下次來的時候你莫要凶神惡煞的叫人來抓我。”
這話聽著怎麽這麽耳熟?蕭懷雪挑了挑眉:
“方才是寡人一時疏忽這才讓你得了手施了麻藥,你是何時——”
“同你擦肩而過的時候。”
蕭懷雪瞪大眼:“哪個時候便?!”
這妖女當真心思縝密,委實可怕!
阿寧配合著他,臉上顯出一點陰深深的笑來,道:
“我到底要同你說幾遍...萬不可以貌取人。”
蕭懷雪氣急,眼下他是知道了!
經過中途這麽一折騰,此次施針花了比平日裏多上幾分的時間,待到一切歸於平靜已經是亥時。
蕭懷雪藥性未除,幸好是在榻上,阿寧隻需要稍微將他挪一挪身子蓋上層棉被即可,倒也便利,否則也不知要挨這臭脾氣的人多少罵。
她的身子逆著月光,勾出盈盈身段來。蕭懷雪不言一語地看著她,眼下批不了奏折也了無睡意,倒也不知該幹些什麽。
阿寧想起今日這些煩心事,不得已,隻好將原後的事宜提前,主動向蕭懷雪開了口:
“陛下可還記得前些日子同我打的那個賭?”
她指的是宋晚賢之事。
夏丘低勢高,多山,多夜雨,不宜種植大米水稻,因而也是西瀾國其中一大水稻買主,近幾年雙方於邊境處公平貿易,以幣易物也算相安無事。
可誰知,就在前些日子,西瀾國那邊突然反悔,不打算用錢來換大米了,指名道姓地,非要夏丘名茶毛軟交換,以大米換茶,態度堅決,竟是一分也讓不得。
負責鎮守南疆的小官協商無上,故層層上報,將此事一點點傳到了朝廷,蕭懷雪這邊還沒傳上來,中途已經叫好大喜功仗義抒懷的段易給知道了。
當即氣急,將那西瀾米商大罵特罵了一頓,直說你們個西瀾俗人,一點臭大米竟敢換我夏丘茶王毛軟,當真癩□□想吃天鵝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