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本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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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為防盜章 沈霑在外頂了個“禍亂朝綱, 草菅人命”的形象,其實對下從不曾嚴苛,有些事你想瞞著他, 他也樂意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是以陳大嶺從初時的驚嚇中回神, 便趕忙找了這兩句托詞, 本想著沈霑不會再過多詢問,卻不想沈大人唇緊抿, 似乎有些不愉快。
沈霑卻也沒再問什麽, 負手走在青石板道上,陳大嶺連忙提著燈跟在後麵。
陳大嶺以為沈霑是要去休息, 卻見他走過垂花門沿著左側的抄手遊廊轉進了葳蕤堂。
今日一早, 徐呈慌慌張張闖進來,吳青石便把他安排在葳蕤堂裏,下午的時候陳大嶺看到沈大人去見了徐呈一回,難道這大半夜還有事要叮囑?
陳大嶺心裏想了一通, 麵上卻毫無波動, 一路走了一陣他木楞的腦子才意識到什麽, 在沈霑後麵幽幽說道:“大人,那棺材中並無寧姑娘, 那寧姑娘去了哪裏?”
沈霑這才停下, 看向他說道:“你助紂為虐就不要再管別人身在何處了,這事兒你自個兒守住, 切莫再讓第三人知曉。”
平時沈霑一向眼眸微垂帶著幾分漫不經心, 甚少這般直視著人說話, 陳大嶺愣了愣,被這不同以往的待遇弄的心裏有些七上八下,趕緊應了是。
上位者寬容,為下者卻不能怠慢無理,陳大嶺驚覺到自己方才言行似乎有些放肆,往日其實他甚少如此,隻是近來也不知什麽緣故,總覺得他們家大人變得“年輕”了,不再像是在朝廷衙門中那個和一幫老不惑們分庭抗禮的沈大人,反而像是一個弱冠之年的清貴公子了。
由是精神便放鬆了許多,一時沒拿捏好分寸。
一路再無話,沈霑讓陳大嶺守在門口,自己推門進去,屋內黑漆漆,他站在門口,說道:“怎麽?難道還要讓我替你掌燈?”
堂內這才有窸窸窣窣的聲響,不一會四方紅木長桌上三彩罩子燈才亮起來,有一人隻穿著中衣披頭散發垂頭喪氣的立在桌前,叫了聲“舅舅”。
沈霑坐在右手邊官帽椅上,問他:“想了一個下午,你可想清楚了?”
徐呈還是垂著頭,悶聲說道:“我知錯了。”
沈霑靠在椅背上,有些不以為然,他不太認為徐呈能想明白,還是道:“說說看吧。”
徐呈道:“尾生與女子期於梁下,女子不來,水至不去,抱梁柱而死,我於寧澤有約在先該當遵守,此是我一罪;以浮浪不根之言毀了她的親事,此是我第二罪;輕易毀了她的名節,害她慘死,此是第三罪……”
說到這裏又生了氣,這才抬起臉,眼睛紅腫顯見是哭過了,怒道:“即便人犯了錯,自有律法裁奪,他一個小小的寧家族長怎敢活埋了人!”
他說到這裏又有些傷心,有個想法他想了一下午,斟酌了下,小心翼翼開口問道:“我想給寧澤立個墓,就寫 ‘亡妻徐寧氏之墓’好歹讓她有個歸宿,到了地府也有個姓名。”
沈霑手指屈起,由來慈母多敗兒,若非沈宜修事事袒護,徐呈也不會變成現在這種樣子。
沈霑道:“別人有名有姓,定然不樂意冠你之姓。今日便這樣吧,隻是以後再出了這種事,就莫要跑來我這裏了。”
徐呈一時沒明白他話中意思,半晌才醒悟,知他有些心煩了,不想再在他這件事上浪費時間,愕然的叫了聲“舅舅”。
沈霑道:“你自幼長在國公府中,各種規矩禮儀都是自小修習,你做的這件事是真不知道後果還是掩耳盜鈴自欺欺人你自己最清楚。”
徐呈愣住了,半年前他見沈宜鴛醉酒之下一直念著 ‘求而不得’,腦子一熱第二天就假說要去遊學,從他舅舅這裏求了陳大嶺一路趕到了青州。
他隻想著能讓他小姨順利嫁給李暄,寧澤將會如何將會遭遇什麽他並不曾考慮過,這件事若不是有陳嗣冉挑起來,讓他驚覺自己對寧澤生出來一點占有欲或者一點喜歡,恐怕至今他都能捂上耳朵聽不見也看不見,被沈霑這麽一說他一團亂麻終於捋成了線,那些愧疚終於凝結成實化出些罪惡感,有些讓他喘不過氣來。
沈霑身體不好,有些累了,陳大嶺見他站了起來,忙迎上去將滅掉的羊角小燈重新引燃,提著在前麵帶路。
臨出門,沈霑又道:“徐呈,我雖然是你舅舅,卻不可能庇護你一世,你做的這件錯事不是小事,我希望你能真的想明白,如果你選擇繼續做劉家阿鬥,那我也隨你。”
相比徐呈做的事,沈霑更厭惡這件事中作壁上觀的當事人李暄。作為既得利益者,卻一副袖手旁觀的姿態,前世讓他那樣死掉委實不冤。
沈霑以前常見寧澤跟在衛風身邊,對她有些印象,記得她是個執拗又別扭,和衛風鬥起來有時笑靨如花有時又氣鼓鼓的,很像是一個天真未經世事的小姑娘,卻不想原來曾經經曆過這些肮髒事。
他接到寧澤已至通州消息的那日衛風正好也來回稟,沈霑看看衛風,再想想寧澤,覺得他們之間有些可惜,更覺得寧澤這個小姑娘有些可憐,想了想準備去一趟通州,救了她就是了。
黃昏時便讓吳青石備了馬車,趕到通州時已經是夜半時分,還未及讓吳青石去扣門,卻見角門邊走出兩人,月色之下可見是一個頭發有些散亂的小姑娘和一個中年男子。
他讓吳青石暗中跟隨過去。
吳青石見他們進了弓高侯的一處別莊,潛進去守了一夜卻不見動靜,到的第二日才見人來,他躲在窗邊樹上聽了半天,有些嚇到,回稟的時候說:“我潛進小樓中聽到了些事,這位寧姑娘和韓姑娘長的想象,而韓姑娘體弱多病想是好不了了,她們似乎想讓寧姑娘代替韓姑娘嫁給大人您。”
說完又複述了幾句兩人談話。
聽他說到 ‘寧姑娘說人本愚鈍,經曆幾千年教化到如今已生而有智,不是誰就能取代了誰’時,沈霑笑了笑,被人算計的不愉快消減了幾分。
吳青石道:“這家官做的不大,倒是有十足的膽子,屬下要不要去敲打下他們?”
沈霑倒是忘記了自己還有樁親事,前後隔了兩世他有些想不清楚這段往事了,對他而言娶親這事可有可無,徐呈又害了寧澤,前世她又和衛風相關,他倒是可以容忍一二。
沈霑道:“先不要動,靜觀其變吧。”
——
再說韓,寧,魏幾人聽完了琴簫合奏劃舟回程,魏時枟許是見韓儀清臉色不佳,堅持把韓儀清送到別莊才離開,短短路程讓寧澤如坐針氈,行不敢行坐不敢坐,最怕引起些什麽響動讓魏時枟對她印象時刻。
魏時枟一走,寧澤長籲口氣,韓儀清不由得笑道:“方才見你在湖上舌鬥沈姑娘,很有 ‘英雄氣概’,此時怎麽又 ‘英雄氣短了?’”
寧澤扶著她進樓,邊走邊道:“就我這點道行,別人也就罷了,時枟表姐可是和你一起長大的,我現在這樣子一準要被識破的。”
韓儀清想了想,道:“別人也就罷了,時枟你卻不用瞞她,她是個光明磊落的姑娘,自幼便對我好,她不會害我們。”
采蘋給兩人盥洗梳妝完,又服侍兩人用過飯,韓儀清午休前又拉著寧澤道:“我看你一見到熟人便有些慌張,這卻是不行的。我想了想到了八月二十五那日是魏國公府老夫人的壽辰,我想讓你去給老人家拜壽,你覺得可好?”
寧澤嚇了一跳,連忙擺手,韓儀清卻道:“那日客人絡繹不絕,各家夫人必然忙著拜會,便有人注意你,也不會細談,我覺得最為合適。”
寧澤卻不是這麽想的,她原想著成親前少見與韓儀清相熟的人,等嫁入沈家後再慢慢相見,那時便是起了變化大家也不會多想,任何女子嫁作婦人後總要變得不一樣一些。
寧澤將這想法說了,韓儀清又道:“這京中貴女你一個都不認識,那日她們都會過去,你也認認人豈不最好?”
寧澤總是應著韓儀清的,這件事上卻不敢同意,兩人在這事上有些分歧,未能達成一致。
過了幾日采蘋拉住寧澤,塞給她一張素白絹花紙箋,那上麵寫著韋莊的一首詩《思帝鄉·春日遊》:春日遊,杏花吹滿頭。陌上誰家年少足風流?妾擬將身嫁與一生休。縱被無情棄,不能羞。
這情感大膽又強烈,比她還要坦然,她可是後悔死上輩子竟然看上過徐呈,而韓儀清卻借此訴說她的無悔,熱烈的像撲火的飛蛾。
寧澤想她正是碧玉年華,原該是這種樣子。
采蘋道:“表小姐,我家小姐第一次見沈大人便是在魏國公夫人的壽宴上,這詩她念了很多遍,寫了很多遍,你就聽我們小姐的去一次壽宴,將這個紙箋傳給沈大人吧。”
寧澤心中略感奇怪,一場相見便能情根深種如斯麽?
她皺了皺眉,卻是想起了衛風,倘若她也能夠大膽一點能夠癡纏他一些是不是就不會讓他陷入兩難之間?
然而那個時候的她不再是一個十三歲的小姑娘了,同徐呈的私奔耗盡了她的膽氣,讓她等不得衛風。
她逃走了,不用他拋棄,她選擇成全他們。
便是現在她也沒韓儀清這種瀟灑做派,卻也能覺出韓儀清這份心思珍貴,由是便答應了下來。
這一個月他又想了許多法子想要同沈大人搭個話都沒成功,緊接著又是三年一度的秋闈,沈霑是北京府的主考官,在這個忙亂的當口他隻好先退回去等著。
時至今日壽宴,鍾繪才讓人抬了兩大箱子禮物懷著坎坷的心情進了石榴院,陳大嶺打開這兩箱東西狀似隨意的看了兩眼,道:“鍾大人稍待,容我通稟。”
沈霑正在屏風後麵換衣服,回來這半年他焚膏繼晷的忙碌,自己覺得沒準都沒上輩子長命,也不知道何苦來哉?再想想前世那場持續了近十年死傷數十萬的戰亂,就像是他做的一場夢,幸好足以警醒,讓他不至於重蹈覆轍。
陳大嶺守在書房中見他換好衣服走出來,上前幾步彎腰垂首道:“大人,禮部侍郎鍾大人抬了兩箱’壽禮’過來,正等在院中。”
這個禮部侍郎鍾繪有個生財有道的大哥,在這北直隸地帶也是排得上號的富翁,時下重農抑商,商人雖得利地位卻低下,鍾繪這個大哥的大兒子讀書到還可以,但是止步於舉人,後麵倒是又考了二次都落榜了,隻好去吏部登記報名等著上頭的致仕後好頂上去。
隻是排隊等著拿號做官的不說上千也有幾百,按照正常次序估計到老死也輪不到他,這便想著通過鍾繪走走門路,十分大方的抬了三大箱金銀珠寶給了鍾繪,盼著他能為自己的侄兒出出頭。
隻是他大哥大方,鍾繪卻是個吝嗇鬼。上次他辦那場大戲,請的還是他手底下教坊司的人,這家夥還想空手套白狼,簡直異想天開。
沈霑問:“這次怎麽樣,學乖了沒有?”
陳大嶺生硬的拍了拍馬屁:“大人果然英明,這次多出來好多珠寶首飾,白銀也多出來兩格,要不要讓鍾大人進來?”
沈霑點點頭,不一會鍾繪邁步進來,先給上首的人行禮,一抬眼看到沈霑背後的匾額上寫著四個大字“厚德載物”,他不自覺的搖搖頭,覺得這四個字和沈大人委實不搭,不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