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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黎原來還溫潤如玉的笑容淡了下去, 眸色中閃過一抹陰翳,歸寂到了深沉中。
施正霖卻是冷凜著神情,不遑多讓。
有那麽一瞬間,蘇錦繡真覺得他們要動起手來。
晏黎是習武之人, 還年長施正霖幾歲,要是真的動起手來,必輸無疑。蘇錦繡更不想看到的是這動手之後鬧出來的動靜,要是隻在宴會上發現了她也能以‘好奇來見識’當幌子, 在這裏發現,定北王怎麽會不懷疑。
醉霄樓那一回, 蘇錦繡已經見識了此人的心狠手辣, 身為外族人在上都城這樣的地方,他行事應該更為低調,要不然就算不犯事, 官府調查起來限製其行為也是很麻煩的事,但他還能在大庭廣眾之下說明自己來曆, 足以見得他對背後那層保障的確信。
眼下在定北王府中, 豈不更囂張。
蘇錦繡心中做著萬全的打算,就算真的動起手來, 打不過逃還是可以的, 這也不是什麽丟臉的事,保命才重要。
遠處的酒樂宴不知上了什麽曲目, 聲音格外的大, 這廂冷風陣陣, 氣氛僵持不下。
片刻,晏黎笑了:“既然施少爺如此看重這個丫鬟,晏某就不奪人所好了。”
就如剛剛的針鋒相對隻是錯覺罷了,晏黎的態度和緩的很,眼裏盡是那意思,不過玩笑,他又不是真的想搶人,他們也太當真了。
抓著蘇錦繡的手鬆了開來,收回去時微不可見顫抖了下,施正霖斂了神色,語氣很淡:“聽口音,晏公子不像是上都城的人,這也無礙,隻是既然到了這兒還是要入鄉隨俗,有些不好的習慣收一收,總沒壞處。”
笑意未褪,晏黎接下了他這句‘忠告’:“多謝施少爺提醒。”
“告辭。”
看著他們轉身離去,晏黎眼神一黯,轉了陰翳,轉過身朝著池塘走去。
蘇錦繡跟在施正霖身後,錯開半步的距離裝著自己還是個丫鬟,心裏重重的舒留一口氣,對他說的那句話感覺無比熟悉。
說他不是上都城的人凡是要小心低調,不就在說他一個外族人,不要在大魏的地盤上太囂張。
他這說話的脾氣,沒少氣人,當年太子登基為皇,為了拔出朝中那些腐舊勢力,他也沒少當朝懟人。
想到此,蘇錦繡的腳步不由慢了下來,又覺得胸悶無比。
就算是如此,他卻從不會這樣和自己說話,從始至終是淡淡的,她甚至嚐試過故意惹惱他,他都不理會。
對她而言,這樣的冷暴力比凶狠嗬斥更為可怕。
此時已經繞過了園子走入廊中,施正霖見她沒有跟上來,轉過身停在了原地,蘇錦繡正邁上台階,跟著站在那兒,與他對望。
“定北王府裏並不安全,你一個人不要走動。”
蘇錦繡微怔,很快她就想明白了,她和四哥能發現的異常,太子怎麽會沒察覺,如若不然,今天這樣的宴會他也不會出現在這兒。
“你去過湖對麵?”
施正霖搖了搖頭,湖對麵的那些樓閣他也發現了,但橋下有王府的護院守著,需定北王親派的令牌才能通行,這些令牌隻給那些留下來的客人。
沉默了一陣,施正霖想起那次在雲山寺遇見:“你尋那幾本書,可是為了宋老將軍?”
見他主動提起來,尋思著如何開口的蘇錦繡便直接把心中的疑問挑了出來:“當日你說奉命行事,這太子殿下為何要尋那書?”
“漠北曆來多戰事,塔坨族人好戰,我們就是守住了關北門也沒討到多少便宜,如今他們還聯合了驅獸族,因對其了解甚少,殿下擔心宋將軍他們受製,派人四處打聽得知雲山寺有幾冊關於此詳的書,故命我前往。”雖然蘇錦繡沒有明說,施正霖猜到了她是為了宋老將軍,遂補了句,“太子殿下看過之後已經派人將消息送去關北門,不日就能送達。”
卻不想蘇錦繡的反應是驚詫:“等等......”
蘇錦繡將他說的話又想了一遍,深了一口氣:“你是說,太子已經派了人將這幾冊書送去關北門給外祖父他們?”
“是。”
在雲山寺得知他的目的後她就覺得這事有蹊蹺,以太子的為人處世,派施正霖找到了書後,就算是不派人去關北門,在祖父回上都城時也會想辦法告知。
現在從施正霖口中得知了確信,蘇錦繡更加覺得這事兒不如當初想的那麽簡單。
太子在拿到這幾冊書後很快就派了人去關北門送消息,既是如此,上輩子也應當是這樣,但外祖父和舅舅他們卻沒有收到。
外祖父會在明年二月回上都城,那時已與塔坨人打了數月,終於勝了,軍心高漲,這捷報也傳回了上都城。
不便與外祖父接觸太深的太子自然而然會覺得是送到的消息起了些作用,而外祖父也沒有察覺,直到他過世才知道有這這些書的存在。
如此解釋似乎說得通了些,皇上健在,太子尚未登基,未免遭人口舌,外祖父手握兵權本就不宜與別人走的太近,處於風口浪尖的太子更是不能,所以消息也是偷偷派人送去的。
再者外祖父隻在上都城呆了僅半個月就回關北門去了,那一趟回去,再回來時就是身受重傷的外祖父和兩個舅舅的牌位,連屍首都沒能找回來。
那幾冊書究竟落在了誰手裏。
蘇錦繡再問:“書冊是直接送到外祖父手上的?”
接連兩個問題,施正霖聽出了她的意思,從上都城到關北門那麽遠的路,就能確保東西萬無一失送達?
“殿下所派之人是其心腹。”盡管她沒開口,施正霖還是看到了她眼中的迫切。
就像是事先知道些什麽,對於他所說的事反複確認了幾次,不相信消息可以送達。
忖思半響,施正霖提了一個人:“你可知道左曆。”
她當然知道,太子登基後幾乎形影不離伴他左右的一等侍衛左大人,那必是可信之人。
既然太子這兒沒問題,左曆又安全回來了,這說明消息確認無誤送達到了關北門,那接收並隱瞞下來的人是誰。
蘇錦繡的腦海中忽然閃過幾個人,模模糊糊,最終抓住了一個,會不會是他。
“宴會快結束了,我送你回去。”
蘇錦繡走上台階,腳步快了起來,等不及要和四哥說起這件事。
廊內再度安靜了下來,蘇錦繡一頭紮在了這些過去未曾知道的信息裏,努力將其理順。
直到耳畔傳來幽柔綿長的歌聲,她回神,才發現已經酒樂宴的花園門口。
心間有話,衝出了口:“等等,你身邊是不是有個護衛叫林牧。”
施正霖轉過身不假思索:“沒有。”
怎麽會沒有,蘇錦繡下意識道:“你再想想,也許不叫林牧。”總之得有個皇上禦賜的侍衛。
“......”
沉默的空隙,蘇錦繡心想著肯定是有的,可能不是林牧是別人呢。
蘇錦繡心中微鬆了一口氣,才不過幾息,仔細想過後的施正霖給了她十分‘詳盡’的回答:“我身邊沒有護衛。”
“......”
之前再多的猜測也不及他親口說來的震驚,蘇錦繡怔怔看著他轉身回了宴會中去,轉不過彎來,到底哪裏出了問題。
......
這一場酒樂宴給蘇錦繡的意外太多,以至於她回去之後整個人都在神遊,直到離開定北王府上了馬車,四哥問起她在王府裏的發現時她才能在這一堆意外消息裏抽剝出外祖父的事,向四哥問及外祖父身邊信任的下屬。
“張副將和羅副將是祖父最信任的人了,在爹和二叔年幼的時候他們就在祖父身邊,跟著他鎮守關北門,再說其他人,那也都是老部下了。”
宋司傑見她從王府內轉悠回來後人就不大對,失魂落魄的,於是抬手摸了下她的額頭:“怎麽忽然問起這個。”
“我從湖那邊離開後走岔了路,先碰到了那個晏黎,後來又碰到了施家大少爺。”蘇錦繡撥開他的手,引導著話語,“我去雲山的時候也遇見他了,他奉太子之命去找那幾冊有關於塔坨族的書,上月二十開外,太子已經派人將消息送去關北門給外祖父他們。”
卻不料沒有經曆過那些事的宋司傑壓根沒聽重點,挑著眉揶揄:“你們可真有緣啊,你救了他不說,去雲山也能遇著,像他那樣的人根本不會來參加這樣的宴會,這也能碰到,嘖嘖。”
蘇錦繡即刻虎了神色瞪著他:“沒跟你開玩笑!”
“行行行繼續說。”宋司傑嘴上叨著,心裏可不這麽想,有緣好啊,將來要是誰娶了蓁蓁,他一定要準備身好行頭給他防身用。
光看他眼神就知道又想岔了,蘇錦繡不客氣的踹了他一腳:“你知不知道事情的嚴重性,要是有人中途將消息截下,外祖父他們是要吃大虧的!”
宋司傑笑了:“你瞎擔心什麽,就算是有人截了,你不是也有。”
蘇錦繡冷冷看著他:“要是截下消息的是外祖父身邊的人呢,即便我告知,你能保證以後不出問題?”
還算是了解這麽一起長大的表妹,宋司傑收了笑臉:“你是不是有事沒告訴我。”
蘇錦繡知道以她現在的境況就是知道的多,能說的少,說出口的還得斟酌一番,遂她深吸了一口氣撒了個慌:“你記不記得一年前的事,外祖父在關北門外巡查時遭了圍截,還受了傷,那次的事不是意外。”
到底是意外遇到起了衝突,還是有人透露了外祖父的行蹤他們事先埋伏,這都不好說,但隻要能讓四哥相信,這件事就可以是預謀。
“記得,不過那邊素來不太平,巡查時遇到這樣的事並不奇怪,再者祖父他們查了,是當地百姓所為。”
“怎麽會不奇怪,要不是刻意埋伏,誰會將武器準備的那麽齊全,漠北外資源匱乏,你當那塔坨族有多大的能耐,人人手中都有兵器?”
蘇錦繡的反問讓他沉默了下來,別人興許不清楚,作為宋家人他如何能不清楚那些塔坨人不斷來犯是為了什麽,錦繡說的話不無道理。
換言之,要真有人將消息泄露出去,懷有異心,那祖父和父親他們的處境豈不危險!
人命關天的事哪容許去嚐試和驗證,但凡是有察覺就該即刻準備:“你知道是誰泄露了祖父他們的行蹤?”
蘇錦繡搖頭:“我隻知外祖父身邊有人包藏禍心,還沒查到是誰,原本這件事可以等外祖父回來詳問,但施大少爺說太子已經派人將消息送去關北門,我怕的不是消息送不到,我怕的是最後到外祖父手裏的,是假消息。”
宋司傑的心一沉,與她對視,想到了一處。
可宋司傑所能想到的壞結果,遠不及當年真的發生時慘烈,蘇錦繡仔細想過這其中可能發生的事,也許外祖父沒收到消息,也許收到的是假消息,那場仗敗的慘烈,宋家更是損失慘重,好些年都緩不過來。
究竟是多大的怨恨,要將宋家送到那樣的境地。
馬車內安靜了下來,一路無語。
快送她到蘇家的時候宋司傑才凝著神色鄭重說道:“我親自去一趟關北門。”
蘇錦繡鬆了一口氣,她沒選錯,告訴四哥這件事就會順利許多。
“小郡王和施家大少爺都是太子的人,他們定是奉了太子之命才會去定北王府參加宴會,這件事你就不要管了,那個叫晏黎的我會找人去查,在定北王府能來去自如的,此人城府必定不淺,你不要和他接觸。”
“還有那雲山,下回再要出去先告訴我一聲。”宋司傑說了一半又改口,“不行,你也不是聽話的人,我還是替你尋兩個身手好點的人過來,出去的時候帶在身邊,我也好放心。”
宋司傑一連吩咐了好幾件事,蘇錦繡默默的聽著,特別想念四哥在自己耳邊嘮叨的樣子,就如現在這樣,明明是宋家最小的一個,卻操著一大家子的心。
馬車一停,蘇家到了,蘇錦繡跳下馬車,轉過身去看他:“四哥,你就不問問我從何得知這些消息的。”
“傻瓜。”宋司傑笑了,抬手輕輕揉了下她的書童帽,臉上卻多了些許疼愛,“若是重要的,你會瞞著我麽。”既然不說,那一定不是什麽重要的,也就沒有問的必要。
蘇錦繡微撅起嘴,鼻頭酸酸的,難受的想掉淚。
到嘴邊的話卻成了互懟:“算你識相。”
“行了,快回去吧,記住我說的,不可以一個人偷偷去定北王府。”知道她膽子大,什麽禍都能闖,宋司傑又敲打了她一遍,“要不然被你爹知道,往後我就隻能去你家佛堂看你了。”
總是溫情不過三秒,蘇錦繡瞪著他,烏鴉嘴:“快滾!”
無聲的笑意在他臉上肆意擴大,像是將回了一軍,特別的得意。
蘇錦繡目送馬車消失在拐角,轉身走上台階,笑罵:“幼稚。”
......
回到如沁軒已經亥時過半,李媽擔心她回來餓著,準備了宵食,沐浴過後蘇錦繡靠在臥榻上,一麵吃著點心,一麵聽冬罄說這兩日湘菲院那兒的情形。
“之前表姑娘隔兩日就會去廚房裏做些點心吃食,這幾日都沒見著。”
“夏至姐姐倒是出去了兩趟,買了不少繡線回來。”
“值夜的婆子說,昨夜亥時還見湘菲院裏的燈亮著,不知道表姑娘在忙什麽。”
從西市回來後劉莞兒就一直待在湘菲院中沒有出來,蘇錦繡大抵也猜得到她是在為去林府做準備,可這連門都不出了,夜裏還挑燈忙碌,未免誇張了些。
“你去和王管事說一聲,明天去藥鋪裏買些大藥,燉湯給表姑娘補補身體,別累壞了。”
“我這就去。”
冬罄出去後,蘇錦繡漱了口躺到床上,可卻半點睡意都沒有。
沒法克製自己不去想,蘇錦繡的腦海裏全是今晚定王府裏發生的事,外祖父的事已然讓她意識到許多事情並不像她當初看到的那樣,而施正霖的話又讓她想不明白。
想破腦袋蘇錦繡都沒辦法將這件事前後串聯清楚,總不至於是因為她沒有求賜婚,皇上才沒有賜侍衛。
可這兩者之間根本沒有關係。
而最令蘇錦繡糾結的,是十二月初施正霖會再去一趟去鄴池。
那件事她隻知道大概,還是他回來之後才知曉的,他們在去鄴池的途中夜宿在一個村子裏時遭了埋伏,安全離開後順利抵達鄴池,沒出什麽意外。
施正霖當時說的輕描淡寫,蘇錦繡卻能想象的到情況的危急,要不是林牧在他身邊保護,絕不可能有命離開。
可現在,誰去保護他。
蘇錦繡翻了個身,在床下陪夜的清竹聽到動靜,輕聲問:“小姐,您是不是渴了?”
“沒有。”蘇錦繡趴在繡枕上悶悶道,半響,她伸手掀開帷帳,低頭看清竹問,“清竹,我問你個問題。”
“小姐您說。”
“假如,有個人與你有仇,你打定主意不想與他有任何瓜葛,但他又是個好官,在你得知他有危險,你會怎麽辦?”
“多好的官?”
“......應該是很好很好的官吧,救了許多百姓。”蘇錦繡想了想那些年施正霖做過的事,年少時就解決鄴池水患,新皇登基後他力排眾難,輔佐皇上推出了許多新政,讓不少百姓免於顛沛流離,又鼓舞皇上革新賦稅製,使得當時大旱年下百姓依舊還能得以溫飽。
清竹認真想了想,抬起頭問:“很危險嗎?”
“......很危險......也許會死。”
長長的沉默過去,清竹特別嚴肅的給了回答:“我會想辦法告訴他。”
“那如果,他不信呢。”
“那我會想辦法幫他,不過既然我不想與他有任何瓜葛,我也不會讓他知曉。”
蘇錦繡躺了回去,看著床頂,聲音幽幽:“難道不該是生死由命。”
“可要是他死了,受苦的人更多,我小的時候家裏鬧災荒,沒糧揭不開鍋,爹娘為了不餓死弟弟妹妹,狠心把我賣給了牙婆子,可那災荒一連鬧了好幾年,我娘和我妹妹最後還是餓死了。”
清竹被賣的時候才五歲,在牙婆子中經手過一年後被賣到了蘇府,因為家裏逃荒,徹底斷了聯係,過了好幾年她才得知家裏就剩下了爹和弟弟:“後來我才知道,原來朝廷是有給賑災銀兩的,可那些銀子沒等分到村子裏就已經所剩無幾,幾個銅板根本買不起當時的米,如果那時候縣老爺行行好,不要貪那麽多,也許她們不會死。”
蘇錦繡怔了怔,半響才緩緩歎了聲,清竹都看的如此清楚。
那她到底是救還是不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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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夾子位置不錯,我就等不及更新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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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早還是十點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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