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赤子之心(四)(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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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原愣了愣, 看到破道士又從懷裏拿出來不知道什麽東西, 反射性地想逃, 卻被抓住了有魔印的那隻手。
“跑什麽?”破道士將配好的藥敷在蕭原的手臂上:“你剛剛還問我什麽來著?”
“……”蕭原暫時鬆了口氣, “蘇、蘇昱他……”
“他前世墮魔弑神是在你被斬斷神格扔進歸墟之後,當時西王母和伏羲兩敗俱傷,白澤被他斬掉一角, 天帝帶著受傷的白澤和一眾殘損天神去西方求助如來,當時的彌羅天, 隻剩下三個人。”
蕭原凝視著不停晃動的燭火,臉色漸漸發白。
“一個是那怪物, 一個是剛剛突破結神境界出關的清瑍仙君顧琰, 還有就是墮魔的開陽星君,”破道士繼續說, “那怪物想要奪取魄靈, 依靠星辰之力逃避天罰,不知道它用了什麽辦法侵入星君的內心, 使星君發狂,但星君在見到出關的顧琰的一瞬間就已經清醒過來, 借由寂滅, 將自己和魄靈一並斬裂……所以蘇昱他現在有點兒傻,正常來講, 就算犯下再過分的滔天大罪,受罰轉世的古仙多少也應該記得一些前世的事情。”
“但是他卻全都忘得幹幹淨淨,”蕭原無奈地笑了一下, “和前世的他判若兩人。”
破道士歎了口氣:“現在,被汙染的那一半魄靈在那怪物手裏,剩下的一半既然沒有隨蘇昱轉世,就一定是附在寂滅上。之所以現在把鱗片還給你,是因為你接下來要做的事情絕對不能失手,這鱗片堅不可摧,說不定能在關鍵的時候救你一命。”
該說的都說完,破道士打發蕭原回去睡覺,自己抱著酒瓶在破草堆裏躺下,寒冷的星光從屋頂的破洞間灑下來,照在他落魄的麵龐。
同樣的時間,同樣的星空下,拿著傷藥的蓮池被薑逸拒之門外;陳書易坐在辦公桌後,對著師門遺物,淚流滿麵;鳳凰總隊長化成原型橫躺在巨大的窩裏,回想著自己的箭被凡人攔住的那一刻,輾轉反側;小燭九陰靠在沉睡著的父親身邊,為自己還有整個妖魔道的未來憂心到失眠;發誓要吞噬一切的怪物翻滾在泥漿裏,被與生俱來的責罰折磨得痛苦嘶嚎;蘇銘成呆坐在書房裏,瞪著書桌上的支票,許久以後,從抽屜裏拿出亡妻和死去初戀的照片,呆呆地看了一會兒,擦掉眼角的淚水。
萬裏星空照耀著世間所有存在,冷眼看著芸芸眾生在苦難中徘徊。
顧琰從竹椅上站起來,走進屋內,蘇昱占領了竹榻,將自己埋在一堆被子和枕頭裏,縮成一團,睡得正香。
顧琰輕輕挑開被子一角,果然看到了窩在蘇昱懷裏的毛茸茸的狗頭,無奈地笑笑,握住蘇昱唯一伸在被子外,布滿傷痕的左手,緩慢輸入靈力。
一瞬間,寂滅的劍鞘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光芒,蘇昱眼皮動了動,似乎感覺到了什麽,最終,還是被無限困意拖入了深淵。
第二天一早,蘇昱紅著臉從夢境中醒來,抹了抹滿臉眼屎,一股奇異的悸動在心口處蔓延。
竹屋裏早就連狗影都不剩,旁邊的床鋪還殘留著被睡過的痕跡,蘇昱把自己埋在被子裏深深吸了一口氣,昨天晚上形勢太過混亂,抱著狗子洗完澡出來後直接累癱,根本沒有任何思考和反省的機會。
結果現在,滿腦子裏能想起來的隻剩顧琰強行親吻自己的畫麵。
蘇昱在布滿顧琰身上那股好聞味兒的被窩裏蹭來蹭去。
到底都發生了什麽?我當時想幹什麽來著?好像突然之間天雷就來了,然後……
一口真氣被渡到他口中,趕在天雷徹底劈下之前流過五髒六腑,經由右手背上的符紋重新回到顧琰體內。
蘇昱把自己裹在被子裏,一張臉燒得緋紅,左手掌被鳳凰火灼傷的地方還在隱隱作痛,兀自懷念雙唇相貼時帶來的柔軟的戰栗感。
正當蘇昱躺在床上發呆時,放在學服裏的腰牌突然開始了瘋狂的震動,蘇昱連滾帶爬地滾下床,看了一眼時間,磨磨蹭蹭地換好衣服,一開門,就看到了在廊下喂狗的顧琰。
師徒倆十分不坦蕩地對視,相顧無言。
小鬼王狗頭整個埋在食盆裏,尾巴像直升機的漿一樣轉圈搖擺,顧琰抱著劍,一臉嚴肅地看著蘇昱:“我問你,昨天晚上在書房裏,如果我和天雷沒有出現的話,你打算做什麽?”
蘇昱:“???”
蘇昱臉上糊著眼屎,眼睛都睜不太開,一頭天生的羊毛卷四處亂翹,顧琰無奈地指了指竹屋外引入寒潭水的小水池:“先洗臉。”
“哦。”
蘇昱挽起袖子,捧著晶瑩清澈的泉水往臉上一拍,清涼舒爽的感覺頓時傳遍全身,洗了兩把後突然想起來了。
“我我我……我想讓他們好好看看那些妖怪的真麵目!”
可惜被突然降下的天雷打斷了讀條。
顧琰;“你知道你違反了多少條《人間界守則》嗎?”
蘇昱低頭站在顧琰身前,默默撇嘴。
顧琰拿出傷藥:“手。”
蘇昱和小鬼王幾乎是同時做出反應,一個聽話地伸出受傷的左手,另一個蹲坐在食盆旁,抬起一直前爪,呼哧呼哧地吐著舌頭。
蘇昱:“……?”
顧琰不為所動,小心地拽過徒弟的手,重新上藥:“下次再敢徒手去拽鳳凰毛,我就把你扔去丹穴山,讓你好好過過癮。”
蘇昱:“哦。”
被那雙修長的手托住手背,蘇昱突然覺得耳朵有點兒燙,連膏藥拂過傷口都帶來酥麻感。
小鬼王舉著爪子,抬頭看這對師徒親密的互動,半晌後,寂寞地放下,轉過去繼續吃狗糧。
“好了,”顧琰係好繃帶,“去上課吧,薑逸在食堂等你呢。”
“嗯。”蘇昱點點頭,收回被仔細包紮好的手,轉身沿著小路向竹林外走了幾步,突然跑回來,想要拎起小鬼王。
“想什麽呢?”顧琰背著手,一臉嚴肅,“上課帶什麽狗。”
蘇昱隻好把狗放下,蔫蔫地走了。
朝陽的光芒照耀在寒潭泛著一層薄薄霧氣的水麵上,顧琰目送蘇昱離開竹屋下山去上課的背影,嘴角慢慢向上翹起一個隱約的弧度。
·
“先放三株蘋草,然後……是這個?”蘇昱舉起一株紅色的果實,朝身旁的幾人問。
湖心亭的教室中,學生們的矮幾都被撤了出去,架起一個個小金爐,大家坐在軟墊上,三五成群,守著自己的爐子,斟酌著往裏麵加藥材。
陸挽秋看了看蘇昱的小金爐裏冒出的黑煙,果斷拿起一本《新編山海草木經》遞給蘇昱:“為了避免大家都被炸到湖裏,你還是先從認草開始學吧。”
於是蘇昱隻好把爐子交給陸挽秋,自己百無聊賴地翻書,微風徐徐從湖麵上吹過,帶來陣陣蓮花的香氣,旁邊,薑逸頂著兩個巨大的黑眼圈,皺眉翻看藥材,記錄時刻表,敖吉,梁紫和洛天奇三人一臉恍惚地扇著手裏的竹扇發呆,唯有昨天晚上沒有出任務的陸挽秋一派神采奕奕,同時負責看管五個金爐。
蘇昱膝蓋上攤著書,閉眼靠在教室邊的欄杆上,看上去是在偷懶,其實是在思考昨天晚上所發生的事。
從小到大,他一直都不明白破道士和蕭原到底在做什麽,十歲那年被救以後,他就對破道士言聽計從,讓煉劍就煉劍,讓學噬魂就學噬魂,讓他回家上學念書……蘇昱也乖乖聽話了。
但是關於破道士這個人,他從哪裏得來一身非凡本領,他為什麽生活得那麽邋遢,他有沒有什麽願望,蘇昱全都不知道。
這到底都是怎麽回事呢?
日光轉動,陰影被驅散,蘇昱睜眼,看著掛在天上的太陽,悠閑地想。
蕭原說的那些話都是真的嗎?我死了妖魔道就要完蛋啦?肯定是開玩笑的吧,但是最近魔道不太平應該是真的,不然的話,那幾個排在前十以內的魔頭是絕對不會好好合作的,他們幾個之間不打得拆房掘地就不錯了……難不成,那兩個混蛋是故意把我扔進仙門的嗎?!
蘇昱猛然坐起,嚇了薑逸等人一跳。
其他組的人好奇地瞅了兩眼,轉身繼續煉藥,蘇昱不好意思地在軟墊上坐正,這才發現,除了他們這組之外,別的組似乎都靠出身劃分的,比如說陸挽秋小師兄的墨家四人組,麒麟六人組,小和尚五人組,……還有一組,除了一個低頭打瞌睡的以外,全員一臉蔑視地看著蘇昱他們這個雜牌組,吹鼻子瞪眼。
蘇昱:“他們是誰啊?”
“一幫神經病,”梁紫瞪回去一眼,“不用搭理。”
“哦,”蘇昱點點頭,“那個睡著了的是誰?”
“那個倒不是神經病,他叫伯服,是西周最後的太子,周幽王和褒姒的兒子。很隨和的一個人,”薑逸笑了一下,“他和你一樣,十分不想修仙,今年算錯了分,不小心考進來的。”
就是那個著名的烽火戲諸侯的周幽王的兒子?居然還活著?
蘇昱倒吸一口氣,正當他還在消化這個事實,湖心亭外麵的岸上,一大幫高年級的儒門弟子穿著他們自己的製服袍走過,神經病組全員立馬丟下金爐,跑了出去,被強行叫醒的伯服在路過蘇昱等人時還睡眼稀鬆地和他們揮了揮手,無奈一笑。
“那個高個子帥哥就是剛剛被你擠下第一名的儒門親傳弟子趙奕揚,”梁紫指著岸上人群中,被圍在正中間的俊美少年,對蘇昱說:“人家畢業前的風頭啊,都快被你給搶光了。”
趙奕揚認真聽著師弟們的抱怨,言行間滿滿的都是鼓勵與信任,笑起來的時候清風朗玉,如楊柳在春日裏舒展,他突然抬眼,目光穿越湖麵,看向盯住自己的蘇昱,微微一笑,算是打了個招呼。
教室裏的小姑娘們捂著心口,小聲尖叫,就連梁紫和陸挽秋都忍不住看了好幾眼,蘇昱卻覺得這個人實在是太愛笑了,他的臉就不疼嗎?
蘇昱稍稍挑眉,和趙奕揚隔著湖麵對峙,誰都不肯首先移開視線,直到身後吹來一陣清風。蘇昱心底一顫,回頭,顧琰斜倚著湖心亭的柱子,雙手環抱在胸前,不鹹不淡道:“好看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