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

    ‘你不是因為喜悅而充滿勇氣, 你是因為恨才備受鼓舞。網’

    克裏斯蒂亞諾帶著對這句話的困惑不解夢遊似的回到住處, 甚至連稍晚時候，裏奧開門進來的聲音都沒注意到。

    ——‘克裏斯蒂亞諾, 我理解你的心情，但是你發脾氣無法讓其他球迷不再在你麵前喊梅西的名字，’門德斯‘當年’某次賽後這樣對克裏斯蒂亞諾說, ‘我知道他們這種做法非常不尊重, 但是這是他們的權利, 恕我直言。’

    ‘哈？不尊重我的權利？’克裏斯蒂亞諾冷嘲熱諷。

    門德斯沒有生氣，反而更加心平氣和起來，‘是的，這就是他們的權利。’門德斯說到這裏, 看看趴在地上玩幼兒拚圖的小克裏斯，摸摸他的頭發說：‘克裏斯，去找奶奶玩一會兒好嗎？我跟你爸爸有些事要商量。’

    小克裏斯咬著手指頭扭頭看看克裏斯蒂亞諾，又看看門德斯, 然後點點頭，晃晃悠悠地爬起來準備去找多洛雷斯。

    但是克裏斯蒂亞諾一把把小克裏斯抱了回來, ‘豪爾赫，他可以聽這個, 他總有一天會長大, 到那個時候即使我們什麽都不說，他也能從網上看到那些話。隱瞞毫無意義，童話世界也毫無意義。’

    門德斯對此不甚認同, 但是克裏斯畢竟不是他的兒子，他也沒法對別人的教育方式指手畫腳，‘好吧，如果你堅持——雖然他們的做法非常不禮貌，但是作為球迷，他們的確有權利討厭一個球員。當然沒人會習慣被人討厭，但是……’

    ‘但是你希望我習慣這個。’克裏斯蒂亞諾幹巴巴地說。

    門德斯一挑眉，‘我隻是希望你能開心一點，不要被他們影響——不是習慣，而是忘記，或者說，忽視。’

    ‘我做不到。’克裏斯蒂亞諾直截了當地說，‘他們恨我，毫無理由的恨我，我不可能無視他們——這不現實。’

    ‘但是恨他們無法幫助你。’門德斯過去捂住克裏斯的耳朵，克裏斯還是個孩子，門德斯實在不希望他接觸這些情緒。

    克裏斯蒂亞諾這次沒有阻止門德斯的行為，‘憎恨對我毫無好處，我知道你是對的，但是我無法無視這些。甚至有時候我能發現，正是這樣的憎恨在推動我前進。我要反駁他們無端的憎恨，豪爾赫，我沒辦法否認，正是這種渴望讓我永不停歇。我並非有人想象中的永動機，實際上他們的憎恨就是我的燃料。’

    ‘憎恨可以成為你的動力，但是我怕你沉浸其中，變成一個習慣憎恨的人。’門德斯說，‘克裏斯蒂亞諾，我從未忘記你是一個怎樣好的孩子，我怕你變成那樣可怕的人。’

    克裏斯睜著亮晶晶的大眼睛扭頭看著父親，他雖然聽不到父親和教父的話，但是他還是感受到了絕稱不上愉悅的氣氛，他掙脫開了門德斯的手，從父親的腿上站了起來，用雙手環抱住克裏斯蒂亞諾的脖子，親了親他的臉頰，‘papa，我愛你。’

    克裏斯蒂亞諾知道門德斯說的是對的，他知道他應該隻是利用別人的憎恨，而非沉浸其中，但是他不知道該怎麽擺脫這一切，畢竟在那樣漫長的一段歲月裏，他似乎除了別人的憎恨之外一無所有。

    不過還好，他還有小克裏斯。

    克裏斯蒂亞諾抱著小克裏斯，無聲地哭了出來。

    如果沒有小克裏斯，克裏斯蒂亞諾猜，他也許終有一天會變成一個憤世嫉俗的危險人物，會過於習慣與憎恨相伴而生。

    小克裏斯。

    ——“發什麽呆？”裏奧看克裏斯蒂亞諾躺在客廳的地毯上直勾勾地看著天花板，就猜大概是發生了什麽，“我猜剛才那場小組賽不至於對你產生多麽大的震撼。”

    克裏斯蒂亞諾側過頭看了一眼裏奧，“在想馬拉多納跟我說的話。”

    裏奧看上去並不十分驚訝，他給自己倒了一杯水，慢悠悠地問：“說說嗎？”

    克裏斯蒂亞諾把馬拉多納的‘憎恨論’分享給了裏奧，末了，“你們阿根廷人都是這麽奇怪嗎？雖然我可以理解馬拉多納就是那樣敢愛敢恨的人，但是我懷疑憎恨是不是真的有什麽鬼用。”

    裏奧聽到這個論調的時候也感到驚訝了，他拿著杯子的手停在半空中，琢磨了好一會兒之後才說：“不知道，雖然我一直知道他是一個特立獨行的人，但是我也沒想到他會這麽說——所以你沒問問他本人嗎？他本人怎麽說的？”

    ——‘憎恨不可能幫助到一個人。’克裏斯蒂亞諾當時激烈地反駁了馬拉多納。

    馬拉多納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然後嗤笑出聲，‘你會這麽說是因為你還年輕，孩子，等你長大之後你就會知道了，憎恨是這個世界上最能鼓勵你的情緒——愛、包容，那些東西太溫柔，不適合男人和戰士。愛隻會讓你軟弱無能。’

    ‘可我就是因為愛才……’

    馬拉多納沒有等他說完就搖搖頭，‘你還年輕呢，隻有年輕人才會認為愛是最偉大的，但是實際上對敵人的恨才是你的動力。當你知道你得殺死他們才能活下去的時候，才是你最英勇無畏的時候。’

    克裏斯蒂亞諾沉默著，他曾經認為憤恨是他鬥誌的源泉，但是其實憤恨隻不過是‘愛’的陰暗麵——人活著，最終還是以愛為終極目標的，所有的憤恨不過是一點不討人喜歡但又必需的附贈產品。

    ——裏奧也對這種‘高論’頗感到匪夷所思，“我不知道，呃，他可能是把自己當成了阿根廷的士兵——不過以他那個特殊的時代來講，他這麽想也很正常。畢竟，上個世紀80年代的阿根廷比較……環境比較特殊。”

    “雖然我理解每個人的成功之道不同，但是我覺得馬拉多納的還是過於與眾不同了。”克裏斯蒂亞諾惆悵地歎了口氣，“我簡直要懷疑自己的人生經驗了。”

    “你有什麽人生經驗？”裏奧嗤笑。

    我的人生經驗比你想象中的可豐富多了。

    克裏斯蒂亞諾瞪了回去，“雖然你可能很尊重他，但是我不得不說我懷疑他的想法是否真正有益。不過你猜怎麽著？他還跟我說了一句話，也許這句話很能說明點問題。”

    裏奧嗯了一聲，從電視櫃下麵的抽屜裏翻出了一小盒奶油小餅幹一邊吃一邊聽著。

    “他跟我說，也許他對敵人的憎恨就是他被那麽多人憎恨的原因——他很愛阿根廷，也很愛阿根廷隊，但是一旦阿根廷隊無法達到他的希望，他就憎恨他們。”克裏斯蒂亞諾說，“有沒有覺得很受啟發？”

    裏奧拍了拍手上的餅幹渣，“沒有，你想說什麽？”

    “你對別人抱有什麽態度，別人就會對你抱有什麽態度，這不是很有啟發意義嗎？”克裏斯蒂亞諾看著裏奧，期待對方能給個積極的回應。

    裏奧覺得嘴巴有點幹，又喝了一口水，然後才慢吞吞地搖搖頭，“你到底想說什麽？”

    “我隻是認為人的很多社交困境都來自於自己的，呃，自己對別人的態度，比如你跟我說過的‘專注’……”

    克裏斯蒂亞諾說到一半，裏奧就露出了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我知道了，你想說我無視其他人，其他人就會因此而對我冷漠？”

    克裏斯蒂亞諾立刻點點頭，“我在想，如果一個人感受過最純粹的關愛，也許就會變的更……”

    裏奧嗤笑一聲，放下了水杯，“所以，你想做點什麽來改變我嗎？”

    “其實我在想，曾經有人……好吧，其實就是豪爾赫，豪爾赫跟我說過，你知道，孩子會讓人變得更溫暖。我在想，也許父母和孩子之間那種最純粹的感情對一個人的成長是有非常大的好處的。你說呢？”克裏斯蒂亞諾舔了舔嘴唇，他認為這是一個好的開始，畢竟裏奧看上去隻是若有所思而非抵觸或者什麽的。

    “雖然我沒想到你會由‘憎恨’就聯想到小孩……畢竟這個思路還挺奇怪的。不過，呃，所以你今天說了這麽多就是為了這個？好吧……你如果想收養一個孩子，我可以……沒關係，有些人就是喜歡孩子，我可以理解。不過，我就算了，我爸養的那條狗就非常讓我煩惱了，我沒法想象我還要養個孩子。”裏奧一揮手，“所以我同意你的奇思妙想了，隻要你別讓我帶孩子就行了——還有問題嗎？”

    克裏斯蒂亞諾覺得他們的想法南轅北轍，不過算了，既然知道梅西不是那麽反對他養個孩子，那程序問題可以再找時間討論。

    欲速則不達，克裏斯蒂亞諾懂這個道理。

    今天的份額已經完成了，他可以做點人民群眾夜間喜聞樂見的體育活動了，克裏斯蒂亞諾這樣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