蜃從來不知道，人類會爆發出那樣強大的力量，也從來不知道，原來絕望的情緒到了深處，腦子裏竟是一片空白的。

    他呆呆的看著純夏將渾身是血的嬰孩抱在懷裏，然後看向他，

    “看啊，這是我們的孩子。”

    “是個可愛的女孩子呢。”

    “蜃，你說，她長大了會我和一模一樣嗎？”

    “我希望她能和我相像，卻又希望她和我不要那麽像……”

    ——若是她和我像的話，那麽你看著她就像是看著我，有了懷念的話也就不會那麽悲傷。

    ——可若是再想想，要每天這樣可望而不可及的懷念著一個永遠不可能再出現的人，又實在是太過殘忍。

    這樣想著，純夏努力的抬起手，想要摸一摸蜃的臉頰，顫抖的厲害的手指在空中就被蜃捉住了。

    純夏彎了彎眼睛，盡管手指枯瘦的如同冬日裏的櫻樹枝椏，可那一雙眼睛裏卻是綻放出了久違的光彩。

    “還是不要像我了，像你就很好了。”

    “蜃，你能答應我，好好的看著她長大嗎？”

    從剛開始就一直沉默著的蜃終於張了口。

    他笑了起來，唇角勾出的弧度很好看，眼睛裏不受控製的流下淚水，然後道：

    “不，我不能。”

    在純夏茫然的眨了眨眼睛之後，他將純夏的手指貼在了自己的臉頰上。

    幹枯而粗糙的手指放在臉上的感覺並不舒服，可蜃也並不在意，他看著純夏，重複道：

    “我不能。

    純夏，你知道的。

    如果今天你敢離開的話，我就將這孩子吃掉。你對妖怪那麽了解，應當知道的，妖怪總是這樣，隻要可以變得強大，哪怕是自己的子嗣，也可以吃掉。

    所以，活下來，純夏！

    如果你不保護他的話，我就會吃掉他！”

    他這樣說著，語氣裏絲毫沒有一點兒開玩笑的意味。

    純夏聽他這樣強調，卻並沒有露出意外的神情。

    她用手指一點一點的在蜃臉上摸索著，臉上還帶著無奈的笑意，在觸到他臉頰上一團濕潤的時候，純夏臉上的笑容就漸漸的加深。

    許久，她歎息一般的開口。

    “你能的，蜃。”

    盡管蒼老，盡管微弱，她臉上確實是露出了一個帶著狡黠又有些驕傲意味的神情。

    “她是我的孩子，是我們兩個的孩子。”

    她這樣說著，臉上的笑容看起來越發的滿足。

    蜃明白她的意思。

    ——那是她的孩子，所以他不會忍心，也不可能，對這孩子下手。

    直到此時此刻，淚水終於毫無顧忌的從蜃的眼中湧出來。

    ——是！你贏了！

    他不會對這孩子下手。

    可是如果不這麽說的話，那又要怎麽做？

    怎麽做，才能將她留下來？

    最開始在一起的時候，蜃以為自己能夠承受這樣的場景——人類總會死的，這一點兒他心中十分明了。

    可是現在，當早有征兆的事情驀然發生的時候，他發現自己根本不能承受。

    “對不起，蜃，不能再陪著你了呀。”

    “純夏，純夏……”

    蜃喃喃的喚著純夏的名字，然後目睹著她化成星星點點的光芒消散在空氣中。

    “純……夏……”

    ————————————————

    蜃低著頭，柔軟的發絲垂下來在他臉上打下一片陰影，喬惜坐在他對麵，並不能看清他臉上的神情。

    “純夏是個非常可愛的女孩子，我從來沒有見過像她這樣的人類。”

    “她笑起來的時候很好看，眼睛彎彎的，比夜裏的星空還要閃耀。”

    “她總是對一切都具有好奇心。有時候遇到不認識或是沒見過的東西，總是很認真的調查一番，然後做下記錄。”

    “她真的很善良。不管是對待人類或是妖怪，都溫柔的不可思議，妖怪們都知道她。”

    “她也很強大。偶爾遇到了邪惡的沒有自己意識的妖怪，她總是能幹脆利落的將它們解決掉，都用不到我幫忙。”

    “她很喜歡曬太陽。偶爾有空的時候就搬一張椅子坐在院子裏，一邊縫衣服一邊曬太陽。”

    “她喜歡養花，在院子裏種了許多花。每到花季綻放的時候就很好看，鎮上的小孩子都喜歡來家裏看花。”

    “她喜歡……”

    蜃輕聲細語的說了許多，喬惜靜靜的聽著，忍不住就覺得，蜃和純夏，應當是很相愛的吧。

    如若不是，他又怎麽能在距離這麽長時間之後，把對方的所有的事情點點滴滴都記得清清楚楚。

    如若不是，他又在提起純夏的時候，盡管悲傷，聲音卻依舊充滿了難以言喻的溫柔意味。

    如若不是，他又怎麽會連微笑裏都侵染著化不開的悲傷。

    “呐，豐月神大人，我的孩子，就拜托你了。”

    “雖然答應了純夏，要好好的看著她長大。”

    “可是真遺憾，我好像做不到呢。”

    “不能親眼看著我和她的孩子一點一點長大，總覺得有些失落。”

    “不過也有些開心。”

    “豐月神大人，你最討厭的應該就是我這樣的妖怪了吧。”

    “在沒有遇到純夏之前，我到過供奉著豐月神的那座神社。遇到了很多妖怪，大家都是非常有趣的妖怪，是豐月神大人會喜歡的類型。”

    “像我這樣，沾染了無數業力的妖怪，豐月神大人會覺得討厭嗎？”

    ——不會。

    會殺了你，卻不會討厭。

    喬惜並沒有說話，蜃原本也沒有想著要他回答，他隻是微微抬頭，輕笑著繼續：

    “啊，一想到終於可以不用再承受著思念純夏的心情，心裏就感覺有些期待。

    可是想到孩子，心裏又忍不住有些遺憾。”

    “豐月神大人，你瞧，我是不是在人類世界裏待久了，也染上了人類的惡習了。

    總是貪婪的想要很多東西。”

    “可是我知道的——想要的東西太多，就會什麽都抓不到。”

    “就像那時候，我既不想要純夏死去，也不想讓她覺得不開心，所以順從她留下了這個孩子，可是……”

    “真是難過，就算知道那是我和純夏的孩子，可是心裏還是忍不住怪她……也許將她交給豐月神大人才能讓她好好的成長吧。”

    “豐月神大人，那孩子現在還沒有名字呢？要不要幫她起一個？”

    “嘛，不過純夏曾經提到過呢，你覺得玲子這個名字怎麽樣？”

    “純夏在人類世界的姓是夏目，這個孩子的名字就是——”

    “夏目玲子。”（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