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水仙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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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喂, 月初, 這邊!”

    孟一樂聽到聲音扭過頭去, 臉上帶著抹疏離溫潤的笑容, “好, 就來。”他一邊走一邊搗鼓著手裏的潛水鏡,泳池邊湧上來的一灘水漬將他赤|裸的腳麵打濕,踩在上麵發出清脆的聲音。

    那兩條被緊身泳褲包裹的腿又細又長,經過半個月時間,他的皮膚又白了回來, 此時看上去整個人都像是在發著光。

    同班的男生看到他兩條大長腿,忍不住吹了聲口哨,引得旁邊的女生發出窸窸窣窣的笑聲,孟一樂白淨的麵皮不好意思地染上兩抹羞澀。

    遊泳課是軍訓結束後就確定下的課程, 因為學校處於北方, 適合遊泳的季節不多, 再過一個月學生基本都不能再碰涼水, 但遊泳課作為學校一項基本的考量標準,老師趕進度, 催著他們一上課就換好裝備, 一個個在水裏潛著。

    b大的北方旱鴨子居多,之前還有幾乎從沒碰過水的, 一下了水就像是失了主心骨一般,瞧著和一隻隻大個的烏龜十分相似。

    韓月初這種豪門公子哥十八般武藝樣樣精通,尤其是鋼琴和遊泳這種帶著點貴族氣息的技能。但很不巧的是……孟一樂這種底層勞動人民, 剛好是個北方旱鴨子。

    他還沒來得及去呼叫係統,脖子就被人勾了一下往後退到了誰的懷裏。耳邊傳來熟悉又陌生的聲音:“好巧啊,韓月初。”

    孟一樂看了眼身邊的人:“確實很巧啊,星辰。”聲音裏的哭笑不得體現的淋漓盡致。

    韓星辰對他所說的話也不提出異議,仿佛沒聽到那裏麵暗含的嘲諷一般,一雙琥珀色的眸子桀驁地瞧著來回起伏的池水,仿佛遠遠就嗅到裏麵消毒水的刺鼻味道一般,皺眉:“來比一場吧,贏了有獎勵。”

    孟一樂裝作沒聽到的樣子,望著遠處走過來的一群音樂學院美女,激動口吃:“她、她們以後是不是都和我們一起上遊泳課了?”

    薄薄的耳垂還有越來越紅的趨勢。

    然後孟一樂就被扔進了水裏,砸出了自b大創校以來最大的一個水花,將那群從泳池邊走過的音樂學院美女濺了整整一身,引得幾個女生發出驚訝地叫聲。

    孟一樂直接在水裏紅了臉,都想沉在裏麵不起來了。

    孟一樂:【怎麽辦432我不會遊泳。】

    432:【水很淺。】

    孟一樂:【再淺我也不能在和攻略目標比賽的時候跑到終點吧?】

    432:【那你就真出名了。】

    孟一樂:我居然不能反駁。

    這邊一人一係統還沒商量好對策,那邊韓星辰已經一個猛子紮進水裏,從動作到力度都把握的十分標準,引得周圍男生女生連連讚歎。

    就連孟一樂心中都忍不住朝他扔了一朵小紅花。

    少年絲毫不覺般悠閑地在書中遊了半個來回,權當熱身了,他摘下防水鏡看著一臉無辜的男孩,“開始吧?”

    男孩噘嘴,“真的要比嗎?”

    韓星辰勾起半邊嘴角,拿出那副最得意的邪魅笑容,在他耳邊低聲說:“贏了晚上讓你掌握主動權。”

    最後一個音還沒落下,對麵的男孩就伸手捂住了他的嘴,不管是瞪大的眼睛還是一臉驚嚇地表情,都特別讓人想好好將人欺負一頓。

    心中的那點淩虐**開始覺醒,一點點泛癢。

    少年似笑非笑地站在原地被他捂著,一動不動好似個聖人君子般,然而隻有猛然將手臂收回自己身邊的男孩才知道,剛剛那濕漉漉劃過自己手心的東西是什麽。

    孟一樂用眼睛委屈地控訴對方:你剛剛使壞了。

    少年回了一個理所當然的飛吻,“來吧,大家可都期待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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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半刻鍾後,孟一樂大口大口的喘著氣掛在泳池邊,已經再沒有力氣說出一句話,他這個從沒下過水的旱鴨子想起剛剛在耳邊呼啦啦撲騰的水聲,還有點心有餘悸,怕的兩腿直發軟。

    還好有432在,不然他今天就隻能用撒潑打滾、裝暈賣萌的野路子混過去了。

    旁邊的少年來回遊了一趟也忍不住大口喘息,但相對比孟一樂那副死狗樣就顯得man 了很多,也瀟灑很多。

    對此孟一樂隻能說:沒有對比就沒有傷害。

    而喘了一會兒就平複下來的少年走到他身邊,伸手輕輕撥開男孩額前的濕發,又順便揪了揪他還帶著點水珠的白嫩耳垂,眸子裏盡是戲謔:“所以今晚要一起解鎖一個新姿勢了……記得晚飯多吃點寶貝兒~”

    孟一樂咬了咬嘴唇想賣個慘,結果韓星辰並沒有給他這個機會,他伸手將男孩的下唇捏住,一臉慘兮兮的孟一樂瞬間就變成了滑稽鴨子嘴孟一樂。

    孟一樂在心中哭了出來,他哀嚎:好像騎死這個小妖精!!!為什麽都被係統支配了還會輸!!!不服!!!

    晚上回去之後,兩人打算幹一番大事業,韓星辰在洗手間裏麵衝澡,手機卻忽地響起了。

    孟一樂躺在床上正拿著平板玩遊戲,聽聲音還以為是自己的手機,拿起來隨手一劃,卻看到了自己的照片,卻又覺得哪裏不太對勁,他呆了呆,這才恍然大悟——照片應該是星辰的。

    然而下一秒孟一樂臉上的笑容就維持不住了,他滿臉蒼白地往下劃了劃那張圖片,看著上麵的地址、電話和父母情況一欄,徹底愣住了。

    平板上的遊戲傳來game over的提示聲,然而男孩已經什麽都顧不上了,他隻是反複地、一遍遍確認圖片上麵的信息,看著上麵陌生的姓名和出生日期,突然覺得自己好像抓住了什麽東西。

    還沒等他抓住那絲感覺,手裏的手機再次震動一下,下一條信息猝不及防地躍入眼底,上麵的話讓他徹底僵在原地,半晌都不敢動一動。

    洗完澡的少年擦著頭發從浴室裏走出來,他一下子撲到床上,將一臉愁緒的男孩摟在懷中:“打遊戲又輸了?”

    男孩卻忽地推開他,眼裏帶著幾分求證和迷茫,他開口,聲音裏都帶著點顫抖和不受控製地尖銳,“這上麵寫的,都是真的嗎?”

    孟一樂將手機屏幕遞到頭發濕漉漉的少年麵前,少年隻往上麵瞥了一眼,滿臉的玩味和痞笑便被緊張所代替,男孩看到他的表情頓時明白了一切,他點點頭:“看來都是真的了。”

    孟一樂丟下手機就要往外麵跑,韓星辰一把將人抓住,抱在懷中,“你要去哪裏,你想做什麽,這麽晚了你想跑去哪?”

    男孩劇烈掙紮,他用力掰著韓星辰的手,卻怎麽都掰不開,兩人僵持了一陣兒,孟一樂終於鬆下力氣,任由對方抱著自己,“放開我星辰,我想自己出去待一會兒。”

    “為什麽要出去?你不是我哥哥怎麽了,我一樣會愛你,你也不用再糾結、掙紮,這不是很好嗎,韓月初,這不是很好嗎?”

    “星辰,你知道你在說什麽嗎?……原來我早就沒有爸爸媽媽了,原來我一直在占用著別人的父母和弟弟……我會愧疚、難過一輩子的……”

    “不是你的錯,你為什麽要愧疚,要愧疚也是當年那個保姆愧疚,是將真正的韓月初扔進福利院的爸爸媽媽愧疚,是不願接納一個癡呆兒的他們愧疚才對,你當時什麽都不知道,什麽都不懂……”

    孟一樂卻整個人都僵住了,他眼中掉出豆大的淚珠,卻渾然不自知,他慘白著一張臉問:“你說什麽?爸爸媽媽……早就知道了?”

    韓星辰這才意識到自己情急之下說漏了嘴,他怔了怔,麵對著男孩絕望的目光幾乎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原來所有人都知道了,都知道我和韓家沒有半點血緣,隻有我一個人被蒙在鼓裏……為什麽你們都不肯告訴我?為什麽?”

    “告訴你做什麽,這些事情,告訴你要做什麽呢……看著你傷心痛苦掙紮嗎?有什麽意義?我們維持現狀不好嗎,就這樣一直將表麵的和平保住,不好嗎……”

    孟一樂搖了搖頭:“我要回去,我要回去……放開我,我必須回去,我要去問問爸爸媽媽……”他掙紮著下床,整個人已經有些癲狂,身子都在發抖。

    韓星辰不知道他怎麽了,還想再勸說幾句,卻發現男孩有些不正常,隻好哄他:“好,我們現在就回去,別著急,我換上衣服陪著你好不好,等我一分鍾。”

    孟一樂崩潰大吼:“我現在就要回去,馬上!立刻!”

    *

    馬路上一個連上衣都沒穿的少年和一個白色t恤拉扯,已經是夜間,路上的車輛不多,速度卻十分迅速,韓星辰緊緊抓著他不敢鬆手,嘴裏卻還在不停勸慰:“月初,你有沒有想過,將這些事情戳破之後我們家會變成什麽樣?那還是個完整的家嗎?”

    穿著白t恤的男孩愣怔搖頭:“我不想再想了,我隻想回家,我隻想回家……”

    少年仍想勸他什麽,男孩卻忽的轉頭看向他,眼睛終於聚焦了,從來都是聽話順從的男孩第一次表現的如此倔強,幾乎讓人不知道該如何勸他才好。

    孟一樂望著一臉疲憊的少年,癡癡道:“原來你不是我的弟弟啊,星辰……原來你不是我的弟弟啊……你是什麽時候知道這件事情的?”

    少年受不了他這樣的拷問,舔了舔嘴角,啞聲道:“高考之前,有天我逃課回家,正好聽到爸爸媽媽在書房爭吵……”

    “都是那麽早的事情了,”男孩無助地擦了擦眼睛,“所以你才會這麽肆無忌憚地逼我,對嗎?看著我每天痛苦地掙紮,是不是覺得特別搞笑,也許心裏還在看我的笑話呢對不對?”

    韓星辰搖頭:“不是這樣,月初你聽我說,我不告訴你這件事情並不是怕你會離開我,而是擔心你知道後能不能承受的住這種打擊……對不起,但每天看你這樣掙紮痛苦地時候,我也一樣不舒服。”

    “你胡說!”男孩衝他大聲吼:“你又騙我韓星辰,你又騙我!你如果真的痛苦,在西班牙看日出時就不會告訴我那樣一個故事,你到底想告訴我什麽,你想讓我怎麽樣啊?你是不是就想看到我痛苦……現在終於如你所願了,我這樣痛苦……我這樣難受……”

    韓星辰緊緊抱住他,“韓月初,你能不能不這樣,你知道我絕不是這樣想的,你明知道我也一樣難受……你是在懲罰我嗎,懲罰我對你撒過的謊,逼你做過的事,那你對我一樣一樣報複回來啊,你這樣鬧算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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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男孩在他懷裏掙紮了一陣兒,突然平靜下來了,他在他耳邊小聲的、痛苦地嗚咽,如一隻受傷的小獸,“我該怎麽辦,星辰……我該怎麽辦,原來我之前活的19年全都是空白……全都是假的……原來我一直喊著爸爸媽媽的人,和我一點關係都沒有……而本該擁有這一切的人,卻孤零零的呆在福利院裏……我該怎麽辦……”

    “別哭,”韓星辰一下一下順著他的背,將人緊緊摟在懷中,“你若真的覺得愧疚,我們可以去福利院將那個人接過來,反正韓家養得起……我們跟爸爸媽媽好好談一談,再想想怎麽做決定好不好?”

    半晌,孟一樂終於點了點頭,兩人從馬路邊又回去了。

    *

    韓星辰和韓月初爬了半天的山路,熱的頭上身上一層大汗,韓星辰遞給身邊的男孩一瓶水,男孩結果沉默喝了幾口,又還了回去。

    韓星辰望著沉默的男孩,無奈地在心底歎了口氣,自從男孩知道真相之後,就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幾乎不再開口說話了……他們這樣已經半個多月了,他很擔心……很怕男孩哪天想不開,就自己承受不住了。

    可他已經試了各種方法,都不能讓男孩成功開口。

    兩人爬了半天,終於到了那家福利院,和院長說明來意之後,便看到了那個真正的韓月初——看上去的確是有些問題的,見到人就不停傻笑,問一句話半天才咬字不清的回答一句。

    孟一樂想過去和他說說話,看著那個被自己鳩占鵲巢的人,卻心虛的不敢上前和他有任何接觸,韓星辰安撫性的拍了拍他的肩膀,“不想見就算了,也不是非要見不可。”

    孟一樂搖了搖頭:“不,我欠他的,該還了。”他走進去,三個人安靜地坐了一會兒,聊了些簡單的話語,然後韓星辰就被趕出去了。

    他很不放心,可男孩不願他在裏麵帶著,也隻能順著他的意思出來等。

    兩個小時後,孟一樂從裏麵出來,他心情看上去好了不少,麵上終於有了一絲笑容,韓星辰過去摸了摸他的頭:“聊了什麽這麽開心?”

    男孩衝他笑:“就是,補償的方法。”

    韓星辰愣了下:“什麽補償方法?”

    “沒什麽。”

    不管韓星辰如何問,男孩就是不開口,等過了幾天兩人回到出租屋,休息了下,又立刻買了機票,飛到了韓月初親生父母所在的城市。

    墓地群,單薄的男孩跪在兩塊石碑中間,他伸手觸上一塊冰冷墓碑,忍不住渾身抖了抖,哽咽著對自己說:“原來這個是媽媽,”說著轉頭看了看另外一塊石碑,“這個是爸爸……我還是更像爸爸一些……”

    身後的少年紅了眼眶,不知該如何安慰受傷的男孩才好,隻覺得天整片灰蒙蒙的。

    男孩繼續說:“對不起爸爸媽媽,生前沒能為你們盡孝……我來晚了……對不起……”

    韓星辰突然有種自己抓不住的感覺,他望著跪在地上的男孩,心不可遏製的慌了神。沒由來的,慌的不成樣子。可他卻又不敢問男孩,不敢再給他半點刺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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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最後他們回到了韓家別墅,韓父韓母望著兩個歸來的兒子,本該高興欣喜,此時卻坐在沙發上一個比一個麵色凝重。

    他們在被質問的時候還堪堪能維持住平日裏的優雅風度,韓母勸慰最為聽話的男孩:“月初,我和爸爸也沒有辦法,那樣一個兒子,怎麽能出現在我們韓家……那會成為整個商業圈的笑話,公司正麵臨著跨國發展,最重要的就是維持形象……我們也沒有辦法的……”

    孟一樂搖了搖頭:“不會的媽媽,您和爸爸還有我和星辰呢,他不會成為你們的汙點,隻需要接回家來,給他本該擁有的一切,讓他好過一些……”

    “月初,你怎麽可以這麽自私?都不想想我和媽媽的感受,你就隻為了自己心中那點愧疚,就要不顧公司的名譽,不顧這個家的安穩嗎?”

    “可爸爸,那本來就是您應該去做的事情,為什麽還會有機會讓我來勸說您這些呢?”孟一樂麵上十分平靜:“那是您的兒子,韓家還不至於養不起一個人。而且他很乖,不哭也不鬧,隻是偶爾反應慢一些……等我工作後,一定會加倍回報您和媽媽的,這樣可以嗎?”

    韓母終於惱羞成怒,嗬斥男孩:“月初,你怎麽和爸爸說話呢?知道自己不是我們的親生兒子之後,就連爸爸的話也可以不聽了嗎?”

    韓月初失望的閉上了眼睛,韓星辰覆上他的手,“他們不養,我們來養,將他接到我們的出租房裏,一起照顧他,就當多了一個家人,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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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韓父指著他們兩人:“反了,你倆都反了!”

    韓星辰不再說話,冷著臉抓著男孩上了樓。他本以為解決方法已經給出了,事情就會這麽結束了,可沒想到他一直不敢離開半步的男孩,還是趁他不留神的時候吞下了一百片安眠藥。

    他甚至不知道男孩是什麽時候買的那麽多藥片,男孩將那些東西吞下去之後還若無其事地和他說說笑笑,直到最後撐不住了,才露出一絲痛苦,說自己想休息一會兒。

    可這一休息,就再也沒能醒來。

    韓星辰望著那張死亡通知單,心緊緊被揪起,怎麽都無法接受這個事實,明明男孩上一秒還在和他商量要怎麽布置他那個傻哥哥的房間,這一秒卻突然有人告訴他——他的男孩消失了。

    哦,他的男孩還給他留了一封信,信上說:

    星辰:

    是我,我現在都不知道該稱呼自己是你的誰了。這種處境讓我感到十分尷尬和難堪,我很無奈,做出這樣一個決定。

    一個永遠離開你,離開這個紛爭的世間的決定。

    其實這個決定並不突然,那天我在福利院與韓月初談話的時候,便已經決定了。人一旦下了決心,就會發現事情突然變得很簡單、很輕鬆。

    很抱歉離開你,很抱歉讓你傷心、難過,沒能成為你的好哥哥……我也的確是個不稱職的哥哥,無顏麵對你和爸爸媽媽。

    我搶奪了韓月初的一切,想要拚命補救,將原本屬於他的東西還給他,可是我卻發現在這個過程中,最大的阻礙就是自己。

    ——我的存在,對於真正的韓月初來說,就是一道無形的牆,將他阻隔在溫暖和愛之外。

    爸爸媽媽的態度讓我十分迷茫,覺得這個世界仿佛因為真相的揭開都變得完全不同了一般,不知道為什麽,可它真實的刺痛了我。

    既然我存在就代表著韓月初不能獲得自己應得的一切,那便讓我消失吧。其實做出這個決定我是愉快的,至少那些整夜整夜的噩夢不用再糾纏我了。

    死亡永遠都是逃避最好的方法,原來,我真的沒有那麽堅強,可以撐過去這件事情。

    如果這件事給世上任何一個人帶來痛苦地話,對不起。尤其是星辰,對不起,許諾了你那麽多的東西,都給不了你了。

    我早該下地獄了,隻是多享受了幾年的快樂和溫暖罷了。我早該下地獄了。

    ……

    韓月初的葬禮上去了許多人,有從畢業後就未再見過麵的老同學,也有在他生前的最後一刻仍守在身邊看他離去的人,形形色_色的人因為一場葬禮從五湖四海趕過來,匯聚在一個狹小靈堂內。

    韓星辰在福利院領養了一個小孩兒,那個小孩和韓月初笑起來的氣質特別像,一樣幹淨的眉眼和閃著光的眸子。

    很像,像到他每次看到這個小孩兒,都會想起許多小時候的事。

    他也不記得為什麽,自從懂事後和韓月初的關係就漸漸疏遠了,那個男孩兒好像永遠都是默默跟在自己身後,為自己收拾爛攤子。

    不管他是打傷了隔壁班的小流氓,還是他染了學校所不允許的發色肆意張揚,又或是在新生致辭這一天向某個學生優秀代表告白。

    這些事他做之前從沒想過後果,也不必忌憚什麽,反正到最後都沒變得平靜無波。為什麽,因為他有一個那麽優秀的哥哥啊——

    想到這裏韓星辰眼前突然浮現起西班牙的那次旅行,淩晨兩點的夜裏,他們一邊用著夜宵一邊閑聊要選的專業是什麽,然後男孩兒突然慌張的問他:“那你是不是很討厭我,星辰……”

    韓星辰卷著手上的吐司片,問他:“討厭你什麽?”

    “就……討厭我的優秀啊,因為你不管做什麽都不會被稱讚,無論多努力都會覆蓋在我的光環之下……”

    韓星辰垂下的眼簾裏波濤洶湧,一顆心像是被誰狠狠攥住一般,然而他卻動作極其流暢的將手中的吐司卷卷好,遞給了對麵的男孩。

    “所以就要討厭你?不討厭沒用的自己,卻要討厭你?”他看到男孩幹淨純真的笑容,卻聽到自己的心在大聲嘲諷他:怎麽?不敢承認了嗎?你暗地裏那麽多次的肮髒想法真的不存在嗎?

    像是折磨、拷打一般,心底的聲音不斷提醒他,自己的內心有多麽暗黑、扭曲。他以為他能很好的控製住這種情緒,他控製的的確不錯,至少和助理視頻討論專業的時候情況一直都很樂觀。

    異變是將男孩摟在懷裏看著朝霞的時候發生的,他自己都沒能察覺的那份毒素自心底悄悄破土而出,一個關於日出的故事就這麽在腦海中盤旋成形。

    韓星辰將那個和韓月初眉眼相像的小孩安排在一側,為他守靈,他揉了揉眼角,還要繼續準備接下來的事情,以及適應男孩再也不會在他身邊的事實,再沒人會幫他收拾爛攤子了,他終於要獨自麵對一切了。

    韓星辰走到拐角處,卻又忽的停住望了眼靈堂中央的那個黑白照片——那是男孩成人禮時的照片,就是那個他非要同他置氣,從家裏跑出去過生日的那個成人禮。

    他本以為……

    他本以為他和男孩一起過生日的次數還多著呢,早知道後來都是兩地分離,早知道那麽多的誤會與折磨,他一定……

    他一定會在成人禮那晚和男孩並肩從樓梯上走下去,穿著一樣的燕尾服,帶著一樣的笑容,如他所期待渴望的一般與他牽著手出現在眾人麵前,對他的朋友熱情介紹:“這是我的哥哥韓月初,他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而不是像現在一樣,隻能將心中所有的後悔與思念爛在肚子裏,看著成人禮時的錄像帶和照片,看著男孩獨自一人在裏麵周旋、招待,偶爾期待般的望向門口的方向,然後又稍微失落的收回視線,繼續在宴會大廳中穿梭。

    韓星辰用手蓋住自己的眼睛,任憑屏幕上的光明明滅滅照在他的身上,他多想回去對男孩說一句:“生日快樂,月初。”可是最後卻隻能呆在昏暗冰冷的放映室中對著屏幕上的男孩說:“你穿燕尾服真好看,月初……可惜我沒能親眼看到過……”

    屏幕上的男孩兒終於送走了所有的賓客,整個大廳中隻剩下他一個人,疲憊的、失落的,他同所有的攝影師道謝,給他們送上伴手禮,最後瞧了一眼門口的方向。

    錄像到這裏就停止了,卡在男孩那個期待望向門口的目光上,韓星辰多想回去打醒以前的自己,跟他說:“快回去,男孩在等你和他一起跨過這一夜,你知道嗎……這將是你最後一次同他一起過生日的機會……要好好珍惜,說些他想聽的話,喊他哥哥,他一直想聽你喊他哥哥。還有,把他介紹給你的朋友,即便你們交友圈完全不同,可男孩一直想和他們認識,想多了解你一點……多陪陪他,跟他說之前都是你不懂事,別再逼他,別再讓他傷心,都順著他的心意,好不好……好不好……這樣他就不會舍得這麽決絕地離開你了……”

    …………………………

    宋妙怡穿著一件黑色裙子,胸口別了一朵白花,她拿著一枝菊花走到男孩照片前,深深鞠了一躬,然後將手裏的花輕輕放在已經堆了一小摞的花堆上。

    她起身時又看了一眼男孩的照片,眼前的男孩和記憶中的那位王子重疊在一起,讓她都有些恍惚,想不通韓月初怎麽會突然死了呢。

    明明她都還沒來得及表明自己的心意,還沒將自己變得更完美一些,怎麽他的男孩就突然消失在這個世界上,永遠不再回來了。

    宋妙怡轉身走回靈堂兩側的人群中,低頭垂眸站在那裏,想著屬於自己的事情。在所有人的記憶中,宋妙怡都是粉色的,她的穿著、用具全都是各種粉嫩顏色,像是個還沒散去公主夢的小孩。

    她確實有一個公主夢,希望自己有一天能嫁給一位白馬王子,他擊敗了惡龍,逆著光從洞口一步一步踏進來,然後將她輕輕抱在懷中,回到屬於自己的國度。

    宋妙怡還在癡癡看著王子的側顏,王子忽然側頭對她笑開,柔聲問:“還疼嗎?”見她點頭又安慰道:“別怕,馬上就到醫務室了,一會兒消了毒、揉一揉,就會好的。別怕。”

    他一連說了兩句“別怕”,大概是真的看出自己的緊張,宋妙怡覺得自己麵上熱熱的,微微點頭,隻覺得體育課上不小心扭傷的腳踝,突然一點都不疼了。

    宋妙怡正在想著,突然被身邊的人拍拍肩膀,她抬頭,看到已經氣質成熟沉穩的蒼菱——就像是夢境突然被人打碎般,告訴她校園時光早就過去了,你現在所要麵對的現實是……

    你的王子死了。

    ……

    宋妙怡回了蒼菱一個安撫性的笑容,瞧著身上的黑色裙子,然後在心中默念了句:真醜。

    她又瞧了一眼靈堂中央的照片,望著上麵仍停留在18歲的男孩,回憶卻猝不及防席卷了她的腦海:

    早夏,梅花的花瓣還沒來得及落光,鋪灑了滿滿的小徑,白色窗簾被風微微吹起,露出點點楊柳的嫩綠,而穿著粉色公主裙的女生卻心神不安地坐在自己位子上躊躇。

    她想了又想,緊張的手心裏都出了汗,抬眼卻看到收拾好書包的韓月初就要走,趕忙出口喊住他。

    優雅的王子停下了腳步,轉身衝她溫和地笑,微微逆著光的發絲跳躍在空中,一切都是這樣的青春美好。

    宋妙怡將藏在身後的粉色信封遞給他,麵上平靜,內心卻已經忐忑不停,她看著男孩詫異的表情,甜甜的笑:“你誤會了,是隔壁班的張庭讓我轉交你的。”

    他的王子點點頭,還沒來得及多說什麽就被惡龍抓著胳膊拉走了。

    宋妙怡帶著微微失落,回身拿起書包跟在兩個男生後麵,卻在校門口看到討厭的惡龍將公主的心給扔進了垃圾桶內,而王子……趴在惡龍背上,弱弱地反抗。無效。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橘子妹子、篿恦妹子、prisoner妹子的地雷,以及密碼多少妹子、冥暮妹子、陸泠妹子的營養液,麽麽,抱住大家!

    第一個世界結局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