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水仙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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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後來他們有了一對孩子, 雙胞胎, 不光長得好看, 就連教養智商都是極其優越的, 他們尤其喜歡哥哥。

    沒人會不喜歡乖小孩, 尤其是韓夫人和韓先生這種在意外界目光和評價的人——他們自生下來就活在別人的豔羨中,並且也隻能在這種豔羨的目光中才能活下去。

    再後來事情就突然變得難堪了些,不知道當年那個保姆怎麽會突然在臨死前給他們打了個電話,告訴他們所謂的真相和證據。

    那簡直就是顆毒瘤,生長在她們的心髒上, 一天不扣走,一天就寢食難安。也不知道這件事怎麽就那麽巧,被逃課回家的弟弟恰好聽到,他打斷他們談話的模樣, 簡直像是一個惡魔羅刹。

    “爸爸媽媽, 你們打算把他接回家嗎?”

    韓先生和韓夫人沉默了, 然後少年掀起一抹諷刺的笑, 給他們一個建議:“別動韓月初,別打破現在的安寧, 這個秘密我就幫你們爛在肚子裏。”

    韓先生和韓夫人是要活在別人豔羨目光中的人, 不可能任由自己平添一個笑話,他們仔細斟酌了一夜, 做出了最為正確的決定。

    後來那對雙胞胎就要高考了,可他們卻越來越受不了韓星辰對他們的譏誚和嘲諷,他們仿佛被人看穿了自己醜惡的內心一般, 無處可逃。

    隨後韓先生和韓夫人就出差了——他們需要一個不在家的理由。

    再然後高考結束了,幾人還是免不得要見麵,韓夫人想到一個主意,畢業旅行。她將兩個月的暑假安排的滿滿的,幾乎一天空閑都沒給落下。很好,這很完美。

    隻需要等到四年大學結束,雙胞胎工作了,他們就可以分開住。

    可見鬼的是,不知道兩個孩子什麽時候脫離了既定的軌道,開始出現了差錯,韓夫人看著前來質問他們的男孩,一顆心墜入穀底。

    這就像是一個黑|暗|童|話,說出來都沒人會信,隻會讓人覺得像個諷刺小說。

    很好,沒人信就好。

    可韓月初死了,就在一切風平浪靜之後,雙胞胎中的哥哥死了。

    爸爸媽媽驚愕了下,流下了不少痛苦悔恨的淚水,他們有些惋惜——多麽聽話乖巧地一個孩子,怎麽就不肯繼續乖乖聽話,有了自己的想法呢。

    韓先生和韓夫人在韓家別墅中喝著咖啡,他們覺得有些寂寞,這個別墅太大了,都看不到人。

    然後某一天,他們驚覺……他們後悔了。

    其實他們大可以一開始就跟兩個孩子實話實說,然後將福利院的那個可憐孩子也接回來,不安排在韓家別墅,在一個別的小公寓裏麵也可以,讓他們慢慢接受這個真相,給他們平等的愛。

    因為這兩個孩子,都是無辜的、可憐的。沒有誰生下來不需要母愛,即便對方是個什麽都不懂的癡呆兒,更何況這個孩子還是他們親生的。

    可他們明白的太晚的,等到什麽都失去的時候才漸漸悔悟,已然沒人再願意給他們一次機會。

    於是黑|暗|童|話到此結束了,然而諷刺小說才剛剛拉開序幕。

    因為韓星辰,竟然真的將福利院的那個孩子接回了韓家,與他們日日作伴。

    他們看著麵前的那個人,感覺就像是懲罰——韓月初變成了一個另外一個人,來折磨他們了,日日提醒他們做錯的事情。

    明知道這是自己的孩子,是另外一個人,可他們仍覺得有些可怕——他們連麵對韓星辰的時候,都覺得可怕到極點,甚至有時分不清,會覺得那是韓月初的幻影。

    是他們對不起那個孩子,是他們將那個聽話純潔的孩子一步步逼上絕路的,當時他們哪怕稍微理解他一點,給他一點支持,那個聽話乖巧的孩子都不會舍得這樣決絕地離開。

    沒人原諒他們,其實哪裏需要別人,就連他們自己都無法原諒自己,日日做著同一個噩夢。

    然後從福利院領回來的那個孩子又開始傻笑了,明知道該補償他,對他好些,可韓先生韓夫人卻覺得那個笑聲如此刺耳、瘮人……

    ……………………………………

    葬禮結束的很快,韓星辰給韓月初買下了一塊很安靜的地方當做他的墓地,讓他走的十分體麵。

    韓星辰讓工人直接挖了兩個墓坑,將韓月初的骨灰放進去之後,剩下的一半,就留給自己吧。他低頭笑了笑,想到男孩信上的那句話:我早就該下地獄了。

    “你錯了月初,該下地獄的是我。”他自嘲的笑了笑,“這是你對我的期望嗎?讓我一步步學會放下,學會習慣沒有你,變得成熟,不再像以前一樣的幼稚。”

    風輕輕吹過,樹葉嘩啦嘩啦地想,像是誰在回應他一般。

    韓星辰問:“是你在回答我嗎,月初?”

    回答他的依然隻有風,他的男孩再也不可能討好的、懦弱的、委屈地喊他的名字了,那一聲聲,回放在腦海中如此清晰。

    “星辰……星辰……星辰……”

    “星辰,早戀不好……”

    “星辰,你等等我。”

    “星辰,一會兒的真心話大冒險我們一組好不好?”

    “星辰,你生氣了嗎,都是我不好……”

    “星辰……”

    “星辰……”

    韓星辰蓋住自己的眼睛,他的喉嚨上下滾動了兩下,坐在墓碑旁邊,輕聲問:“你還願意等我嗎,月初?”

    “等等我好不好……我一個人,好怕……”

    *

    人都說揚州三月最是天上人間最美的光景,尤其是會玩的文人騷客,就算錢袋窮的比臉還幹淨,也總要到畫廊裏麵好好轉一轉的。

    顧家的小公子卻是不同,因為他身上從來沒帶過錢袋,都是隻帶一個仆從了事。

    畫廊裏的擺設十分講究,有當代名家大手親筆題的字畫,也有誰家未出閣便被爭相提親的小姐繡得手帕,但最讓人魂牽夢繞、心魂顛倒的還是畫廊那一位剛來便引起轟動、撫得一手好琴的清倌。

    顧家小公子顧明琅風流倜儻的花花故事早就傳遍了揚州的大街小巷,尤其是他為美人一擲千金的繾綣之事,傳說揚州每一位勾欄院裏的頭牌首夜都是被顧明琅買下來的。

    顧家小公子聽到這個傳聞的時候驚訝地筷子都掉地上了,他身邊的大鬆趕緊與他換了一副新的,“少爺聽了這麽驚訝做什麽?”

    孟一樂砸吧砸吧嘴,接過新筷,皺眉:“這麽離奇的說法也有人信?”

    “別說這個了,就算有人說顧府院子裏的侍女全都是你的通房,我猜,也沒人會不信。”大鬆與顧明琅是一起長大的,二人比之普通的主仆關係還要更複雜些,沒什麽嫌隙,他撇嘴:“平日裏就勸您少往那種煙柳巷裏跑,你非不聽,這下好了,大老爺要把您抓回去好好管教了吧……”

    他嘟囔聲中帶著幾分埋怨,卻又因為身在畫廊,看著河岸上緩緩後退的紅色燈籠和搖曳柳條,聽著耳邊不斷傳來的清雅琴音,又悄悄壓低了幾分聲音,不敢在外麵折了自家主子的麵子。

    孟一樂被勒令回京,心中本就不怎麽痛快,他伸手端起一個酒盞,胡亂往嘴裏送了一口,對身邊的小仆吩咐:“快,把這支首飾給芊芊送過去!”

    大鬆認命:“哎。”

    見大鬆擠過一趟人過去了,孟一樂趕緊整了整自己的袍子和發帶,擺出一個最是瀟灑風流的麵容,深情凝視著上麵撫琴的清倌。

    他在這個畫舫裏聽了無數次的琴聲,今日這個撫琴的姑娘瞧著卻是新鮮又神秘,勾的他剛落座就讓阿鬆上去送了一大捧花束,又吩咐人跑腿去揚州最好的銀匠鋪買了隻朱釵回來,隻等著獻上去一獲芳心。

    那位花名芊芊的清倌接過了精致小巧的首飾盒,果然轉著眉眼朝他的方向敲過來,那一雙眉眼可真謂是勾人魂魄、百轉千回,尤其是那一抹帶著點冷色的上翹眼尾,與她整個人清淡高傲的氣質遙相呼應。

    這一眼瞧得孟一樂呼吸一滯,手中攥著的扇柄都快被他捏斷了。

    然則不待他多瞧幾眼,清倌便抱著琴身衝眾人作揖躲到了後麵,無論是挺的直直的脊背還是那驕傲的麵容,都勾的孟一樂不得不伸長了脖子去瞧。

    “少爺,如何?”大鬆從那邊趕回來,聲音中帶著幾分揶揄,“竟然還真有姑娘不願理睬你這些孟浪手段,嘖,難得!”

    “這又能說明什麽?”孟一樂卻渾然不在乎,他挑了挑眉,“大鬆,不是我說你,你再這樣不懂情趣,怕是永遠都不會有姑娘傾心於你。”

    大鬆氣的瞪大了雙眼,剛想反駁什麽,卻忽的見一名侍女打扮的姑娘緩緩向他們這桌走過來,身段窈窕、唇紅齒白,尤其一笑起來露出兩個淺淺梨渦最是醉人,他忽的就忘了自己胸腔中那團火氣了。

    要不說文人墨客都愛上這所揚州最大的畫舫裏瞧一瞧呢,這兒就連伺候人的侍女都是人尖尖。

    再瞧他主子已經打開折扇,換了一副謙謙君子模樣,“姑娘何事?”

    那名小侍女拿那雙溫婉杏目瞧他,聲音輕靈動聽:“公子,我家姑娘讓我給您傳句話‘月上柳梢頭,歸雁洛陽邊’。”

    大鬆沒聽懂,糊裏糊塗地,問:“還有呢?”

    “沒了。”

    “沒了?”

    那名帶著兩個醉人梨渦的小侍女終於瞧了大鬆一眼,嘴邊的笑卻淺了許多,眼尾帶著三分冷淡:“我家姑娘就說了這麽多,你若不愛聽我也沒辦法。”

    梨渦小侍女又瞥了一眼輕搖折扇的浪蕩子,低頭掩嘴,神態輕慢地嗤笑他:“主子還沒發話,你倒是叫得歡。”

    可憐的大鬆就這麽被比喻成了一條狗,可他還偏偏氣不起來,瞧著美人兒那一低頭、一挑眉的風情,隻覺得就算被她用那粉拳打一通也是自個占了便宜。

    大鬆癡呆般:“姑娘芳名可否告知?”

    “我如何要告之你!”

    “我……”大鬆卻是被她噎的說不出話了,他撓了撓頭,一臉吃癟的模樣。

    那名梨渦少女卻又忽的咯咯笑起來,如銀鈴輕搖,如黃鸝慢唱,直順著人的耳朵鑽到心裏去,癢地無法言說,“瞧你那副慫樣。”

    這句笑罵更是說的如鮫人淺唱一般,隻怕是打情罵俏也不能比這更婉轉了。

    梨渦少女輕輕勾他一眼,“下次見麵你來問我我再告訴你。”說完便輕搖腰肢轉身走了,連句告別的話也沒有。

    “嘡。”

    “少爺您瞧我頭幹嘛?”

    “人都走遠了,別瞧了,快給爺斟酒。”

    *

    夜半,待得酒肆茶館全都關門閉戶,打更人敲著手裏的沉木撕扯嗓子喊夜,唯有幾處煙花之地熱熱鬧鬧高掛著紅燈籠,照的門上金色題字的牌匾滿堂輝煌。

    孟一樂與阿鬆站在一顆歪脖樹下等著,站了一會兒阿鬆覺得累了,將手中的燈籠放在一旁,蹲下巴拉地上的樹枝,找了一個螞蟻洞扣來扣去。

    再瞧他身旁一身淺藍色外袍的人,身姿站的及其挺拔,一手握著折扇微垂腰間,一手攏著寬大的袖子背在身後,腰係九帶,一層又一層繁複華衣襯的人氣度不凡、麵宇軒昂。

    小公子又是個長得好的,發帶飄拂、麵若冠玉,如此一個氣度,直將蹲在地上的阿鬆比的不能再低。

    阿鬆見螞蟻不再往外跑了,蹲的腿肚子直抽抽,忍不住抬頭問他:“少爺,你到底猜沒猜對啊,別不是誤會了人家姑娘的意思了吧?”

    孟一樂瞥了他一眼,斥他:“問什麽,等著就是。”

    “也不知道那清倌是不是拿你戲耍,丟下一句話便讓人自己琢磨,到最後就算你去質問她,她也大可說是咱們自作多情罷了。”

    “嘶,找打了是不是?”

    “我哪敢啊少爺。”

    誰知阿鬆還真一語成讖,他們就這麽披星戴月送走光華,伴著朝露迎來日出,果然是沒能等到那位留下一句‘月上柳梢頭’的冷清琴女。

    兩人頗受挫敗,尤其是顧家小公子,他哪裏吃過這樣的虧,這位紈絝哪一回在女人中間不是收放自如、受盡寵愛?

    他拿著手裏的折扇便氣呼呼地闖進來畫舫。

    白日的畫舫隻是喝茶的清淨之地,沒什麽看頭,但裏麵精致的擺設和名家書畫卻更值得人好好咂摸。

    孟一樂甫一進去就見到了裏麵管事的,他是這裏的常客,揚州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顧家小公子,管事的一見是這位人物,聽他要見昨夜撫琴的清倌,趕忙攔人。

    “喲喲喲,小公子慢著些走,您也知道我們畫舫的規矩——人家姑娘是位清倌,我們做不了主的。”

    孟一樂冷哼一聲:“做不了主?阿鬆!”

    阿鬆趕忙把打了半個的哈欠咽下去:“哎,小的在。”

    孟一樂展開折扇,慢條斯理的話語緩緩敲在那位管事的耳膜上,“給這位拿張銀票,再問問他做不做得了主。”

    那位管事的在孟一樂麵上仔細打量了一番,知道顧家不是他能惹得,思忖糾結了會兒笑眯眯接過銀票,“既然是小公子執意要見的人,小的引您過去瞧瞧倒也不是不可,畢竟公子這憐香惜玉的名聲早就流傳在外,也不怕您折損了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