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狗尾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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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諾德星球物資豐富, 土地富饒, 而且基本沒有布上人的足跡, 所以整個星球都是自由而不羈的, 它們將美麗的枝丫伸出牆頭, 上麵綴滿了細小的花瓣,顏色濃鬱又香遠益清。

    孟一樂診治完之後便坐在醫務室外麵的一個花園裏,醫務室是剛建立好的,周圍的樹木花草還沒來得及規整,沒有經過修剪的繁葉正是散亂無規律的模樣, 帶著朝氣與生機。

    冬日的恒星之光灑下,在花園的石凳上,盈著一層柔和的光,落在人的身上, 暖暖的。穿著一身休閑服的年輕上將麵無表情的坐著, 挺直脊梁, 一動不動。

    二十分鍾後, 光腦突然蹦出來,顯示在孟一樂麵前。

    432:【行了別看了, 你外麵有消息!】

    孟一樂:【別別別, 正到精彩的地方呢!!!】

    下一秒,432毫不留情地關閉了電影播放畫麵。

    孟一樂看著眼前屏幕的一片漆黑, 哇的一聲哭出來。再也不和狗屁係統搭檔了,永遠都是加班加量不加錢!!

    他不情不願地退出來,接受了比爾的通訊請求, 不太高興地詢問:“比爾?”

    “小蘭登,你在哪!”比爾的聲音十分著急,“我找了你半個多小時了,醫務室也沒有你的人影,躲哪去了?!”

    孟一樂輕輕皺眉,“有急事?”

    “有!”比爾說完頓了頓,“阿諾德正在調查艾倫,而且已經派人到處搜查你了。”

    孟一樂完全傻了,不知道怎麽隻是看個電影的時間就出了這麽大的事情,他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聲音,“怎麽會突然調查艾倫……他又做了什麽?”

    “一時間說不清楚,你在哪我馬上去找你!”

    “醫務室後麵的花園。”

    “好,就這樣。”比爾說完便切斷了通訊。

    而孟一樂則徹底懵逼了。

    於是孟慫慫十分慫的去找了死慫慫。

    孟慫慫:【突然之間發生了什麽!我有點接受不了!】

    死慫慫也縮成了一團:【我母雞啊。】

    孟慫慫:【……那我現在該怎麽辦?】

    死慫慫:【別怕,阿諾德調查出來事情的真相對你也沒壞處~】

    孟慫慫瞬間就不慫了:【對啊!那我還怕個屁!老子頂天立地!】

    432::【嗯比爾來了,調整情緒。】

    孟一樂瞬間調整好了表情,看到遠處一路狂奔過來的比爾之後,立即站起身來,麵無表情地瞧著對方,喚人:“比爾,我在這兒。”

    “跟我走,小蘭登!”

    “去哪兒?”

    “去找愛麗莎公主!”

    孟一樂微微皺眉,不再多問立即跟上去,一邊走一邊問:“去找愛麗莎公主做什麽,她可以保護我的安全還是?”

    “不!”比爾一邊大力的跑,一邊抽空回頭瞧了他一眼,“在八寶山的那個事故,不是意外!”

    “不是意外?……這是什麽意思……”年輕上將剛說完這句話,腦筋便瞬間轉過彎來,他不可思議般睜大雙眼,“是艾倫?”

    “沒錯,是他。”比爾跑到一個隱蔽的場所,那邊有一個小型飛行器,他匆匆走過去,打開艙門,兩人趕忙坐了進去。

    比爾係上安全帶,一邊啟動飛行器,低頭進行操作,一邊有條不紊地向孟一樂解釋:“本來我們隻是以為那是個突然事件,沒有人去過多關注,但是永安為了宣傳這次的演習成果,宣揚阿諾德上將舍己為人的精神,同時也是為了促進永安與四大部落的感情……”

    因為跑步聲音裏產生了一絲渾濁,比爾清了清嗓子,繼續:“爬山的時候飛行器一直在進行俯拍,後來發生意外,幾隻戰艦和飛行器又對總部進行了實時報道。所以,解救阿諾德上將的全部過程都被記錄了下來。”

    不需要比爾再多說,孟一樂已經猜測的差不多,他愣了愣,“你的意思是,我發瘋去挖土的那一段也被拍下來了?”

    “是。”比爾操縱著飛行器飛上天空。

    “可我記得當時……很多士兵都在挖土……應該看不出我……”

    “情況有變動小蘭登!”比爾打斷他,他用力錘了一下操縱盤,“為了增進兩個部落的情感交流,永安官方發出的剪輯視頻中隻有你一個人前期的畫麵,像是被狗屎糊了腦子一般,還用了慢鏡頭反複煽情,貼了你的一堆表情、動作以及流血雙手的特寫,操,隻等老子搗爛他的老巢!”

    孟一樂抿了抿唇,“視頻是什麽時候發出去的?阿諾德也是因為這個才開始懷疑……?”

    “兩個小時前。”比爾一直在警惕地注意著周圍的環境,盡力隱藏自己的行蹤,“阿諾德發現艾倫的事情和他的智能管家有關。”

    “皮特?這又關皮特什麽事?!”

    “皮特在收拾艾倫的起居室時,發現了一些不同尋常的東西,我不太清楚是什麽,但肯定是一些致命的證據,能夠直接讓阿諾德產生懷疑和動搖的直接證據!”

    “等等,讓我仔細想想……我記得在意外發生的時候,艾倫的慌亂和對阿諾德的關心不是假的,說明他並沒有想要傷害阿諾德的想法……這次的意外真的是他發動的嗎?他沒有理由……”

    “蘭登,你聽我說!”比爾抿了抿唇,“我們現在最重要的是立即去找到愛麗莎公主,請她幫忙拿回錄像視頻,然後再立即換上新的宣傳片,你的身份決不能暴露,知道嗎?”

    他們到達目的地,打開艙門走下飛行器,這是一個十分隱蔽的地方,比爾的選址都很細心周密,孟一樂跟著比爾的腳步往前走。

    半晌,他兩人轉過一個彎,孟一樂猶豫著問出:“如果不小心暴露了,會有什麽後果,比爾。”

    前方的比爾聽到停下步子,回頭睜大了眼睛瞧他,一臉“你他媽是瘋了嗎”的表情,他走回來站定在孟一樂麵前,“小蘭登,你將阿諾德放走的事情如果被基地的人民知道,他們該會怎麽想?”

    年輕的上將深深望著他的眼睛,眼中閃過掙紮和痛苦,“比爾,所以真相永遠都要被掩蓋,他至死都不會知道孔立就是我,對嗎。”

    “他已經活下來了,不是嗎。不要任性小蘭登,我無法承受失去你的痛苦,想想父親和母親。”

    孟一樂垂下眼眸,遮住裏麵所有的不甘與遺憾,道歉:“對不起,我知道了。”

    比爾走過去拍了拍他的肩膀,歎了口氣,輕聲道:“該結束了蘭登。”

    結束什麽,當然是要結束這場長達七年的愚蠢暗戀。

    孟一樂點點頭,沒有說話。

    比爾抬手幫他抹了一把眼眶,感受著手中的濕熱,“好了,男子漢大丈夫,上過千百次戰場,身上的傷疤可以疊羅漢,流過那麽多次血,就是沒流過淚,不準哭!”

    孟一樂托起一抹艱難的笑意,將眼內的淚水強行忍回去,帶著通紅的眼眶,“走吧。”

    可即便是這麽驕傲的星際第一上將,在麵對一場沒有可能的愛情時,都表現的這樣卑微。

    比爾轉身抓著孟一樂繼續走,可剛轉過彎,兩人便都怔住了。

    孟一樂望著突然闖入眼簾的一雙合體長靴,那人身上的永安軍裝十分合體,將人襯的修長又挺拔,他緩緩抬頭,看到銀質的腰帶和胸前掛的滿滿的勳章,那些無言的赫赫戰功。

    再向上便是繃緊的下巴線條。

    孟一樂瞧著麵前的人,良久一動不能動。

    半晌,阿諾德那雙狠厲、精明的雙眸這才輕輕轉動,他直直望進孟一樂的眼睛裏,沙啞著嗓子開口:“果然是你。”

    年輕上將被他盯著,下意識便想要逃跑,可是卻知道不能畏懼和躲避,那些都沒用。他現在要做的隻有保持冷靜和理智,讓事態盡可能緩和下來。

    他吸了一口冷氣,帶著涼意的聲音吐出來:“阿諾德上將還有事嗎,沒有的話,我和比爾上將還要趕著去見愛麗莎公主。”

    阿諾德卻似沒有聽到一般,他一步一步走到孟一樂麵前,帶著眼中的震驚和所有的無措,慌亂之間,他便看到了孟一樂藏在背後的雙手。

    似忽然想到什麽一般,他伸手想要將孟一樂的胳膊拉出來,卻又遲疑著不敢,隻是沙啞著嗓子問:“你的手……”

    孟一樂立即後退了一步,躲開了他伸過來的胳膊,“已經沒事了。”他聲音淡淡的,又冷又沉,似一口見不到底的古井,讓人沒由來的心慌。

    阿諾德望著孟一樂的動作,一雙眼睛無措地轉了轉,他似帶著點慌亂般,“你是在計較我之前對你做過的那些事嗎……”

    一旁的比爾終於忍不下去,他不耐煩地打斷阿諾德的話語,將孟一樂拽到自己身邊,隔開兩人,“阿諾德上將還有事嗎,如果沒有的話不如改天約個時間再聊,愛麗莎公主還在等著我和蘭登過去。”

    阿諾德原本無措慌亂的眸子瞬間黑沉下來,他冷冷瞧著麵前的比爾,“改天約個時間?比爾上將,你這話說的可真是輕巧,隻怕到時候又要有各種理由阻撓了吧。”

    比爾冷笑一聲,直接迎上對方的眼睛,半點躲閃也無,“怎麽,隻許你前來預約,蘭登便沒有權利拒絕了麽!”

    兩人不再說話,氣氛一瞬間冷了下來,靜的厲害,孟一樂和432則在一旁閑閑的當吃瓜群眾,他倆聊了一會兒覺得再這樣下去,非得爆發一場世界大戰,趕忙過去勸架。

    孟一樂走過去拽住比爾的手,麵色沉著:“沒有時間了,比爾。”

    比爾這才冷冷收回視線,轉而看向身旁的年輕上將,他恨恨道:“走吧。”

    孟一樂當然知道比爾不喜歡阿諾德,這麽長時間一直的陪伴,比爾把蘭登的這場暗戀全部看在眼中,一直替蘭登不值和不甘,尤其是艾倫代替孔立的這件事情,他一直自責又愧疚。

    他甚至將差點失去蘭登的痛苦,全部歸咎在阿諾德的身上,畢竟如果不是因為救這個人,蘭登也不會這麽衝動,做出這樣的傻事。

    雖然父親、蘭登,甚至他自己都有責任,可他做不到恨他們,便隻能加倍的將這些愧疚、苦惱加著在阿諾德身上。

    然而孟一樂的步子還沒邁出去,便被人一把抓住了手腕,他垂眸瞧著抓在自己手腕上的那隻手,突然想到離開永安的紅毯上,那個人當時也是這樣緊緊抓著自己。

    那個嘴角帶著諷刺笑容的阿諾德他直至現在還沒忘記,當時他以為對方認出了自己就是孔立,心情複雜的不知究竟是苦還是甜,但心情卻是激動、興奮全部奮力洶湧。

    可自從那天之後他的生活就陷入了一片黑暗,一個叫做艾倫的青年出現,搶走了他的所有光明。

    而這一次他便如同受驚的動物一般,再也不願抬頭去瞧阿諾德的表情。

    阿諾德看著那個底下眉眼的青年,從他這個角度望過去,那樣的動作顯得十分順從,滾了滾喉嚨:“你不能走。”

    話還沒有解釋清楚,怎麽能隨隨便便就走。

    “阿諾德上將還要我留下做什麽呢,”年輕的上將保持著原本低垂眉眼的姿勢不變,整個人卻籠罩上一層冰冷的寒意,“繼續接受你的嘲笑和羞辱嗎,您是覺得之前這些還不夠,或者您還沒有玩夠……”

    “不是,蘭登上將……”阿諾德趕忙打斷他的話語,望著那人露出被顫著厚厚紗布的手指,心中劃過一陣緊接著一陣的疼痛,想到之前自己做過的那些行為,終於在有點點理解目前人的委屈。

    “蘭登上將……?”孟一樂咀嚼了一下這個稱呼,然後發出了一聲輕輕的嗤笑——這一聲稱呼,還真是生疏的夠可以。

    當然生疏,7年癡戀,不過是他一個人的事,最後塵歸塵、土歸土,終究所有的故事畫上了句點,而他也明了、看清一切。

    阿諾德瞧著那兩隻手指,眼中含著憐惜和無盡的悔意,輕聲問他:“痛不痛?”說完眼眶立馬染上紅色,忽的想起兩個小時前醫務室內的那一次照麵。

    當時這個人該是帶著怎樣的心情看著他和艾倫站在一起,又是如何做到悄悄離開,一直咬牙忍下所有的疼痛和真相,隻是心甘情願地一直在背後默默付出。

    為什麽不告訴他一切,如果他早點知道……如果他早知道眼前人便是心上人,何至於……何至於有那麽多荒唐的誤會和錯過。

    孟一樂掙開他的手,冷冷望向他:“阿諾德上將說笑了,鄙人一生參加成千上百次戰爭,這點小傷,死不了人的。”

    阿諾德望著自己被冷冷甩開的手,默默地將拳頭攥起,他沙啞著聲音:“你恨我對不對。是,你該恨我的,可我當時不知道……”

    “阿諾德上將,不必再說了。”孟一樂頓了頓,後退一步,再次拉開兩人的距離,然後悄悄將胳膊藏到身後。

    他轉頭看向別處,將臉扭過去,不願再和麵前的人對視,“我們之間已經兩清了,當時在八寶山你將我推出來的時候,就已經將之前的事情還清了。所以,我們之間並不存在恨,什麽都沒有。”

    阿諾德望著孟一樂堅毅的臉部線條,以及那人雕刻完美的側臉,心中對對方的渴望在知道真相的一瞬間,再沒有任何遮掩。

    然而看到孟一樂這幅模樣,他便像是一身熱血突然被人兜頭淋了一盆涼水,隻剩下幾縷青煙掙紮著不肯停歇。連一絲希望也不敢放棄。

    “都沒有?”他望著孟一樂,再次邁著步子追上去,“你給了我生命,我給了你生命,我們之間的牽扯如何都剪不斷,如何能用數量計算,又說還清呢,我已經將孔立抓起來了,以後不會再有他……”

    孟一樂聽到這裏卻突然轉回頭來,冷冷瞧向他,像是被激怒了一般,忽然攥緊了雙手:“他不是孔立!”

    阿諾德沒想到自己順口的一個稱呼,竟然會讓對方反應這麽大,這才突然想到之前發生的一幕,他慌亂極了,再看向孟一樂已經滿目羞愧。

    “當時山崩的時候,我不知道你才是孔立……所以才會讓他先出去……其實你很介意對不對?……如何也不肯原諒我對嗎……?”

    發生山崩的時候所有人都慌亂極了,整個耳邊隻有尖叫和山體晃動的聲音,讓人心中恐慌和絕望不斷增大。

    當時洞口越來越小,誰先一步出去,便距離死神遠一步,所以每個人的抉擇都是按照心中最最直接的想法決定的。

    所以蘭登會讓比爾先走,所以蘭登會讓阿諾德先走。但是阿諾德當時……是讓艾倫先走的,而其他人在他眼中的並沒有那麽重要,隻是他是上將,身上肩負著責任,所以必須留在最後而已。

    看著越來越小的洞口,感受著一次緊接著一次的坍塌和震動,每個讓出逃生順序的人讓出的都是逃生希望。

    當時蘭登看著他一臉著急讓艾倫先走的時候,大概就已經徹底死心了吧,所以才會在他被救援出來之後,一句上前安慰的話語也沒有,才會在飛行器艙內看著他和艾倫說笑,躲到最遠的角落裏低頭沉浸在自己的世界內。

    才會在醫務室和他碰麵之後,一個字都沒有說,便悄無聲息地繞過他和艾倫離開,不帶一絲留戀。

    被拋棄的滋味一點都不好,可阿諾德突然想到,在這麽多次的選擇中,每一次麵前這個年輕的上將都是被拋棄、犧牲的那一個。

    一次都不曾落下過。無論是蘭登所努力保護的部落,還是他一心守護的自己。一直付出,從未得到過任何回報,大概是誰都該熄滅了心中的光明和希望,黯淡下笑容吧。

    在這一瞬間,阿諾德這才意識到自己究竟做過什麽過分的事情,在別墅那一次次的羞辱中,蘭登沒有對他絕望,在他一回接著一回的嘲笑著,蘭登也沒有改變過自己的感情。‘

    但是在那次山崩的時候,在所有人都無助地想要尋求一點保護和安慰的時候,卻不曾有人給過他,自己甚至還冷冷地又往他心上插了一刀。

    然後冷冷問他:“想要被我保護,你配的上嗎。”

    當時他便護緊了自己受盡傷痕的心,再不肯露出來一絲一毫了,原來是那個時候,竟然是那個時候。

    可笑的是,那個人即便已經傷痕累累,再看到他被掩埋的時候,卻還是不顧一切地去拚命救他,不顧劇烈的餘震,不管別人的看法。

    那個視頻上混著鮮血的泥土,那赤紅的雙眼,以及已經完全露出血肉的雙手,全都如同一聲聲炸雷在他耳邊炸開,將他劈得渾身焦黑,每一處都泛著疼痛。

    然而等他想再去找那個每時每刻都在關心他的人時,這才發現,那個人已經累了,被他徹底上完了,再不肯留給他一絲一毫的擔憂和關愛。

    之前有多慷慨,現在就有多吝嗇。

    可能怪誰呢,可以怪的人還不是隻有他自己,他親手毀了那個人對自己的無限崇拜,將那帶著信仰的眼神狠狠隔絕在門外。

    【叮!攻略目標完整度+66,目前完整度99,恭喜宿主,請繼續努力\\(≧▽≦)/】

    孟一樂聞言卻麵無表情,似乎早就不記得山崩之後發生的事情一般,他輕啟薄唇:“沒有的事,您想多了。”說完他便一秒鍾也不肯多待,越過阿諾德的身子,便齊齊走向了愛麗莎公主的住所。

    阿諾德瞧著兩人的背影,視線在兩人被風吹起的衣角上停留,無聲地攥緊了拳頭。事情與他來之前預想的走向完全不同,蘭登對他的冷淡讓他忽然有種什麽都抓不住的感覺。

    太疏離了,太陌生了。

    即便是當初在別墅內,自己對蘭登做出那樣不可饒恕的事情,滿含著羞辱之時,他都未曾在看向自己時那樣冷。

    冷的刺骨。比呼嘯著的北風,還要再狠厲幾分。

    *

    第二天,比爾和孟一樂處置好了錄像的事情,艾倫的事情也告一段落,星際人的效率總是很高,阿諾德當晚便派人將艾倫送到了最荒蕪的一顆星球,天狼座星球右翼,命人監督他在上麵過完下半身便沒有別的吩咐了。

    這種懲罰不可謂不狠,不論對誰來說,都是無形的折磨。因為整個星際沒人不知道天狼座星球右翼有多貧瘠,上麵一點可以利用的資源都沒有,包括衣食住行的一切。

    然而既然軍令上已經指明了是過完下半生,那麽就意味著監督人員將會按照星際年的人均年齡計算,一直到最後一秒才會讓接受懲罰的人結束這種刑罰。

    阿諾德顯然更加氣憤四大部落對他的欺騙行為,可卻因為要顧忌孟一樂,所以才忍耐著沒有發作,雖然兩個部落的外交他半點都不在乎,卻不能不在乎那個人。

    既然蘭登一直都在各種選擇中被放棄,那他就竭盡全力去彌補,給那人安全感,給他無言的保護,讓他感受到被偏愛、被重視的滋味。

    最好……能讓他再次對他敞開心扉。

    當天繼續演習,孟一樂並沒有因為手指受傷而拒絕參加,在演習過程中沒露出半分虛弱和緩慢,他依舊對自己要求嚴格,在前麵領頭,監督著每一位士兵的行動。

    如果不是手上的繃帶依舊刺目,幾乎所有的人都要忘記這位上將昨天剛剛受過傷。

    阿諾德在隊伍最末處遙遙望著前麵的上將,眼中含著點點擔憂,立即給飛行器上的皮特發布了一條指令。

    十分鍾後,皮特出現在孟一樂身邊。

    “嘿,小蘭登!想我沒!”他臉上帶著一個可愛至極的笑臉,顯得既活潑又機靈。

    孟一樂想到艾倫被發現的事情正與皮特有關,於是托了一絲笑意轉頭瞧他,“你怎麽會突然到這來?這裏不適合你皮特,一會兒路變得坑坑窪窪之後,小心陷在裏麵出不來了。”

    “皮特十分思念您,所以帶了豐富的禮物來瞧您,親愛的上將,你們的隊伍已經走了兩個多小時,該休息片刻了,您說呢?”

    孟一樂猶豫了下,點點頭,站定在原地下達命令,“原地休息半小時。”

    他和皮特找了個地方隨便坐下,剛坐下,皮特便從自己肚子裏拿出來兩個便當盒,以及牛奶和飯後甜點來,並且貼心的準備了一條野餐墊,準備的十分正式。

    孟一樂瞧著他這麽快的行動力,有點佩服。心中雀躍的厲害。

    “皮特,你這樣搞我很覺得自己的很特殊,會尷尬的。”但他還必須按照自己的人物性格演戲,一邊暗自流口水,一邊溫聲拒絕對方的好意。

    “可你是上將啊,本來就該比士兵的待遇更好一些。”他就這麽一勸,孟一樂就這麽意思地拒絕了一下,便順著他的意思勉強接受了。

    不一會兒,餐點擺好之後,遠處的人影也緩緩走了過來,他站在孟一樂麵前輕聲詢問:“蘭登上將,介意我和你一同用餐嗎?”

    孟一樂心中默默念了一下對方這個生硬的稱呼,毫無波動地應下了:“當然不,您隨意。”

    阿諾德內心暗自鬆了一口氣,剛坐下來,卻忽的瞧見對麵的人站起身來,孟一樂聲音輕緩,疏遠有禮:“您慢用。”

    說完便要走,阿諾德趕忙喊住他:“蘭登上將,你不用餐嗎?”

    那個轉過身欲走的人腳步頓了頓,身影立在天地間,顯得高大又修長,孟一樂沒有回頭,隻是冷冷道:“不必了,謝謝您的好意。”

    說完便一刻也不停留,立馬邁著步子走遠了。

    阿諾德望著麵前擺的好看整齊的餐點,突然之間沒了任何食欲,等他再抬起頭時,便看到孟一樂坐在比爾身旁,兩人正在一邊對話,一邊將壓縮餅幹放進口中。

    阿諾德心髒忽的一陣疼痛。

    皮特也看到了這一幕,他不滿地耷拉著嘴角,埋怨地對著阿諾德道:“都怪你,不讓來還非要來,結果將小蘭登給氣跑了。”

    說完他不理會自家上將落寞的視線,拋下他,轉身滑去了孟一樂的方向。

    等到他靠近的時候,就聽到比爾同小蘭登打趣:“你這紗布包的真醜,是哪個剛實習的護士幫你纏上的?”

    孟一樂愣了愣,看向自己的雙手,淡淡道:“是嗎。”說完將手中的壓縮餅幹吃完了,這才繼續:“我自己纏的。”

    “你自己?”比爾詫異地發出疑問,伸手按上孟一樂的額頭,“你是瘋了嗎,自己給自己纏,醫生呢,護士呢?”

    “當時他們剛處理完艾倫的傷口,一直都沒吃飯,就沒再多做打擾。”他聲音裏倒是沒有半分不快,但皮特和比爾還是從裏麵聽出來滿滿的苦澀。

    比爾心疼地對他解釋:“醫務室會有值班的醫生,蘭登,你知不知道這麽嚴重的傷口不處理會感染的,它甚至會影響到你對飛行器的操作。”

    年輕的上將低下頭,垂下眉眼,他輕聲回應:“已經不重要了。”

    被部落一次次放棄,被信仰一回回忽略。在經曆艾倫和阿諾德的打擊,又看到空無一人的醫務室,在那一刻,突然就覺得所有的附加條件之於他而言,全部都不重要了。

    沒人在乎,他也就懶得在乎了。反正到最後,也會被拋棄,也會被忽略。

    那就算了吧,儀器不如留給有需要的人用,反正給了他也是……浪費。

    但走的時候碰到好心的小護士,看他那副慘不忍睹的雙手,勸說不過,最後還是擔憂地給了他藥和紗布。

    所以那一天出來醫務室之後,他的心情特別好,被人憐惜、擔心的感覺,原來是這樣的。會在望向天空的時候覺得更藍,會忍不住翹起兩邊的嘴角。

    會溫暖一顆早已經冰透的心,讓他還能繼續撐下去。

    也是在那一刻開始,他突然想通了,何必非要和去強求呢,有些東西該放就得放。人嘛,活的並不是非要那麽累。而且他還有比爾,不是嗎。

    幸好,他還有比爾。

    432:【小子,你戲好多。】

    孟一樂:【懂什麽,這叫研究戲中人物的內心!】

    當晚回去,皮特便將那段錄音交給了阿諾德。這位星際戰神在聽完最後四個字之後,徹底僵在臥室內,就那麽站著,一直站著。

    半晌,他忽的綻開一抹苦笑,在唇邊仔細感受了下“不重要了”是一種什麽感覺,到底是有多絕望和悲傷,才會讓一名那樣驕傲的上將心死如灰,覺得自己不重要了呢。

    仔細體會了一陣兒,這位一生堅毅,從不肯妥協、低頭的上將,忽然覺得嘴裏泛起濃重的苦澀,眼圈紅了一片。

    就在這一刻,他才真實的知道自己的心慌來自哪裏,原來他的孔立真的決定離開他了,突然得到、突然醒悟、突然離去。

    他們之間的一切都是這樣突然,卻又都順理成章的讓人討厭。

    ——你怎麽可以忽然闖進我的生命,在我看清一切、明白一切的時候又突然離開呢。

    可他又有什麽理由去責怪對方呢,哈哈,多可笑,這一切惡果都是他自己親手造成的。看,上帝說不定正在滿眼嘲諷地瞧著他,宛如瞧著一個可憐人。

    半年後後,演習結束,永安部落也終於公布了這次演習的目的,很簡單也很出人意料,他們想從幾個部落的優秀將士中,選出一位來**麗莎公主的愛人。

    這讓所有人大跌眼鏡,尤其是永安的人民,他們不明白為什麽自家的公主要出去選人,是自家的將軍不夠優秀,還是自家的士兵不夠勇敢?

    但他們隨即便想到參加演習的將軍中有蘭登上將的名字,忽然一切不通達便都通透了,可是三天後公布的結果卻再次讓星際人民狠狠吃了一驚。

    愛麗莎公主選的竟、竟然是比爾上將,那……蘭登上將怎麽辦?!

    半年後,婚禮準時舉行,這場兩個繁榮部落的婚禮自然十分莊重,孟一樂收拾好了自己,轉頭去問432.

    孟一樂:【他會來嗎?】

    432:【應該會吧。】

    孟一樂:【趕緊結束吧,最後這一個好感度都拖了半年了。】

    432:【這算啥,這個世界的完整度一直都很閑。】

    孟一樂:再說我就哭給你看!

    孟一樂身為比爾最好個哥們,自然要擔負起接待客人的職責,他站在門口收下一件件請柬,看著上麵燙金的“囍”字,用指尖在上麵的凹痕上輕輕撫了扶,眼中流淌著羨慕和溫情。

    星際年的人民總是對古老的東西產生向往,即便是一切都可以從簡,用最最簡單的現代化代替一切,愛麗莎公主和比爾上將還是選擇了最為繁瑣的東方婚禮。

    年輕的上將穿著一身合體西裝,再抬頭,眼前已經多了一個人,他伸手接過對方的請柬,帶著嘴角努力托起的笑意看過去,卻看到一張熟悉又堅毅的麵龐。

    來人也穿了一身得體西裝,襯的人身上的氣質沉穩極了,他深深望進孟一樂的眼睛內,“許久不見,我的……上將。”

    孟一樂收回視線,疏遠又禮貌地回複:“婚禮即將舉行,您請入內。”

    他剛說完,眼前突然闖進一個機器人的麵龐,那個機器人笑嘻嘻的:“嘿,小蘭登,沒想到我也來了吧!”

    孟一樂平複下眼內的驚訝,點頭:“你也進去吧皮特。”

    皮特搖頭:“哦不,我太思念您了,我要與您站在一起。”

    孟一樂思索了一下:“也好,我正缺少一個幫手。”

    皮特對他眨眼,嘚瑟地轉了個圈:“放心吧,皮特是萬能的!”

    當天晚上,所有賓客留宿在基地,阿諾德的住所被安排在距離孟一樂起居室三天街的位置,十分遙遠。

    但孟一樂回去的時候,卻還是在門口看到了對方的身影。

    經過半年時間的演習,孟一樂已經對這位上將能躲就躲了,他隻當做沒看到阿諾德一般,垂下眉眼便從對方身邊繞了過去。

    剛打開感應門,對方便喊住他:“孔立。”

    這是阿諾德第一次對他叫這個名字,年輕上將的腳步頓了一下,“這麽晚了,您早點休息。”說完連停留都沒有,便直接進了起居室。

    留在外麵的阿諾德望著在自己麵前緩緩關上的感應門,目光黯淡地低下了頭,然後在外麵站了一夜才離開。

    第二天。

    孟一樂:【他為什麽不跟進來,我都沒有關門!】

    432:【這不很好麽,都學會尊重了~】

    孟一樂:【有個屁用,不接觸哪來的好感度!】

    432:【太年輕。】

    孟一樂:【比不上您老妖精~】

    話音剛落,突然傳來一聲提示音。

    【攻略目標完整度+1,目前完整度100,恭喜宿主,請繼續努力\\(≧▽≦)/】

    孟一樂呆愣了一下:【發生了什麽?】

    432:【阿諾德……正在來找你。】

    孟一樂:【那、那我不是要走了嗎?他來找我有用嗎?】

    話音剛落,孟一樂就感覺到一陣劇烈的疼痛,他看到牆壁距離自己越來越近,然後“嘭”地一聲,他的身體撞上什麽東西,眼前陷入一片漆黑。

    孟一樂:【窩草,疼疼疼!432!快幫我屏蔽痛覺!】

    432:【好。阿諾德到了。】

    孟一樂:【什麽情況?我為什麽會突然被人用激光槍射了個對穿?】

    432:【其他部落的間諜,趁這次婚禮混進來了。你也知道,四大部落的上將住所都這麽簡陋,人家隨便一混就混進來了。】

    孟一樂:【放屁,要這麽容易混進來,我早死100遍了!你給我說實話!】

    432:【嗯……好吧我承認,這個人是我派來的,消息也是我派人告訴阿諾德的。】

    孟一樂:【窩草你這麽牛的432,下個世界我困了、餓了,你能不能派個人過來幫我送點吃的喝的,再送一張床?】

    432:【我直接幫你刷滿完整度好不好?】

    智障孟一樂狂點頭:【好啊好啊好啊!】

    432:【對方已將你屏蔽。】

    孟一樂:……提完整度傷感情。

    阿諾德拿著手中的通行證,打開孟一樂的感應門,闖進去就看到滿地蔓延的鮮血,如同一朵朵綻放的紅玫瑰般,豔麗、刺目極了。

    他愣了一下,雙眼立馬變得通紅,踉蹌著走過去抱起來倒在血泊裏的人,輕輕擦幹淨孟一樂臉上的汙濁和粘膩。

    “孔、孔立……?”他的聲音沙啞又帶著顫抖,才喊出一聲,喉嚨便像是被人死死掐住了一般,再也發不出第二個聲調。

    孟一樂緩緩睜開眼睛,艱難地辨清了來人,半晌才一個字一個字地吐出來,“告訴……父、父親、母親……我很榮、榮幸……被他撿……撿到……還、還要……比爾的……婚禮……我參加……參加不了了……跟他……說……抱歉……”

    阿諾德的喉嚨狠狠滾動了一下,他用力呼吸一口,將自己憋悶的胸口敞開,這才終於能說出話來,他一邊慌亂地打開光腦對孟一樂進行檢查,一邊聲音輕柔地安撫他,“我會告訴他的。”

    孟一樂聽阿諾德答應了,便不再說話,虛弱地閉上眼睛。

    這個一直穩重如泰山一般的上將,經曆過萬千場戰爭,即便是反抗聯邦那一場尤其艱難的抗戰,他都未曾害怕、遲疑過哪怕一瞬,卻在這一刻慌亂地臉上布滿交錯的濕痕。

    他還沒來得及改的更好,這個人卻不肯再等待他了……

    許久,阿諾德勾起苦澀的嘴角,麵上笑的比哭還難看,明明懷裏的人已經一動不動了,他卻還是輕輕開口,生怕吵到對方一般,問的即小心又緩慢,仿佛十分害怕遭到拒絕:“孔立,你……你有沒有想要對我說的話啊?一個字就好,一個字就能夠支撐我過完下半生……罵我也行,恨我也好,你理理我好不好?明明對皮特你都能那麽容忍,為什麽就一秒鍾都不願意多看我呢?我是不是挺討人厭的,以前皮特說我人氣是星際最低的時候我總不信,現在信了……但是不是知道的太晚了,所以才會讓你對我放棄了?……你真的一個字也不願意跟我說嗎?……孔立?”

    時間一點一滴過去,將軍在耐心的等著,然而寂靜的房間裏隻剩下滴答的鍾聲,是件古老的東西了。

    阿諾德望向發出動靜的小東西,一瞬間瘋狂地掉出了眼淚。

    原來是你。原來是你。

    7年前,已經揚名星際的阿諾德摧毀了強大而又殘暴的聯邦,在退兵回去的路上,獨自和河邊休息,卻碰到一個正在湖中洗澡的少年。

    那個少年背上有一道道被激光槍擦傷的痕跡,聽到動靜扭過臉來,露出一張完美精致的麵孔,隻一眼,便驚為天人。

    於是鬼迷心竅一般,阿諾德將從聯邦宮殿上掛著的鍾表留下,款款離去。

    從頭到尾,他沒有留下一個字。

    便如懲罰一般,如今蘭登也不肯給他留下一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