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落雪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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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姑娘胸口以下的部分被埋在嶙峋山石裏,纖長眼睫落在眼窩的剪影顫一下, 停一下, 宛如深夜被獵手折了羽翼的蝴蝶, 搖搖欲墜。

    “楚珣定定看了她幾秒,一手覆上她的眼睛,一手開始刨。他有一雙做研究的手, 修長白淨,卻被砂礫廢石磨得指尖滲血……研究所其餘人, 包括我,都站在旁邊,麵無表情地看著他救人,看著他把自己出血的指尖,直接遞到小姑娘嘴邊。”

    “小姑娘幾乎沒什麽意識了,癱軟在他懷裏,全憑著求生的本能,大口大口啜,楚珣問我搭了把手,把奄奄一息的人抬到了簡易行軍床上。”

    基地就在前麵幾百米的位置,各種藥品物資齊全。

    楚珣跟著隊伍的尾巴,把小姑娘推到基地門口時, william博士出手攔住了他, 操著一口熟練的中文問:“你做什麽?”

    “救她。”楚珣肯定地答。

    那時候他二十出頭,意氣風發,整個人帶著股義無反顧又有點小生澀的英雄氣。

    眾目睽睽下, william斜眼睨他:“你要知道自己不是醫生,是科學家,”他說,“哪裏挖出來的,就送回哪裏去,讓楊木幫一把,然後歸隊,當什麽事都沒發生。”

    楚珣眸光一暗,徑直跑到幾步遠外的藥庫門口,摸出鑰匙就要開門。

    william眼疾手快攔住:“你做什麽?”

    楚珣抬眸直視他:“用藥。”

    william麵色一沉:“你瘋了?!”

    楚珣不帶絲毫退卻:“我沒有——”

    “dw不是軍-隊也不是慈善機構,我們是一個商用研究所你懂嗎?商用!我們的行程是一級商業機密你懂嗎?”意識到自己情緒太過激動,william環視一圈,輕咳兩聲,徐徐斂了神色,“地震本來就是天然的屠戮場,如果她死在原處,頂多幾天後被發現,焚屍場多一個名字,如果她死在我們這裏,叫命案,你懂嗎?”

    楚珣道:“她不會死。”

    william沒理會他壓抑的情緒:“災區資源本就匱乏,萬一軍-隊發現了救人痕跡,萬一軍-隊找到這裏——”

    “能救不救和劊子手有什麽區別?”楚珣冷笑一聲,一把揮開william的手,“我用我自己的藥份——”

    “不可能。”

    william在研究所是說一不二的角色,哪怕麵對的是他最看好的楚珣,之前親口立下的“不救人”規矩亦不能斷。

    他藍色的眼眸如湖,湖中結著凝冰,道:“你們中國人不都說魚和熊掌不可兼得,”他頓了頓,“要麽,她回去……要麽,你退出。”

    此話一出,周圍人呼吸不由一屏。

    dw在界內貼著兩個標簽,一是神秘,二是高薪。一年下來,不算科研獎勵,稅後都有幾十萬美-金。

    當然相對應,退出dw的代價也相當慘烈,高額違約金,被整個商用研究所的圈子封殺……

    一條一路走來司空見慣的人命,一個光明的前途。

    “楚珣當時沒說話,我以為他在找台階下,走過去問他,需要幫忙嗎?楚珣點頭,然後從包裏摸出紙和筆,就著我的背寫下自願脫離dw,今晚暫住基地,明晚離開……他沒有絲毫猶豫,寫了二開頭,八個零。”

    “晚上十點左右,還在昏迷中的小姑娘突然開始嘔吐反酸水,整個人癲癇發作般哆嗦不停,白沫一陣一陣朝口外湧,麵色潮紅,像快撐不過去……藥庫有藥,但楚珣之前取過一次用掉了權限……他抱著那個姑娘,點了一根煙,沒抽,手伸到帳篷外,煙頭亮光明明滅滅。”

    大抵……不是他不想偷,而是根本進不去。

    “媽從小教我什麽是善,什麽是惡,什麽是滴水之恩……才到國外那陣,我身無分文,每天悄悄躲在廚房吃鹹菜就米粥的時候,楚珣每天端著菜端著肉進來,說打多了吃不完一起解決……鞋底穿破洞的時候,楚珣說家裏寄的鞋碼子不對,他懶得退回去……趕報告昏天黑地找不到頭緒時,他會說那麽一兩種方法問我對不對……我一直想著等他需要我,我便還他情。”

    “下午沒出手幫他很後悔,但我沒辦法,晚上他煙頭燃盡,我叫了他的名字……”

    “研究所備用藥很多,我在外麵守著,他在裏麵拿,巡夜的腳步聲過來,我們倉皇逃離……他懷裏的小姑娘氣息逐漸平穩,我沒有告訴他,我身份辨別的id卡,落在了那裏。我倒回去找了一次,沒找到,發現了一些不該發現的東西……”

    小姑娘用過麻藥,第二天還在昏迷。

    楚珣用婦人背小孩的繃帶將她綁在背上,臨走前找到楊木,第一次喚了他一聲“楊木哥”。

    他說:“和我一起走吧。”

    楊木一愣。

    楚珣道:“你是和我一起來的dw,我走了你獨自在這裏……我不放心。”

    楊木想說什麽,抬眸撞上william望向這邊,似笑非笑的神色,所有的衝動咽回肚子裏:“我沒關係。”

    “違約金這些我都可以出,dw給多少我都可以給你,國內我仍然可以給你介紹很好的工作,”楚珣搓著手,喃喃道,“我不安,我真的不安……我昨晚看到你,回去找了id卡。”

    “楚珣,”楊木喚他,“我有家人要照顧,我有弟弟要供讀書,我缺錢……可我也需要獨立的尊嚴。”

    楚珣沉吟:“可萬一william因為不爽我,強潑你有泄露商業機密的預科——”

    “誰還不能丟三落四掉個東西呀。”

    楊木“嗨”一聲,拍著他的肩膀寬慰他道:“快去找大部-隊吧,救下這姑娘你也算造了七級浮屠,我看這小姑娘也就年齡小點,模樣生得又善又好,指不定以後你們還可以……”

    楊木笑。

    楚珣也笑。

    楚珣邊走邊回頭,楊木的笑容很暖,整個人站在半沉的渾圓夕陽裏如沐光輝。

    周遭廢墟無盡,他笑著目送他一步步離開,一步步走遠,默念著,願他命途安好,前路無憂……

    別了,他的兄弟。

    別了,他的摯友。

    那是楚珣看楊木笑得最燦爛的一次。

    也是,最後一次。

    當天晚上,楊木便被送上了電擊椅。

    沒審訊,也沒拷問,william可能是對楚珣離開的憤怒,可能是對他的懲罰,也可能是擔憂警惕諸多情緒……他功率調得很大,電火花觸在肉-體上“撕拉”作響。

    “2008年5月13日,我是黃昏安放的靈床,車輪填滿我恥辱的形象,落日染紅的河水如陣陣鮮血湧來。”

    “2008年6月1日,疾病中的酒精,是一對黑眼睛。”

    “2009年1月1日,沒回他的問候,我該怎麽麵對他……‘珣’的意思太好,如果我刺瞎雙眼,是不是還可以再喚他的名字,假裝從未深陷淤泥。”

    “2009年5月13日,像此刻的風,驟然吹起,我要抱著你,坐在酒杯中。”

    “……”

    外看,他們是高薪高智商衣著光鮮的製藥大咖。

    內看,濫-性、嗑-藥、強製思想灌輸……

    將人拉入深淵最好的辦法,就是將他,變成深淵。

    日記本裏,從《四行詩》抄到《思念》。

    筆筆刻骨。

    楊木從未對任何人提及的很多話,都在裏麵——“william那個充滿意味的眼神”“他不留下,楚珣也走不了”“每天有一萬次想結束生命,但家人,作為唯一一個理由,不停打敗他,無數個夜晚,刀片懸在腕上,又頹然放下”……

    2010年5月13日。

    把所有證據資料寄給警方那一刻,他便知道,自己,或許可能大概……要解脫了。

    “雪山,用大雪填滿飛機場周圍的黑暗,雪山女神吃得是野獸穿的野花,今夜,九十九座雪山高出天堂,使我徹夜難眠。”

    《最後一夜和第一日的獻詩》,他毒素彌深,掉著最後一口氣,把自己放不下的所有,唯一一次自私地,托付給了楚珣……

    ————

    “九十九座雪山高出天堂,使我徹夜難眠。”海子的文筆瑰麗到近乎綺糜的程度,霍星葉坐在凳子上,一遍一遍地念著這句話,越念,越覺得一塊石頭,壓在心裏喘不過氣。

    偏偏這時,電話亭裏響起一道滄頹的男音,如雨天夜晚投在飄窗上的黑影,陰冷,裹著冰涼的濕氣——

    “如果楚珣當初不帶他去dw,楊木是不是就不會死?”

    霍星葉喉嚨滾了滾。

    “如果楚珣當初不救你,楊木是不是就不會死?”

    霍星葉拽了拽背帶褲的背帶。

    “如果楚珣當初強製帶他走,楊木是不是就不會死?”

    霍星葉腦海裏有什麽念頭一閃而逝,倏地站起來。

    “如果你直接死了……”陰測測一聲笑罷,一個窄臉浮腫,裹在黑西裝下的如木乃伊般的男人倏地湊到霍星葉跟前,“楊木,是不是就不會死?”

    霍星葉“啊”一聲尖叫,男人神色狠厲,一曲胳膊鉗製住她,另一手飛快掏出長刀,倏一下,架上霍星葉的脖子——

    “嘎嘶!”跑車輪胎強停摩擦地麵發出刺耳尖音。

    作者有話要說:  日記裏的詩均出自海子。

    教授被楊林洗腦將近十年~想想也是夠可憐~要草爺親親抱抱舉高高~

    下章炮灰楊林~當年輪廓基本就走完了~後麵會有教授角度的年少初遇,純正小餅,不甜不要錢~鞠躬感謝大佬們不離不棄!賣萌打滾求個評論讓我看到你們的心~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