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軟玉白

字數:6663   加入書籤

A+A-




    霍星葉上學時愛和紀苒柚湊一塊打遊戲,不愛做作業。

    每到假期快結束, 《暑假、寒假生活》還是開天窗的狀態。

    不會做就更不想做, 每次霍媽媽把她關在書房說作業做完了才能出來, 霍星葉前腳敷衍點點頭,後腳就拉開窗戶翻到紀苒柚家,玩到一個心靈感應的點, 又悄悄翻回來,頹喪著一張臉給正開門的母上大人說不會。

    霍媽媽管她管得少, 自己也理虧,幾句話你來我往,也就作罷……

    此廂,霍星葉輕車熟路翻到平台,從外麵熟稔地拉開窗戶上的鏤空閂,反身給男人遞一隻手。

    楚珣腿長,退一步俯身再發力,流暢的弧度在空中掠完,人便輕盈地站在了平台上。

    溫熱的手掌不借力,輕輕覆上她的柔荑……

    皮膚透著體溫,灼得霍星葉心裏發燙,麵上仍是雲淡風輕, 引著他從窗台跳進房間。

    五邊形的構造頗為獨特, 一個六層高的落地大書架完整地橫亙了三麵牆。

    從中文到英文再到希臘文,從名著到商業管理再到二複的通俗小說,浩如煙海。楚珣逡巡的視線在一排署“霍”姓和“楚議賢”的人物傳記上停了一瞬, 問:“這裏是?”

    霍星葉摁開書架旁的保險櫃就開始翻:“書房。”

    楚珣雙手插-在褲兜裏:“你在?”

    霍星葉頭也不抬:“偷東西。”

    楚珣失笑……

    在自己家偷東西這種事,大概隻有自家姑娘能說得這麽理直氣壯。

    楚珣放輕腳步走到霍星葉旁邊,自然而然地按順序疊好她取出來翻亂的文件。

    霍星葉這兒倒騰一下,那兒抖開一頁,楚珣就跟在旁側,幫她把東西收回原處。

    一前一後,格外默契。

    霍爸爸霍媽媽平常放文件的地方都找了個遍,還是沒找到。

    霍星葉叉腰站在房間中央環視一圈,最後,目光停在書架旁的高櫃上,眼睛一亮,輕手輕腳走過去,朝楚珣揮揮手。

    楚珣跟上。

    霍星葉扶著他寬厚的肩膀剛踩上藤椅,“嘎吱”一聲略大,驚得霍星葉一個哆嗦,忙不迭下來,小跑到另一角落的畫架前拎了根紮實的木凳過來。

    細腳窄座,高度可觀。

    楚珣虛聲說:“你給我指要哪個,我幫你拿。”

    “你不熟。”霍星葉拒絕,楚珣隻得稍稍彎身,一手摟住她小腿,一手穩著凳子幫她站上去。

    銀色金屬盒放得很高,霍星葉即便踩上凳子也需踮腳。

    她手剛碰到盒脊,“窸窣”著朝外緩緩拉,外麵傳來一聲清脆的“啪嗒”。

    霍星葉聽成開門,想扭身看又沒注意自己身處高位,一個慌神腳踝一偏,崴到木座邊緣上,重心失衡,眼看著整個人就衝書桌旁造型尖銳的落地台燈直直摔去——

    楚珣餘光一冽,眼疾手快到沒有思考時間,一手倏地打橫攔住她纖細的腰肢,反扛在肩頭,一手憑空撈起側跌的凳子,避免碰撞。過快的速度晃得霍星葉胸口一窒,胳膊下意識環住男人窄勁的腰。兩人同時屏息……

    霍媽媽關了衛生間的換氣扇,踩兩下門墊,對霍爸爸道:“我聽柚子媽說,柚子說草草回來了,你說那個楚珣哪兒好,草草為什麽就那麽粘他。”

    “你要問草草。”

    “草草那插科打諢你又不是沒看到,”霍媽媽“誒”一聲,轉而挑眉猜,“長得好?”

    “……”

    “家裏有錢?”

    “……”

    草草都不缺啊。

    那就隻剩最後一個選項,“難不成是床上合得來?草草離不開?”

    “你這當媽的說話也是沒遮沒攔,”霍爸爸笑著撓了一把霍媽媽的肩,眉眼滿是無奈,“一物降一物,感情的事情誰說得準……說好要把戶口給孩子自己保管,你又藏玻璃麵下,難不成草草還真會來偷?”霍爸爸語重心長,“草草不是小孩子了,要給她自由和成年人的尊重。”

    霍媽媽哼個鼻音:“要你管。”

    “……”

    外麵兩人的談論聲靠近又飄遠。

    裏麵兩人同時鬆一口氣。

    楚珣剛想把霍星葉放下來,背後便傳來一聲“別動”。

    楚珣隻好繼續抱緊霍星葉的腿,霍星葉掀開書桌上的玻璃麵快速從裏麵抽了張紙放衣兜裏拉好拉鏈,這才拍拍他的肩。

    楚珣放人下來:“還要找嗎?”

    “回去了。”

    ————

    一路走來,楚珣心裏隱約有個猜想,但覺得太匪夷所思,也就不去深究。

    等霍星葉真的又飆高速把車開回a市,跟著導航走到民政局門口,副駕駛上的男人這才斂了神色,淡淡地:“你要做什麽?”

    “早上我出門把你戶口本翻出來了,剛剛回家把我的拿來了,”霍星葉把衣兜裏兩張淺藍色的紙摸出來,揚到他麵前一揮,彎著眉眼說,“今天天氣不錯,我們可以把證領了。”

    她的語速不急不緩,像在說今天天氣一樣隨意。

    二十六路公交車踩著她的話頭話尾在公交站停靠、駛離。站台旁側有一株尚未凋敝的小葉榕,一兩隻鳥兒飛進枝丫,裹點鮮活綠意出來,撲棱著翅膀搖上如洗碧空。

    天上沒雲,湛而澄澈。

    一如她的眼眸。

    對視間,楚珣徐徐蔽落臉上的柔和,聲線低沉著問:“你覺得我吃醋了,所以想結婚來讓我安心?還是說……”

    他勾唇,無笑,“在你眼裏,婚姻就是兒戲?”

    霍星葉心口一涼,怔忪一瞬,然後,訕訕垂手,將兩張紙鋪在腿上,以指為框地重合……

    “當初給我戴上戒指的人,是你。上午沒問緣由就跟著我走的人,是你。之前讓我踩在背上,在我摔之前抱住我的人,”霍星葉說,“還是你。”

    經過長途跋涉,印著楚珣名字的那頁戶口簿上印出幾道褶皺。

    霍星葉纖白的手指撫在上麵,一下一下滑平。

    “楚珣,”她喚他的名字,轉臉,抬眸,直視著男人皚皚的眉眼,說,“你是老師,平心而論,做人是不是要講道理。”

    楚珣長臂屈於車窗,好看的弧度延生一片沉默。

    霍星葉纖長的眼睫在眼窩投下一圈扇形的陰影,陰影輕輕顫了顫:“別人看我貴圈混得風生水起,以為我察言觀色識人了得。其實我爸媽、柚子霍闕都知道,我就是個缺心眼。很多事情,你不說清楚,我就不明白……比如許旭。”

    霍星葉頓了頓,“遑論我和他隻是朋友,比起維護他,可能我更煩的是你用我和他有什麽的語氣和我說話,說他對我怎樣,說我知人知麵不知心,還說……還說……”清澈眼眸倒映出他微繃的下頜,微暗的側顏,膩軟的喉嚨不自知地滾了滾,滾出一縷沙啞,“要我冷靜。”

    窗外車水馬龍,人煙繁盛。

    楚珣猛一下,闔攏眼眸。

    “可我要怎麽冷靜?”

    一句話,霍星葉倏地拔高音調,糅上顫意:“我身邊、枕邊、心裏那個人明明是你啊!你為什麽要為了一個無關緊要的人讓我冷靜?你什麽都不說,我怎麽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麽!我認為自己什麽也沒做錯,可你偏偏不明白他無論如何也不能和你比啊!”

    楚珣喉結起伏,閉著的眼輕輕動一下。

    別的車經過前後的停車位,在車窗膜上逛出淺影。車輪軋上馬路的聲音通過地基將滾動感透過指尖,震天地響……

    “我不知道自己想表達什麽,也不知道自己在表達什麽,反正我心裏亂糟糟的。”大抵意識到自己方才那一刹的情緒太激動,霍星葉長長咽了一口氣,別眼不看他。

    背景喧囂,車內愈靜。

    “從小到大我都是衝動派,意氣用事遠多於理智考慮。小聰明有,大智慧基本為零。”

    霍星葉頗為自嘲地彎唇,接著道:“我不喜歡冷暴力,不喜歡明明一兩句話就可以解釋清楚的東西,非要誤會過來誤會過去,我不是以為你吃醋了讓你安心,我隻是想讓你知道你屬於我,我屬於你,我們才是最親密的人……”

    楚珣撐在漆黑車壁的小指白淨,如懸在灌木葉尖的昆蟲羽翼,式微,戰栗。

    霍星葉深吸一口氣,抬手,玉軟的掌心輕拊上他的側顏:“在月亮山我就告訴過你,我數學經常不及格,我成績萬年倒數,我沒你智商高,我很笨……在我智力可以考慮的範圍內,我唯一可以想到的事,隻有合法化,隻有把我們綁在一起,隻有,”霍星葉停一下,脈脈凝視著他道,“看似草率實則認真地把我後半生、一輩子、所有的幸福牽掛羈絆通通交付與你。”

    這就是霍星葉能做出來的事。

    這也是隻有霍星葉能做出來的事。

    不知是盛夏時節動車上的陽光太好,還是他那聲“神經病”裹冰攜霜,亦或是那場一起淋過的大雨,若即若離的沉默,以及後來在一起了,深夜裏他摟著她腰肢抵死纏綿到的高-潮……

    楚珣仍舊閉著眼眸,薄唇抿得發白,成線,就是沒有聲音。

    霍星葉手指一寸一寸垂下,眼裏的期待一點一點熄滅。

    “在許旭車上我放不開,僵直一路坐到機場。飛機餐很難吃,我沒吃早飯午飯,就吃了一頓晚飯,隨便點一個口味裏麵還有我最討厭的胡蘿卜。頭等艙座位挺大,但我旁邊的大叔一直在打呼。一天一夜基本沒合眼,飛回來打滴滴還叫到了洪阿姨的助理,為了不讓他給你通風報信,我把我微信裏幾年搶的一千塊零錢都發給了他。結果,回來……”

    霍星葉扯扯唇:“可能我就是無理取鬧吧,可能我就是任性-吧,可能我就是被寵壞了自以為是吧。”

    她手挪回腿上,撚起他那張戶口簿,深深看一眼。

    然後,輕緩地放到他的手背上,故作平靜道,“不領證也沒關係,不好意思是我讓你為難了,是我讓你生氣了,是我讓你折騰了一天,都是我的錯,兩個小時不長,我把你送回塞納河畔再回c市,可以趕在他們下班前把戶口簿放回去……”

    說著說著,便紅了眼眶。

    楚珣閉著眼,白淨的手掌憑空覆住她的眼睛。

    隻一瞬,熱淚滾落,浸到他的掌心。

    空間密閉狹小,放大鼻息。偏偏她抽噎著,還嘴硬:“我沒哭,不許說我哭,我才不會哭,我才沒有委屈,隻是剛剛風吹沙子進來迷了眼睛……”

    作者有話要說:  草爺:感覺你要愛我愛得離不開了。

    教授:哦嗬嗬。

    鞠躬感謝大佬們不離不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