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尖羽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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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從小到大,楚珣闖禍的次數幾乎為零。

    而霍星葉雖是慣犯, 但“你們之前就不管我, 現在憑什麽要我好好學習”的理由在成年之後明顯不好用了。況且, 偷戶口本瞞著父母結婚這種事,真的……很理虧。

    去醫院的路上,霍星葉擔心得不得了:“楚楚你不知道, 霍夫人是真的很剽悍。自己上午動手術中午捂刀口回公司繼續開會也就算了,以前紀苒柚爹媽有什麽討不回來的貸款啊這些, 拖得沒辦法了,隻要霍夫人一出馬……文能舌戰群儒,武能單手掄歹徒……”

    霍星葉哭喪著臉:“就算再來兩個我們,加起來,恐怕都不是對手。”

    一兒一女?挺好的。

    就是小姑娘要受兩次苦。

    如果是龍鳳胎的話……

    楚珣若有所思。

    霍星葉把手伸到他麵前揮了揮:“你神遊在想些什麽……”

    “啊?”楚珣應一個單音節,抬手幫她抵住車門頂部,轉臉悄然彎了一下唇角,“咳”一聲,轉回臉,“沒什麽……相信我,不會有事的。”

    霍星葉聳聳肩。

    大洋彼岸這端,兩人各懷心思坐電梯上樓。

    大洋彼岸另一端, 許旭手機響個不停。

    從第一次對方說“我想你和你說會兒話, 好不好”,許旭掛斷後,姚婉瑩打來第二次, 他便掛兩次,姚婉瑩打第三次,他便掛三次……

    反複之後,索性把女子拉到黑名單裏。

    對許旭來說,姚婉瑩是很好的床伴,很好的合作夥伴……

    可如果一方摻雜了感情,一切,將會變得很麻煩。

    霍哥兒不允許。

    他,亦不允許。

    ————

    先前霍媽媽說“雞毛撣子”,霍星葉和楚珣都以為是開玩笑,真的在茶幾下看到了,才發現,和別的雞毛撣子比起來,這根雞毛撣子還真是……漂亮。

    棕黃色的大片雞毛中嵌著藍色、褐色、綠色的雜片,色調光亮潤澤。尤其頂端那根豔紅的尖羽,宛如獨立於製高點的哨兵,颯爽風姿伴著楚珣走路不疾不徐的節奏映在醫院地板上,尤為凜凜……

    臨進門前,霍星葉扯了一把楚珣的圍巾,弱弱地:“我怕……”

    深冬霜重,小姑娘白呢大衣上浮著一層厚厚的霧氣,楚珣抬指拂開她額前垂落的碎發,又給她整理了一下衣領,“沒關係”,推開門……

    病房寬敞明亮。

    見兩個孩子來,霍爸爸趕緊接過楚珣手上的東西,拿出小擱板,把保溫桶放上去,將菜取出來。

    糖醋排骨,香菇燉雞,清炒時蔬……

    熱氣嫋繞,色香味都迎合了病人的胃口。霍媽媽卻沒急著吃,反而接過了那根雞毛撣子,朝霍星葉勾勾手:“站過來。”

    “楚楚……”霍星葉有點怕,下意識躲到楚珣身後。

    霍媽媽一不在意細節二不廢話,拍了拍雞毛撣子,微笑著看向兩人:“什麽時候領的證?”

    霍星葉咽了咽口水:“一兩天前吧……”

    霍媽媽嘴角弧度繼續上揚:“實話。”

    霍星葉攥著楚珣的大掌發緊,眼神飄忽:“一兩周以前吧……”

    霍媽媽笑意愈深,雞毛撣子緩緩揚起:“上一次打人是什麽時候,草草,”霍媽媽彎著眉目,和藹無比,“你知道,我最不喜歡和人繞圈子……

    “快一個月——”

    霍星葉想躲不敢躲,眼看著那雞毛撣子倏地要落到自己大腿上,“啊”一聲驚呼尚未發完,一具溫暖結實的胸膛擋在自己麵前。

    “啪”地悶響。

    楚珣吃下這十成十的力道。

    霍媽媽當即冷了臉:“不要以為你是洪雅的兒子我就不敢動,信不信我連你一起打了——”

    “我十月準備的戒指,草草出院求的婚,十二月四號領的證。”楚珣飛快說完,牽著霍星葉的手朝身旁帶了帶,站直身體,鎮重地朝病床上的霍媽媽和病床旁的霍爸爸鞠了一躬:“伯母伯父對不起,是我考慮不周。”

    霍星葉一愣,剛想說什麽。楚珣拇指在她細膩的掌心輕輕按一下,沒看她,自顧自解釋:“那天是我和草草吵架了,因為許旭,吵得很凶,我真的沒有安全感,為了把草草綁在身邊,就逼著讓她鬆口,她鬆了口就逼著她回家屬院偷戶口本。”

    霍星葉喉嚨心虛地動了動。

    楚珣滿懷認真,二次彎腰:“我們中午在家屬院門口的家常菜館吃的,我逼草草想辦法躲開了警衛,找到了後院,然後在平台下麵找到了木板凳,和她一起翻進來拿的戶口本,中途還聽到你們說話,”楚珣停了一秒,麵不改色道,“草草想出來告訴你們我逼婚,但我沒讓。”

    漏洞百出的過程……

    楚珣說得淡定,霍星葉聽得手心微微冒了層薄汗。

    霍媽媽閉了一下眼睛,睜開,沒接話。

    楚珣三鞠躬,擺出格外誠懇的態度,繼續:“伯母伯父,真的,都是我的錯。”他風姿卓然,轉而垂眸,嗓音卻裹上了一縷顯而易見的暗淡,“因為我……很心虛。”

    “那個時候,我項目一個核心學生——叫王文,伯父知道的——走了,就像是把我項目從中間硬生生抽走一根砥柱,真的很崩潰,加上學校又在削資金……那段時間,我經常通宵通宵地熬,可讓我更崩潰的是草草的緋聞,我喜歡她,愛她,很愛很愛她,想綁住她,可事業動蕩,毫無底氣。”

    一室沉默,風敲懸窗,“劈裏啪啦”。

    楚珣說:“是我欠考慮了,是我的錯,是我沒有一個成年男人的坦蕩和擔當,可我沒有辦法忍受失去草草,我一切的一切都是她的,伯父伯母請你們相信我。”

    楚珣深吸一口氣,暗沉的聲線經由周遭的薄空氣,仿佛拉得很長,很遠,“十年前我在南川救下草草的時候,就知道自己躲不掉了,十年後再遇見她,我一退再退一避再避,事實證明,我真的是非她不可。”

    語罷,沉默。

    最後四字恰到好處,擲地有聲。

    楚珣這人平素不愛帶情緒,整個人宛如遠山雲霧,飄渺不可及。

    真的當他低落外露,黑眸裏醞著暗色,那種強撐平靜的失意時……

    霍星葉唇角抽搐,配合喚:“媽……”

    她明明是憋笑,在二老眼裏,就像感動得要哭、強忍淚水一樣。

    霍媽媽歎了口氣:“十年前在南川是你救的草草?怎麽不早說。”

    楚珣點頭,緩緩道:“覺得……沒太大必要。”

    清淡抬眸,直視病床上的長輩,眼眶狹長,其間泛著微紅……

    這是洪雅的兒子。

    高門大戶出來的男人,幾句話說著說著,眼睛竟然不自知地紅成這樣……

    兩個孩子來之前,霍媽媽打了一肚子腹稿,此廂,嘴唇囁嚅兩下,卻是什麽也說不出。

    一秒,兩秒……

    一分鍾,兩分鍾……

    霍媽媽再歎了口氣,拿起筷子:“草草性子皮,脾氣也不太好,做什麽事情想到一出是一出,夫妻過日子不比談戀愛,楚珣你別太縱著她,該管還是要管……”

    霍星葉:“……媽。”

    “我和洪雅打過電話了,什麽時候你們倆都有空一起吃個飯……”

    霍星葉和楚珣對視一眼,小姑娘半羞半鬧的,放下心來。

    都說“一個女婿半個兒”“丈母娘越看越歡喜”。

    霍媽媽也是處於氣頭,才會在電話裏那麽衝。等楚珣曉之以理動之以情這麽一說,哪兒還蓄得了半分脾氣:“草草小時候去你家玩,你出門寫生了,她還站在凳子上叉腰對洪雅口齒不清地喊‘洪阿姨我要吃肉。”

    “我有次去接草草放學,看她被幾個高年級男生攔著要收保護費,別的小姑娘都是哭哭嚷嚷摸錢,她一腳就踹了領頭那男孩子命根子。”

    “草草以前總嫌自己胸小,初三還是什麽時候,連吃一個暑假木瓜,吃完又嫌胸大鬧著要裹,差點被我收拾。”

    “……”

    各種各樣的囧事,說得霍星葉臉臊坐不下去,拉著噙笑的楚珣告別離開……

    走廊上,第無數次迎上小姑娘怨念款眼神,楚珣清嗓子,忍笑:“你以前也蠻可愛。”

    霍星葉撅嘴,學他:“你紅眼睛的樣子也很可愛。”

    “你一分鍾不閉眼睛也可以說淚就淚,”楚珣低醇著聲線,帶著幾分春風教沐感,道,“這個和含羞草含羞的原理有一點像,隻不過人是受神經係統支配,含羞草是葉柄基部和小葉柄基部的細胞膜半透性發生霎時變化,引致膨壓迅速變化……”

    霍星葉聽著,冷笑:“楚珣,你想沒有女朋友嗎……哦不,老婆。”

    楚珣:“啊?”

    霍星葉一把甩開男人的手就朝前走。

    楚珣趕緊上去牽“我的錯我的錯,我不該解釋這麽多”。

    霍星葉再甩,楚珣再牽。

    霍星葉第三次甩,楚珣直接越過女子纖細的肩膀把偷笑的小姑娘摁在懷裏,上電梯……

    ————

    城市的夜燈素來整齊,以寬路對稱,盤如欲醒的巨龍,橫亙在火樹銀花上,張開大口吞噬著現在與舊時光。

    霍星葉和楚珣牽手漫步在c市街頭。

    南美洲一處酒店裏,許旭一遍一遍給微博客服發消息,卻一遍一遍得知係統故障。

    和酒店相隔不遠的城市一隅,姚婉瑩伏在金屬感厚重的車頭,耳畔回旋著“對不起,您撥打的電話正在通話中,請稍後再撥”,酒精發酵著她全身血液,讓手指不受控製地寫下一段一段自己早已看不清、也不知道再說什麽的文字……

    江風吹過江麵拂來涼意。

    霍星葉和楚珣剛回到車上,楚珣一邊給她係安全帶一邊委婉詢問“哪裏有超市可以買小雨衣”……

    短信,就是在這個時候,進來的。

    很長。

    滿屏的文字。

    霍星葉看到是姚婉瑩發的也沒避諱,回了一句“家屬院門口有便利店”,自然而然、也沒想太多地把短信念給楚珣聽。

    隻是越念,聲音越小——

    “憋了這麽久還是想說,但又不知道從何說起……其實吧,第一次見你不是在《誰在震源》,是在《回聲》。五年前,比霍星葉早一年。那個時候我是空降的女二,你是龍套演員。見你那天是七月,最盛夏,影視城熱得像褪了層皮,所有演員和工作人員都躲在房間吹空調,劇組外景沒什麽人。我晚到一點,隻看到也就看到,你在樹下背劇本,一句話的台詞,反複背劇本……你記得嗎,當時有個老太太拎個編織袋走過來,你把礦泉水瓶遞給她,花壇中間有幾個她夠不著,你還佝著身子幫她撿,在樹上擦掉一掌泥說‘沒關係’……”

    “就是一瞬間的事吧,就感覺,怎麽說,你一定是個很美好的人。”

    “後來五十步五百步選角,女主是早就內定的,選男主的時候,不知怎麽的,突然就想到了你,事實證明,是對的……迷彩服,滿頭汗,在硝煙廢墟裏伸出一雙手,你眼睛很好看,眼角微翹,像在光裏……五十步說我演技爆炸,隻有我自己才知道,那個時候,心跳有多快……”

    “傳說中,兩個陌生人相處三次就會有突破。第三次,你喝醉了,我被新戲的投資人下了藥,誤打誤撞進了沈清朗房間,出來時在走廊遇到你……助理就在樓下,我有一千種方法逃離,可是……”

    “再後來……”

    霍星葉以前總覺得姚婉瑩臉熟,像豪門大戶裏充滿心機的長女,和紀苒柚沈言曦討論好久,也沒想出是哪家名媛。

    現在讀著這些文字,她腦海靈光一閃,問楚珣:“a市是不是有一個,挺新派,華裔回來的企業家。”

    “嗯,”楚珣靠在椅背上慵懶應,“姚為山,六十多了,一家人都挺低調的,做潛水,也做點公關公司一類。”

    霍星葉指著屏幕:“那這……”

    “當初進娛樂圈,父母就很反對,我在mit念的mba(工商管理碩士),想的也是進來玩一兩年,就收心回家族企業,聯姻,生子,一輩子無情無感無欲無求……可有的人遇見了,怎麽收的回來……”

    “我知道你喜歡霍星葉,我便看著你喜歡霍星葉,我知道你父母走得很早一直借住在舅媽家自尊心很強,我便不提那些關係盡避鴻溝,我知道你需要性,我便成為你的床伴,我知道你喜歡沒感情、無腦、什麽情緒都寫在臉上讓你猜得到的床伴,那我便順著你想要的把所有情緒都寫在臉上,做很多自己不太喜歡的事,把生活也刻薄得像是戲劇……讀你的心,猜你的意,你想要的,我能給的,我都給你。”

    四年了,背名背罵背光環四年了。

    終於,吐真言。

    “王爾德說,一旦你確實需要愛,你就會發現它正在等待著你……我以為這一次結束了,你知道霍星葉和他先生有多恩愛,你也可以回頭了,回頭看看我,我會說我還在。”

    姚婉瑩敲著鍵盤,泣不成聲:“對不起,對不起,真的對不起,我鬼迷心竅在你手機裝了監控插件……但我真的不知道,究竟為什麽,真的為什麽,我們做過那麽多次,你還可以那麽淡然地給霍星葉先生說,那張圖片上的女人是霍星葉,豔-照對一個女藝人的傷害不可逆轉。”

    “別人發什麽視頻我不在乎,頂多說我名聲敗壞,反正我敗壞的名聲也不少,但我想知道的是,為什麽我們真的真的做過那麽多次,你都不曾一眼認出那是我,或者說有一分一秒的遲疑……所以,我真的就是床伴就是泄-欲的工具嗎?真的隻是性伴侶嗎?!我是不是應該感謝你沒有不良嗜好給我留了一副完整無缺的身子……”

    “我倦了,真的倦了。”霍星葉口中晦澀,念不下去。

    “我想做逃兵,你甚至都不給我開口的機會……‘嫖姚留不住,晝錦已歸遲’,我叫‘姚錦’,真名‘姚錦’,‘錦繡前程’的‘錦’……以前無數次想過,以後我們結婚了,你會在情-濃時分抱著我,一聲一聲喚我的名字,而不是一言不發,單純發泄……我會給我們的孩子說當初她(他)媽媽能和爸爸在一起,全靠媽媽一個‘等’,一個‘忍’,媽媽是不是很了不起……”

    “愛情使人盲目,大概也讓人醍醐灌頂,真的真的對不起,我在已經爬不出來的時候,還想僥幸掙紮一次……”

    “霍星葉對不起,二爺對不起,小西瓜對不起……對不起很多很多不想對不起的人。”姚婉瑩寫,“明天我一定要給他們都發一遍,不過現在我想……”

    她盈著淚光。

    “mr,我愛你。”第一次說。

    “mr,再見。”

    再也不見。

    “姚錦……姚為山,”霍星葉意識到不對:“姚婉瑩是不是發錯了人……”

    楚珣皺眉:“要不然你打個電話過去?”

    霍星葉點頭,飛快按下回撥。

    比移動衛星速度更快的,是停在路邊的姚婉瑩未開車燈,而一輛重型卡車的司機同樣醉酒,昏沉中看到星碎亮光,一瞬慌亂,錯把油門當刹車,一腳踩到底——

    郵箱爆破,火光衝天,路虎像是一團失去靈魂的破敗鐵獸被震到空中“哐當”,猛墜落。

    金屬生煙,殘星四濺,血流滿地。

    “嗡嗡嗡。”

    “嗡嗡嗡。”

    無人接聽。

    作者有話要說:  這章告訴我們:不要酒後駕車,遵守交通規則。

    略晚比心,挨個親親~~本章和下章前20個2分評論送紅包~晚安~づ ̄3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