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C6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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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搬到屋邨的第五天。

    窗框上原就釘有釘子, 黃鸚隻將紗巾剪出幾個小洞,踮起腳掛在百葉窗前, 日光透過墨灰底色大朵大朵的玫瑰花,盯久了讓人打出困頓的哈欠。

    從家裏出來, 務必要扣緊門網,最近她以逛街購物為生,優哉遊哉從置地到皇家堡, 總是拎著名牌店的大包小包回來,因此聽到些關於自己的坊間傳聞, 比如,二樓的小富婆。

    小富婆黃鸚攥住一紮零錢,趴在過道邊上下望, 好像家家都有棉布衫, 飄在晾杆上。

    在茶餐廳飲下午茶的人不少, 門前就有擺賣酥皮蛋撻。來得正好,有一批蛋撻出爐, 否則還要再等好久,鐵盤烘得烏黑,焦黃底托不咬都懂它的酥脆,盛著油黃小山丘般的餡,冒著蛋奶香氣。

    黃鸚買了兩杯絲襪奶茶, 一杯打包一杯現喝,提著兩盒半打蛋撻原路返回,地形的原因到處是階梯, 一層又一層走不完。門外用椅子當桌子,坐在石階上寫作業的女孩子叫靜怡,是正讀小六的學生,在她很小的時候,全家從瀘州搬來香港居住。

    與她認識是前幾天晚上,黃鸚洗了碗櫻桃剛剛窩進沙發裏,就有人敲門。開門見到一個綁著馬尾,穿著棉布無袖裙的小女孩,舉起一隻印著rolex字樣的小袋子,“是不是你的?”

    今天回到家裏就找不見這隻表,直覺告訴她是丟在路上了,已經為自己的粗心大意懊悔過一輪,沒曾想竟然還能失而複得,黃鸚連忙拉開網門,一邊伸出手要接,一邊道著謝,“對,謝謝……”

    小女孩胳膊唰地收回去,讓黃鸚抓了個空。

    “你先說,多少錢買的?”

    黃鸚一愣,使勁回憶了一下,報了個數字。

    女孩防著她搶似的,警惕地瞄一眼掌心藏著的小票,再把袋子遞給她,又問,“這是男表,你買男表做什麽?”

    黃鸚接過,“送我男人呀。”

    “我怎麽聽阿嫲說,你一個人住這。”

    “我隻是暫住,過段時間他就來接我走了。”

    女孩‘哦’了一聲,馬上念念有詞地抱怨,“你下回可別這麽馬馬虎虎,給別人撿走就不還你了……害我敲了一晚上門!”

    靜怡埋頭啃著指甲苦思作業,一盒蛋撻空降而至,她興奮地扒下塑料袋,打開盒子捏出隻熱蛋撻,一口咬下,酥酥脆脆的皮屑掉在手心。黃鸚往奶茶裏插上吸管,也放在椅子上,抹過裙擺坐在她身旁,拾起地上的扇子對著自己扇起來。

    那晚以後,黃鸚和她算是交上忘年好友,如果遇到會做的題目就教她,但一般是她教黃鸚廣東話。

    身後敞開的門裏,傳出剁砍砧板的剁菜響,細細聽,還有鍋中燒水的咕嘟咕嘟。

    好像瞧見了停在小腿上的蚊蟲,黃鸚急忙跺跺腳,用扇子打著腿。靜怡幹掉一隻蛋撻,還要吸走手裏的碎屑,再開始第二個,“其實粵語很簡單的,多聽聽歌就會了根本不需要人教,像黎明的歌啊都好好聽。”

    黃鸚故意逗她說,“可我鍾意華仔。”

    靜怡蛋撻也不吃了,要跟她理論,“黎明的歌有他自己風格,什麽都敢嚐試,今年勁歌最受歡迎男歌手一定是他!華仔唱的沒他好!”

    黃鸚忍住笑,“但是在他們四個裏麵,我覺得華仔最帥。”

    靜怡覺得荒謬地直搖頭,“你瞎了你瞎了……”

    黃鸚見她把臉轉回作業上,就對住她耳朵喊,“華仔華仔華仔華仔!”然後大聲唱他的歌,“mademoiselle,讓愛火花灼熱你和我,情像美酒每一滴昏醉心窩——”

    靜怡抱住耳朵尖叫,“啊——”

    隨即剁菜聲停下,傳出靜怡媽媽的聲音,“叫什麽叫!一下午了你作業寫完了嗎?!”

    靜怡隻得氣鼓鼓地握住筆,繼續苦戰作業。

    靜怡媽媽往門外張望,又說道,“今晚我包了雲吞,你留下來吃飯吧?”

    顯然是問黃鸚,所以她扭過身子,對門裏喊道,“好呀。”

    靜怡瞥著她,“你真不客氣。”

    黃鸚伸去掐她的臉蛋,“你還吃著我的蛋撻呢!”

    蝦仁雲吞出鍋,白瓷碗邊缺了個口,湯麵上浮著韭黃。黃鸚與靜怡爸媽一起,圍坐在燈下吃著,雲吞肉餡飽滿,卷心菜鮮甜,加了馬蹄碎,有點脆脆的口感。

    頭回嚐到靜怡媽媽的手藝,黃鸚不免稱讚一番,靜怡和她爸爸不像黃鸚沒見過‘世麵’,一個邊吃邊默背英文單詞;一個麵對電視機,點評一下時事熱點。

    此時的新聞正播著,由麗華集團委派進立法會的親信,基本鎖定上海籍人李君粲,但李君粲也不是省油燈,除了光喊著自己清清白白之外,還付諸行動地將汙蔑他的人告上法庭。

    當晚,黃鸚第一次躺在這間屋子的床上,做了一場夢。

    當它是夢,因為他僅逗留一晚。

    整間屋子就隻有外頭一架空調,是關起臥室的門忍受悶熱但有安全感,還是開著門讓冷氣進來之間,黃鸚選擇了後者,這麽睡了幾天也習慣了。

    淩晨左右入眠睡意很淺,一陣咯吱咯吱地慢慢響,驚醒了她,無需辨認就是最外麵的伸縮門,然後是木板門開鎖的聲,有人進屋了!

    這個瞬間,黃鸚以為是家裏進賊,懺悔自己這幾日過分招搖,準備先把臥室門關上的時候,一個男人出現在漆黑的門外。

    光憑身形就能認出他,黃鸚鬆一口氣,“嚇死我了……”接著又朝他伸出胳膊,讓他快一點抱住自己散發著沐浴露香氣的柔軟身體。

    空調冷氣吹著百葉窗前的紗巾,他攬著她側臥在床,下巴在她頭頂壓著,輕輕拍她的背要哄她入睡。黃鸚便感覺有東西硌著她,把手別到後麵,幫他摘了掛在腕上的串珠,也就順便扔下,噠一聲掉在涼席上。

    “你就這樣來了,要是被人看見了怎麽辦?”

    “不過來瞧瞧你,我實在不放心。”陳宗月的聲音時隔多日未聞,沉沉醇厚,聽得她通體舒暢,腳心還蹭了蹭他的腿。

    男人略帶粗糲的手伸到她綿衫底下,摸到她的小腹,呼吸都好似深歎,也不開口責怪她的任性。

    黃鸚把他的大手撈出,放回自己腰上,再重新抱住他、貼著他,閉上眼睛,“我給你買了隻勞力士,幾乎花光了身上的錢,還差點讓我弄丟了。”

    跌入真正的睡夢之前,她喃喃說著,“……藏在我的包裏,你記得帶走。”

    天亮的時候,隔壁人聲大作,黃鸚扯起被子掩過頭,翻個身不打算起床,手臂壓到了什麽,迷迷糊糊地撿出來一串沉香珠。照早晨慣例發呆幾秒鍾,隨後她撐開五指,將這一串沉香珠滑進自己腕上,有點大了。

    興衝衝掀被下床跑去翻了翻包,黃鸚就挑起眉,不僅勞力士表不見,還多出一遝現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