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番外·審神(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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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起來, 今天晚上, 我可以和大將睡嗎?”
這實在不像短刀會說的話,他目光柔和而坦然,掠過了那一遝“作業”。在短暫的驚訝後,審神者體會到他這看似冒失的提議下,究竟藏著何等的體貼。
“我會蹬被子哦?”她強調道, 不知道是不是找的借口。畢竟藥研藤四郎的印象裏, 小姑娘總是一閉眼就睡著了。
他不免疑慮自己也許太魯莽了, 又不好直白的說“擔心你還被戰場的事情困擾”, 考慮措辭時, 就見審神者轉身吭哧吭哧從櫥子裏拖出一卷寢具, 還要擺出不費吹灰之力的模樣。
“這個給你!”
還記著之前的事情啊……
藥研藤四郎把它鋪到審神者的旁邊。兩個被窩靠的很近,他們兩個人之前就換上了寢衣, 也免了多餘的尷尬,小姑娘稍微有些不自在的縮進被子中,藥研藤四郎伸手把她邊角掖好,起身將燈熄滅。
“……!”黑漆漆的有點可怕, 審神者悄悄攥緊被角。室內一片暗色, 些許浮光從拉門縫隙泄入,勾勒出短刀修長的腿型,他也躺進被窩裏, 大概翻身側對著審神者,聲音輕如煙氣。
“晚安,大將。”
“晚安, 藥研。”
在外麵大家睡在一起,那是事急從權,然而回到本丸還這麽做,審神者不免有點赧然。不過她也清楚這位短刀這麽提議也是出於擔心她的心情……其實她自己之前也有想過要不要去蹭個房間的。
隻要有人陪著就好……不然總有些害怕。
她以為自己會睡不著,但實際上眼睛剛剛合上就沒法再去思考了。久違的,這一晚上沒有任何噩夢紛至遝來,縈繞不去的腥氣被藥一樣的微苦清香所取代,另一個人的呼吸在黑暗裏讓人無比安心。
審神者於是睡得十分香甜,再也壓抑不住熊孩子本性,藥研半夜驚醒,隻覺得一個涼颼颼的東西貼到腰上,被他一碰,不安地縮了一下,但還是堅持不懈的又蹭了過來。
……那是小姑娘的腳丫子。
睡前還規規矩矩的審神者,此刻已經歪成對角線,被子被蹭到腿彎那裏,冷了也不知道自己拱進去,可憐巴巴的抱著那一團被子縮在一起。
倒是知道把冷得哆嗦的腳蹭進別人被窩。
藥研藤四郎握著那雙腳,把她調正,接著把被子抖開蓋好。那張符紙始終牢牢地貼在她的腦門上,竟也沒有皺折,短刀在她枕前凝視了一會,指尖微動,還是沒有去碰。
早在被召喚出來,看到審神者們的裝束時,刀就對“自己在被猜忌”這個事實有所了解。藥研藤四郎不知道其他刀是怎麽想的,不過就他而言,主人雖然是主人,可彼此之間畢竟全然陌生,這樣的戒備,是在這位短刀的允許範圍之內的。
隻要之後能融洽就好。而對這點,藥研藤四郎毫不懷疑——
審神者在清晨的曦光中醒過來,昨天睡得並不早,但很沉,以至於雖意識到“天亮了”,可腦子還有些不太靈光,時間和空間都徹底混淆了。
清瘦的身形在她眼前模糊成一道剪影,那人屈起一足,手臂擱在膝蓋上,指尖自然而然的垂落,在光潔的小腿線條上輕輕摩挲。審神者也沒細看,一咕嚕翻身擠過去,啪嘰一下抱住那細長的小腿,閉著眼睛嘟噥著。
“姐姐不要去上學啦~留下來陪我玩好不好~”
“姐姐”沒有如往常那樣揪她耳朵,威脅她“再鬧就自己睡”,取而代之是遲疑的一碰。幹燥的手掌抬起她的下巴,還沒睡醒的小姑娘視線上移,終於和那雙紫色的眼眸對上。
……
她不要做審神者了!
大概中午時分,本次出陣獎勵終於下發,數量不等的木炭、玉剛、砥石還有冷卻材,以及一個個頭小小的像玩偶一樣的“人”。
“在下是刀匠,姑且算是式神妖怪一流吧。以後將會負責為您打造可供召喚新的刀劍付喪神的媒介,另外如果審神者大人想要保存靈力,在下也可以代替您為喪神大人的傷勢進行修複。不過需要耗費資源。”
刀匠甕聲甕氣的說道,聽到可以召喚新刀,審神者有些驚訝:“這麽快又有新的刀劍付喪神響應了時之政府嗎?還是說已經解決了投影技術的難關?”
刀劍的數量是固定的,而審神者的隊伍將會不斷擴大,如何使得戰力提升成為時之政府目前的難題。不知道是不是已經有人提出過這個問題,總之等到她麵試時,葉相當坦蕩的描述了未來的發展趨勢。
開源——尋找新的付喪神加入進來,畢竟還有很多曆史名刀目前依然沉寂;節流——即是投影技術,以本體為源對同一位付喪神進行多次召喚,最後使得審神者擁有複數的刀。
其中技術核心,不為外人道也,總之目前還是個藍圖。當前每一把刀依然是獨一無二的。審神者也有考慮過他們的突破口,也許這和付喪神的召喚方式有關。
那日通過對本體的召喚,付喪神們紛紛降臨了,但是本體並沒有消失。反而付喪神的手裏出現了一把一模一樣的刀。在審神者的感知中,這把刀要比本體來得更加親切,是審神者的靈力複刻本體製造出來的,承載了來自本體的情報,成為了付喪神新的寄居之所。
所以審神者才能對付喪神的傷勢進行治療。不然,靈力改如何做到愈合鐵塊呢?而後來本體則被時之政府回收,應該是用來研究投影技術了。
不管是成功開源還是成功節流,審神者都覺得挺不錯。臉上不由得帶出幾分期待,然而刀匠殘酷的打破了她的幻想。
“都不是。而是戰場上有損耗——有幾位付喪神大人碎刀了。”
她一下怔住了。熟悉的戰栗感從腳趾頭一直攀到頭頂,她下意識看向一旁的藥研藤四郎,少年正在看政府下發的鍛刀指南,神態平靜,並沒有流露出太多悲傷。
刀匠繼續說道:“付喪神大人回到本體,所以目前又可以重新召喚了。這幾位分別是……”
他報了幾個審神者在刀帳上看到過的名字,白紙墨字忽然湧出了鮮紅的色彩,他的聲音也倏然遙遠起來。
“您也不用擔心會被搶先,召喚成功與否依然是看付喪神大人的決定。不過您的資源有限,在下並不建議您鍛造短刀,雖然可以多嚐試幾次召喚,但是根據上次戰況統計,短刀的傷亡率最高。”
“倒不如賭上全部資源嚐試一把大太刀,失敗不提,但是成功的話您可以在下次出陣中獲取更多資源了……畢竟這次擁有大太刀的幾位大人都贏得了相當不錯的戰績。”
“您意下如何呢?”
審神者什麽都沒有想。
斟酌利弊、未雨綢繆……對她來說都太成熟也太遙遠了。她隻是感覺到一種恐懼。刀是會碎掉的。固然他們隻是回到了本體那裏,但是死亡是真的降臨過的。
“……他們還會響應嗎?”
小姑娘沒頭沒腦的問道,刀匠沒聽明白,反倒是之前始終不說話的藥研藤四郎,走過來輕輕握住了她的手,他戴著黑手套,布料的質感透出溫暖的體溫。
“隻要是大將呼喚我的名字,就算折斷了,我也會重新回到你的身邊。”
這樣她就會安心了吧?然而藥研藤四郎隻覺得她握得越發緊了,小姑娘仿佛有些生氣,又有些惶恐,聲音小小的:
“藥研才不會折斷。”
固執而又天真,藥研藤四郎不忍去戳穿她。又聽她向刀匠開口:“如果我想‘煉結’,又該怎麽操作呢?”
所謂煉結,是另一種回收資源的方式。刀匠鍛造出刀,審神者進行召喚,召喚失敗亦或者這把刀重複了,那麽可以由刀匠將其與現有付喪神的刀融合重鑄,可以小幅的增加強度。
“不過您真的不要嚐試大太刀嗎?聽說您是唯一一個被付喪神大人主動選中的審神者,說不定大太刀會很中意您。”刀匠勸說道,“況且,請恕在下無禮,藥研藤四郎大人雖然是位合格的護身刀,但當前正是積攢功績的最好時刻,您有一把太刀兩把打刀,再有一位大太刀統帥,一定可以很快贏得不菲的獎勵,到時候局麵打開,以後有的是時機給藥研藤四郎大人煉結……”
審神者還是搖頭。任憑刀匠怎麽說,都一副固執的樣子。她如此在意自己,藥研藤四郎心裏當然是高興的,但審神者任性,他卻不能跟著胡鬧。
以人身降臨人世對付喪神們來說還是頭一次,不過這並不意味著他們心智年幼。恰恰相反,漫長的時光打磨了刀身,也塑造了他們的靈魂和品格。
“大將,刀匠說的很對,還是鍛造大太刀吧。”藥研藤四郎故作輕鬆,“反正現在出陣人數限定在五人,如果有大太刀的話,我正好可以退居二線留在本丸,也不會有什麽危險。”
即使是為了對抗曆史修正主義者,時之政府的舉動在本質上依然是“擾亂時空”,因此嚴格控製了進入的人數。每隊五人,四刀一審,還有總指揮葉和其部下,這樣都已經快要超載了。
因此,有新刀到來,自然有舊刀退下,在無法打破出陣人數的製約下,審神者不斷召喚刀的根本意義隻是為了進行橫向的比較。這樣做真的對嗎?她不太懂,隻是模糊的想到,這次大太刀也碎刀了。
她還沒見過大太刀的風姿,可是那樣強大的大太刀也會在對抗敵人本陣時碎掉,緊張地局麵可見一斑。另外每一位付喪神再次召喚出來後,都是以“從未被召喚過”的全新姿態出現,那麽她這樣換來換去,又有什麽用呢?
不如抓緊手上的資源,把本丸的幾位先提升起來,這樣也平穩一些。
再說了,審神者一點都不覺得本丸的刀有什麽不好的,歌仙兼定膽大心細,同田貫正國勇猛剛勁,小狐丸舉重若輕,藥研藤四郎則在方方麵麵都給她很多幫助。出陣的時候,他一直守在她的身邊,是她心裏最穩固的磐石。
她把心裏話一五一十的說了,短刀凝視她的目光逐漸複雜起來。他好像頭一次認識她似的,他忽然想到,最開始“召喚實戰派”的決定,就是她自己想出來的。
她不成熟,也不聰明,可足夠認清自我,始終知道自己想要什麽——這一刻,小小的審神者,在短刀的眼中終於有了幾分“大將”該有的模樣了。
“不過第一個煉結的是我真的好嗎?”
這麽說就是默許,小姑娘高興起來,她指著那些材料:“沒關係啦,鍛造短刀的話可以有很多把!我們慢慢來嘛!”
見他們兩個都決定了,刀匠也不再勸說,他那麽小,比審神者還要袖珍一大圈,挽著袖子握著錘,叮叮當當火花四濺。審神者熱得背後都汗濕了一片,卻不肯離開,眼睛都不眨一下,注視的視線裏暗藏憧憬。
“感覺好厲害,比審神者厲害多了!我可以做刀匠嗎?”
刀匠頭都不抬:“等您長得比小狐丸大人還要高的時候可以。”
那不就是說她絕無可能了嗎_(:3」∠)_
審神者不服氣:“可是你也沒有小狐丸那麽大。”
“那等您變得像在下這麽小的時候也可以。”
……還可以這麽改口?小姑娘氣鼓鼓的不說話了。
依照約定,刀匠鍛的是一把短刀,刀身厚實,在審神者看來已經超過“刀”的範圍了。如此特殊的造型,她回憶了一下:“是叫……厚?”
“沒錯,是我的兄弟厚藤四郎。”藥研藤四郎說不上遺憾還是高興,“他現在在另一位審神者大人那裏效力。就算大將想召喚也召喚不了。”
“那就更適合做煉結啦。”話雖然這麽說,審神者還是忍不住上手仔細看了一會“厚藤四郎”,真希望等到投影技術應用後,還可以和這位短刀再次相遇。
藥研也是像她想念姐姐那樣,一直在想念兄弟們的吧?
“那就拜托你了,刀匠。”
在刀匠的重錘下,剛鍛出來的短刀碎成千萬流光,飛蛾撲火般融入藥研藤四郎的身上。審神者緊張地看著這幕,既想去碰碰他,又害怕自己太莽撞,腳跟在地上蹭來蹭去,見光散了,才戰戰兢兢的開口:
“藥、藥研,你感覺怎麽樣呀?”
藥研藤四郎露出了一點訝色:“身體變熱了……”
“啊、為什麽會變熱?”
審神者比他還驚訝,踮著腳去摸他的額頭,確實很熱,再碰他手腕,也是發燙的,端正嚴謹的少年頰上浮現出暈紅,小姑娘頓時急得團團轉。
“你在發燒啊,怎麽會這樣?退燒藥、退燒藥……”
刀匠解釋道:“您不用太擔心。這是幾乎所有刀都會有的反應,藥研藤四郎大人畢竟第一次,可能不太適應……”
刀匠話音未落,也不知道審神者哪來的力氣,推著短刀就吧嗒吧嗒跑出去了。被用過就丟的刀匠對著空氣,麵無表情的吐出後半句。
“……最長不過五分鍾就會緩解。之後就適應了。”
幾分鍾後,藥研藤四郎果然覺得那種熱度漸漸消退了,取而代之是更加輕盈有力的感覺。這就是煉結的成果嗎?他心裏稍定,又見小姑娘正在屋裏打轉,努力辨認著藥瓶上的標簽——他抽走那些藥,重又擺回到抽屜。
“我已經沒事了。大將,不要擔心。”
“真的嗎?”她不太相信,摸摸手、摸摸臉,仍殘留著一絲熱度餘韻,“真的不要吃一片退燒藥嗎?”
“真的不用。”
饒是如此,審神者還是很擔心,暫時沒讓其他刀去煉結。當夜,她敲響了短刀的房門。渾然忘了這天早上她是怎麽在心裏下定決心不能再露怯的。
不過現在也不算露怯。比起自己犯傻弄出的蠢事,審神者更擔心本丸第一個煉結的刀會不會有什麽後遺症——後來她又去問刀匠,既不鍛刀又不煉結,沒活幹的刀匠心情不佳,敷衍的說“既然擔心那就觀察一晚上好了”。
本來是懟人的話,小姑娘完全get不到語氣,還覺得他說的很對。她生病的時候,姐姐也會陪在她身邊一夜照顧她的。
那麽……
純白的寢衣將小姑娘稚幼的軀體包裹得嚴嚴實實,隻露出細白的手腕腳腕,怯生生地抱緊懷裏軟蓬蓬的枕頭。磕磕巴巴的說道:“藥研,我今天可以和你睡嗎?我我我一個人會噩夢。”
她昨天睡得四仰八叉的,完全看不出哪裏噩夢了,早上認錯了人,羞恥的快鑽進被子裏,發誓說要盡快養成獨睡的習慣——現在就食言了,藥研藤四郎一下就想到她是為了什麽。
都說沒關係的……他有些無可奈何,又有些微妙的喜悅,交雜在一起,形成一股暖意。
最後他側開身體。
“請進。”
作者有話要說: 投影設定來自fgo~之前有一點概念但是一直忘了填,看了長評決定此時不放更待何時_(:3」∠)_不然真的要忘光了
藥研的煉結真的……我到現在都記得我第一個煉結的就是他,他問我怎麽回事我還一臉懵逼:你問我我還想問你,你到底為啥會熱?然後一直很擔心是不是有什麽隱藏設定他要點歪技能樹了……
然後,果然,是我想太多了【遺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