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鈞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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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紅顏咬牙揮劍隔開闌珊君,向下方漩渦衝去,劍鋒卻碰上了一層厚重堅硬的罡氣,如同凡鐵砍到巨石,虎口被震得發麻。
陸嵐山不再管她,道:“起陣,一十七。”
他身邊弟子長老繼續以劍氣激劍影。
十七道劍影嗡鳴,橫移,排列,數不清玄奧紋路交織,帶著沛然莫禦的劍氣,一層層向著漩渦壓下。
漩渦的轉動並未停止,可範圍不再繼續擴大,一層罡氣隔絕開漩渦與海島,海浪徒勞翻湧,無法傷及那層罡氣外眾人。
一位長老道:“這是......”
“無法鎮下,隻得暫壓,劍塚三十四劍為我等最後倚仗,若歸墟繼續異動,便再出劍,”陸嵐山眼神凝重,“待三十四劍出盡,便再無力回天。”
“往日歸墟雖然動蕩,卻仍是我等可控,何以至此?”
“剛剛那是葉劍主與他的首徒?”
“歸墟入口已被萬丈罡氣所封,葉劍主要如何出去?”
陸嵐山聽著周圍年輕弟子一聲聲問詢,並未回答,語氣平靜:“結陣。”
劍氣再起,陣法徹底成型,包攏整個漩渦,牢不可破,外麵人再進不去,裏麵的東西亦無法出來。
陸紅顏恨恨看了他一眼。
“驂龍君,得罪。”陸嵐山向她一禮,閉眼專心主持陣法。
水是冷的,還很黑。
陳公子並不會水,這讓他感到十分恐懼。
隻得死死抱著葉九琊的腰,整個人纏在他身上。
等下墜到海的極深處,隻覺得四麵八方的冰冷海水都在狠狠擠壓四肢百骸,耳鳴嗡嗡,頭痛欲裂,整個人像是被丟進了磨盤裏碾磨。
然後倏然一空,海水的滯澀消失,整個人都輕靈起來,像是被拋到了高高的半空——可惜這隻持續了片刻,立刻又變成天旋地轉,窒息過後本能大口呼吸,冰冷氣息灌進肺葉裏左衝右突,個中滋味實在難以言表。
——然後狠狠在堅硬地麵摔了幾下,才算停了下來。
即使落地那一次有葉九琊擋了不少,陳微塵仍感覺渾身上下都疼得很,非常難受地哼唧了幾聲,被葉九琊從地麵拉了起來。
他視野全是模糊的,隻能隱隱約約看見一片白衣的身影,頭暈目眩中沉沉浮浮,許久才能看清眼前事物。
他與葉九琊站在一處猙獰山崖——或許是崖壁中一片並不規整的平台上,上方是黑冷岩石,腳下也是。嶙峋黑石沿崖壁向上延伸,看不見盡頭。
山崖下是一片灰蒙蒙霧氣,站在崖邊向前看,一片空茫。
空無一物。
那不是家徒四壁的空空蕩蕩,是徹徹底底、無邊無際的虛空。
陳微塵解下腰間玲瓏佩玉,向崖下拋去。
佩玉轉瞬間沒了蹤影。
先是潔白通透的墜,再是精細的流蘇,漸次消失,悄無聲息被虛空吞噬。
海有大壑,其下無底。
歸者,終也。
他正怔怔看著,忽聽上方一陣“啊啊啊啊——”聲,飛速墜下來一個狼狽的人影。
陳微塵立時分辨出聲音的主人:“阿回!”
葉九琊劍氣在下方托了一下,溫回落勢稍減,狼狽地摔了一下,僥幸沒有傷筋動骨。
他懷裏躥出一道圓溜溜黑影來,不善地喵嗷了幾聲,綠幽幽眼睛瞪著陳微塵。
陳微塵恭敬問候:“清圓姑娘也來了。”
然後望了望上麵:“陸姑娘和小道士還沒下來?”
溫回從驚嚇中回過神來,大口喘了好幾口氣,終於能說出話來——聲音還發著飄:“陸姑娘被闌珊君攔在外麵了!”
陳微塵嘖了一聲。
小廝抄起黑貓往公子身上打去:“你又找死!這是什麽鬼地方!”
黑貓此時無比配合,爪尖森亮,要往公子一副好皮囊上添幾道爪印。
陳微塵往葉九琊身後躲了一躲,閃身到溫回背後,摟住他肩膀,好言認錯:“錯了,我錯了——下次跳海,一定先告訴阿回。”
等認完了錯,陳微塵才問:“他們都沒能下來——你怎麽帶著清圓來了?”
小廝悶悶嘀咕:“我也不知道,那時候驂龍君和闌珊君打得厲害,別人都在專心弄他們的劍氣。謝道長說下麵凶險,拉著我不讓我下去,他力氣大的很,我決計是掙不開,卻覺得下麵有東西拽著,輕輕一拽,謝道長就不知怎麽滑了手——他的貓還被我抱著,不知在上麵要急成什麽樣子。”
闌珊君出手阻攔陸紅顏情有可原,溫回卻被拽了一下——這倒是怪事。
謝琅雖看起來平平無奇,還帶點兒多嘴的賤氣,終究是清淨觀主,傳承一身精妙道統,所謂“棲鳳枝條猶軟弱,化龍形狀已依稀”,未來玄門道首一般的人物,在場有人悄無聲息從他手中搶人,實在費解。
何況溫回凡胎**一個,又能有什麽用處?
他們原地想了一會兒,沒得出什麽所以然來。
葉九琊:“歸墟氣機異常,或許巧合。”
陳微塵想起漩渦上方星辰欲傾之景,點了點頭。
溫回見狀也稍放下心來。
前方是深淵,後方是崖壁,可謂進退兩難,溫回納悶:“公子,葉劍主,我們是在做什麽?”
葉九琊答他:“尋人。”
“人?”溫回訝異,想不出這種鬼地方怎麽還會有人。
陳微塵餘光掃過一處岩壁,道:“那裏有字。”
他們看去,隻見淩厲的筆劃深深刻進黑石:
山高水闊,誰來此鑿開混沌
地遠天長,我亦欲粉碎乾坤
口氣可謂猖狂至極。
目光在字跡周圍來回打量,果真發現嶙峋石頭掩映間有一處隱蔽洞穴。
葉九琊隻身走入洞穴,穿過石廊後是一間寬敞石室,壁上刻著許多字,與外麵那兩句話是同一個人的手筆,銀鉤鐵畫固然好看,可一旦多起來不免像是群魔亂舞,使人眼花繚亂。
偏偏中央石台上端坐一人,一身灰衣,壓住了一室群魔亂舞。
是個女人,一動不動。沒有皺紋,麵相看不出年紀,頭發是雪白的,披散著,像一尊石像,卻沒有凡人供奉的佛陀菩薩那般慈悲憫世。
她緩緩睜開眼:“你是劍閣葉九琊。”
葉九琊對她一禮:“遲前輩。”
她笑容中道不盡的冷酷肅殺:“可是時機到了?”
葉九琊:“是。”
那女人哈哈一笑:“我於虛空中開辟此處天地,枯坐十九年,不過是為了看清天道是個什麽東西——葉九琊,你可是來請我出去?”
葉九琊對上她目光,道:“開生生造化台,請前輩相助。”
“甚好。”她站起身,步下石台,“當年與天道對弈,終究棋差一著。若使我那記名的徒弟死而複生,重開一場氣運局,勝負還未可知。”
她看著葉九琊,又道:“不過,你們劍閣何時想開了,要與我一道逆水行舟?”
“劍閣並無此意,晚輩來此隻為了結執念。”
她冷冷道一聲:“原來還是天道走狗。”
葉九琊不說話,神情依舊是波瀾不驚的冷靜。
“有膽量來此,想必已將劍道修到極致,能夠斬破虛空。既然如此,你帶我走出歸墟,我助你開生生造化台,也算兩清。”她來到洞口,望著茫茫虛空。
他們自洞口飛出,落在下方平台時,陳微塵正搖著溫回:“阿回,阿回!”
溫回恍恍惚惚應他:“公子......”
白發女人上前看了看他:“離魂了?”
陳微塵拍了拍溫回的臉頰,見他毫無反應,道:“對著前麵深淵發了好一會兒愣,就變成了這個樣子。”
他說罷,小心翼翼瞅了一眼葉九琊:“師父,這位是......”
“我名遲鈞天。”女人聲音冷硬。
陳微塵恭敬狀:“見過遲前輩。”
遲鈞天勉強算是焱帝師父——這人的記憶裏明明該有,卻裝做不識,葉九琊想起陳微塵平日在陸紅顏麵前也是這樣,並沒有多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