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飲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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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九琊看向陳微塵, 見那人轉過頭來。
陳微塵眼裏帶著些微的驚訝,神情仍是柔和。
回廊掛著的燈籠散發著朦朧的橘紅。春夜裏,夜風遞來清淡草木香, 拂動簷角懸掛的風鈴,輕輕叮咚作響。
“葉劍主, ”陳微塵微歪了歪頭,帶著些疑惑的意味:“你找我有事?”
魔界歸來後的這些天, 除去最初陳微塵交代了一些在那裏遇到的事情, 他們是沒怎麽說過話的。
自然,魔界的經曆造了十二分的假,陳公子說是在星羅淵上靈機一動,知道了九幽泉水的秘密,於是與魔帝激戰一天一夜,還不慎被那遭瘟的魔帝打落水池, 受了洗筋伐髓的皮肉之苦。最終才得了鮮血,魔帝含恨千裏追殺, 終究被他逃過......
然後就是各自閉關,出來後,如無必要,也沒有說過幾句話。
他既不說話, 葉九琊自然與他無話可說, 更別提像今晚這樣,主動留住。
陳微塵一時間有些心虛。
——莫非是在自己對魔界之行的說辭裏發覺了破綻,要來細細盤問?
他自己胡思亂想著, 卻聽葉九琊一如既往惜字如金:“手。”
陳微塵乖乖把手遞上去。
便有微涼的手握住了自己的手腕,冰涼的氣機探了進來,在經脈間遊走,分隔開他勉勵壓製才不致相互衝突,但仍糾纏不清的的清氣濁氣。
其中的濁氣更是一遇到那氣機便畏畏縮縮起來,不再興風作浪。
原來是看出自己並不能完全壓製,每日還要吃不少苦頭。
陳微塵悶悶道一聲:“有勞葉劍主掛懷。”
他抬頭,看見葉九琊正看著自己,音色清冷:“你經脈未曾開拓,不可拖延,為何不找我。”
“並沒有大礙,我自己還能應付得來,”陳微塵垂下眼,一副無辜模樣,“近來不怎麽敢去找你。”
他這話說得不明不白,葉九琊微蹙了眉,似是不解:“不敢?”
陳微塵低聲道:“一開始看著天上的月亮,覺得隻要看見,便能滿足。看得多了。又想若能近一點,平生便無憾事,便爬了高山——待近了,看那月光照了別人,就要難過,隻想摘下來,隻有自己能見得。”
葉九琊想起去年秋日時這人總愛粘著他的樣子來。
不知何日起,變成了現在的疏離模樣。
“原來紅塵中貪癡嗔妄,比我預料中要苦痛許多,”陳微塵立在雕欄前,迎著習習拂麵的風,歎一口氣,“我既怕自己疼,又怕那漸漸不怎麽幹淨的心思玷汙了明月,隻好躲起來,不去看天上。”
此時風大了起來,吹落桃花點點,落在行經假山的小溪上,逐著水流漂遠了。
陳微塵倚在雕欄上,手中懷憂錦扇有一下沒一下地搖著,眼睫微垂。
葉九琊看他略寡淡下來的神情與低垂的眼睫,忽覺得扇麵上詩句鮮活起來。
這人心中有紅塵多少憂與愁,不知從何而來,輾轉不去,日夜消磨。
他對陳微塵:“我修無情道,不能慰你,若放不下,便當我亦有情。”
陳微塵抬頭看他:“要我如何當你有情?”
“你若有求,必定不負,你若有難,便護你周全。”
陳微塵定定看他片刻,忍不住大笑起來:“葉九琊,你實在是可愛。”
葉九琊聲音淡淡:“為何可愛。”
“那你又是為何要這樣做?”陳微塵問。
“你生時攜了焱君魂魄,本屬無辜,凡世間紅塵紛擾,陷入情障,是人之常情,這一路來因我吃了許多苦,是我虧欠良多。”
“你這人果真有諾必踐,有恩必償,”陳微塵搖頭,對他道,“可你卻不知,情債此物,還來還去糾纏不清,隻會越還越多,不到雙雙身死魂消,沒有全清之日。”
葉九琊道:“你既不慕錢權,亦不欲修仙,我無一物可償還你,隻有如此。”
陳微塵握著扇柄,若有所思:“也是。”
他眼中原有的鬱鬱被輕佻蓋過,挑了挑眉:“可你若一不小心與我看對了眼,壞了修為,雖然讓我得償心願,卻實在不是好事。”
葉九琊淡淡道:“不會。”
“可我記著那些事情,便是半個焱帝,你的焱君若對你有情,你能不動心?”
葉九琊眼中卻並沒有波瀾:“我與他相交十餘年,隻當做師友,並無半分綺念。”
陳微塵斜斜看他一眼:“這可是你說的。”
似乎是有些不安,他扇柄在雕欄上輕輕叩了幾下,才道:“葉劍主是真正無情人,就連對焱君的執念、對我的虧欠亦是牽扯,有礙大道,要一一還清。我為情而苦,葉劍主便要還我一份情,無情可還,隻能扮作有情,圓了我來世間一遭的心願。”
陳微塵伸出手來,在半空似是猶豫、似是不敢地停了停,然後才輕輕落下——落在眼前人如玉似雪的容顏上。
他指尖在葉九琊側臉輕輕劃過,帶著些微的溫度,動作與眼中神色一般,眷戀溫柔極了。
“飲鴆止渴,未嚐不可。我雖心知肚明,可隻要騙過了自己,便心有慰藉。半年過後,你斬斷牽絆,登通天途,我得償所願,去黃泉路......荒唐得很,可實在是妙。”陳微塵眯眼笑了笑,“這半年裏,你既允了我去肖想,我也隻好從了。”
葉九琊把他神情看在眼裏,雖不通曉凡間人情世故,卻也知道,那輕佻一笑之下,盡是蕪涼。
——他是抱著必死的心在活。
“取魂魄不傷性命,天機占算,不可盡信。”葉九琊道。
陳微塵收手,轉身離開:“是不傷性命......可若要死,怎樣都能死得。”
葉九琊望著他離去背影,眼中波瀾不起。
夜深,明月漸高,溪水上籠了雲一樣的白霧,隨水緩緩流動,簷角風鈴叮咚。
有腳步聲從遊廊深處來,小桃提一盞燈籠走過來:“仙長,公子說,夜深露重,要我帶您去歇息。”
到了客房,輕綃軟帳,燭火通明,案前珊瑚樹,壁上明月珠。
正對著的牆麵上掛一幅畫,畫了山水圖,題了字,與那扇子似是一人的手筆。
小桃見他目光,便道:“公子琴棋書畫皆精,那是他的畫。”
這俏麗姑娘說罷,略抿了抿唇,道:“仙長。”
葉九琊看向她:“何事?”
“我家公子是極好的人,隻是性子古怪了些,還要您多擔待。”姑娘此時不見了與陳微塵說話時賭氣之態,語氣真切。
“公子心智不全,若是修行上有什麽妨礙,您......”姑娘一時不知該怎麽措辭。
葉九琊卻輕聲問:“心智不全?”
“公子從小到大,隻會笑,不會哭,不見他真正高興,也不見他動怒,素日裏行事瘋瘋癲癲。夫人老爺擔憂,悄悄請過無數大夫方士,都是無法。夫人覺得仙長肯帶公子修行,已是勞煩,故而不好意思再說,若世間能有醫治之法——”小桃頓了頓,接著道,“不求他做大事,能像個有血有肉的常人般,平安喜樂一世便好。公子不愛教條規矩,若哪裏不好,也隻願仙長不要責怪......”
說到此處,帶了點哭腔,小桃抹一把眼淚:“我們這些人,總是盼著公子好的。”
葉九琊靜了許久,對上姑娘的目光,道:“我會待他好。”
待小桃回來,陳微塵正撥著燈花,抬頭看見她眼眶紅紅,放下銀鉤,輕輕笑:“被他欺負了不成?”
小桃拿過一旁玉檀的梳子,梳過他散下的頭發:“你一個人,沒了阿回,不知道要過成什麽鬼樣子,我隻好托付仙長好好待你。”
陳微塵卻不說話了,許久才道:“阿桃,我好苦。”
小桃手下動作頓了頓,轉過去與他臉對臉:“怎麽了?”
隻見燭光在公子臉上落下明滅不定的影子來,他聲音輕且緩:“若有來世,我想做個人。”
小桃被他嚇一跳:“這是什麽話?”
“人有喜怒哀樂,七情六欲,也不會生來就念著誰,想著誰,”他目光有些茫然:“多好。”
作者有話要說: 我我我來了。
離榜單還有1w2,如果明天不日萬,我可能要黑三期在小黑屋裏待到完結了qwq
真的能待到完結,文不長qwq我懷疑再過一個月我的專欄就能又長成一棵小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