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故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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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欄杆旁待了一會兒, 葉九琊問:“在南海都去看了什麽?”

    “礪心鏡其實是從心魔世到人間的通路,星羅淵上那個是人間去心魔世......但心魔世氣運熾盛,故而心魔可以用實體出現在人間。”陳微塵說了一下與刑秋在南海的見聞, 接著道,“並不是現在它們才出來——至少在錦繡城的時候就已經出現了。它們沒有那麽聰明, 想要那些開造化台的寶物,必定是有人驅使......等過幾天, 開論法會的時候, 還有最後開生生造化台的時候,都要小心。”

    把事情差不多交代完,便回了房,眼下境況,兩人是再不能共處一室了。

    分開時陳微塵道:“修為怎麽樣?”

    ——那一滴虛元必定要傷他根基。

    “破境的時候可以補足。”

    “那就好......”

    這不是尋常觀冥修煉能夠恢複的損耗,唯有上三重境界, 與天道相接時才能補回來。

    陳微塵也明白,葉九琊離那三重天境界, 隻差一個執念的了結。

    他轉身要進房,卻聽葉九琊問:“你的修為呢?”

    “我沒事,”他語氣很輕快,道, “畢竟隻是你的氣息——我還沒有怕到那種地步, 和你睡一夜受的傷,自己睡上兩三夜也就好了。”

    該說的話都已說完,又對視一眼, 接了一個溫柔的淺吻,才各自回了自己房裏。

    接下來的幾天,陳微塵和刑秋成了整座指塵寺最閑的兩個人。

    葉九琊那邊,幾人日夜鑽研怎樣對付心魔自不用提,其它僧人的課業也都重了許多,要為不久後的論法做準備。

    連路上偶遇的幾個小沙彌都在說著相關的事情——他們還沒經曆過那樣大排場,雖然夠不上去參加,但也是心向往之。

    陳微塵尚且還能看些典籍,或是觀一觀冥,讓自己仙佛魔三家的氣機更加貫通自然,刑秋則是修無可修,除去每天和陳微塵講一些稀奇古怪的魔修功法就沒了別的事做。

    他們倆整日插科打諢,聽起來還十分有理有據,三言兩語就要撩撥得道行不深的僧人懷疑自己對典籍的領悟走了岔路,去藏書閣重新抄一遍經書。或是去山下招貓逗狗——讓住持空山大師很是頭疼,他身為德高望重的和藹長輩,不好出麵,而關於這位魔帝的事情,又不敢支使自家的師弟,生怕牽扯出什麽要命的東西來。

    好在這兩人終於玩夠了山上山下的東西,跑去人間了。

    小凰鳥搖身一變,化成翼展有三丈餘的紫鳳,載著兩人飛出指塵地界。

    “今天是我姐訂下要出嫁的日子,”陳微塵撥著鳳鳥的羽毛,“送我一根羽毛?”

    刑秋拍了拍鳳鳥,聽它發出一聲乖巧的鳴叫,禦氣到上空去,拔了它一根冠翎。

    “雖然帶了些氣運,能幫你姐姐擋去些災禍,”刑秋道,“但小凰畢竟不是真正鳳凰,不能像鳳凰翎那樣能護佑人一生吉祥順暢,不如咱們去鳳巢拔一根......”

    陳微塵無奈看了他一眼:“好好待著。”

    刑秋想去別的地方遊玩:“你們仙道聽說有許多好地方,我還都沒有去過。”

    陳微塵挑挑眉:“你都聽過什麽地方?”

    “南邊沃野的鳳巢算一個,還有什麽垂星瀑、雙月灣、琉璃洞天......西邊的小昆侖、白雲生處,北麵有寒鯨潭、流雪山,中間還有大小龍庭和幻蕩山。”

    “去扶搖台的路上,可以去看一眼大小龍庭,論法會之後如果你還跟著我,就能去幻蕩山......隻不過會有些危險。其餘地方,等論法會後各個門派認得了你,想去便隨意去吧。”

    刑秋眼睛亮了亮。

    陳微塵收起了那根鳳翎:“天道終究在看著,要得太多,反而不好,我現在隻盼他們一生平平安安,不能再奢望別的了。”

    “沒意思,”刑秋倚在柔軟的鳳羽中,“天道——實在是沒意思得很,我以為自己修魔道到了巔峰,不能再前進一步,接著就是要跟天道作對,結果讓那禿驢一說,大道歸一,白白受了那麽多糟糕氣運,最終竟然也是在順天道。隻有扯上心魔才算是大逆行事,這下連修煉都懶得修了。”

    修煉之路走到盡頭,不僅無事可做,還討了一個大大的沒趣,確實很讓人無可奈何。

    “說起來,魔道和仙道分離,心魔世也和人間世分離,它們......”刑秋望天。

    “——都是彼此不容,分出黑白,你是想說既然魔道和仙道最後歸一,心魔與人間也能找出殊途同歸的地方?”

    “是這樣,”刑秋道,“我實在無聊時也會翻些書看,那個太極雙魚圖,說是講陰陽相生,此消彼長,各自包含......”

    正說著,已經到了地方,新朝定鼎,對這些未經戰火的大城來說並無特別的影響,依舊歌舞升平,很是安樂。

    他們兩個匿去身形,站在陳家宅院裏。

    穿著喜慶衣服的侍女小廝拿著東西,往來忙碌。

    長女出閣,實在是一件大事。

    陳微塵從窗外往裏望,侍女們捧著一應用具規規矩矩在下麵站著,新娘坐在銅鏡前,已穿上紅嫁衣,正被舅母梳著頭發。

    舅母麵相和藹,眼裏是欣慰喜意,拿著紅木喜梳,邊梳邊念:“一梳梳到頭,富貴不用愁......”

    陳微塵帶著刑秋溜回自己房間裏,拿一張桃花箋,提筆寫了些字,又取了盒子,將鳳翎裝好。再回到新娘在的房外。

    “二梳梳到尾,比翼共雙飛,三梳梳到尾,永結同心佩......”

    梳好發,端正戴上鳳冠,正要將那大紅的蓋頭也蓋上,卻忽然聽窗台一陣輕輕叩聲。

    新娘抬眼,見一隻瑞紫色形似鳳凰的小鳥,正啄著不知什麽時候出現在窗邊的一個細長紅木盒子,似乎是有意要讓房裏人看見。

    舅母先過去,取下盒子,打開看了一眼,拿給新娘。

    一根流泛著光芒的紫羽躺在裏麵,下麵壓了一張紙。

    她認出是自家二弟愛用的桃花箋,輕“啊”了一聲,纖纖玉指拿起來,展開讀著。

    別人隱約能看到那桃花箋上一些情真意切的祝福辭,再有“身在方外,一切安康,不必掛念”之類,最後落款“弟微塵遙叩”。

    新娘眼眶泛起紅色來,像是要落淚,又硬生生忍了回去,對著窗外庭院似嗔似怨罵了一句:“不讓人省心的小畜生。”

    嘴上罵著,卻把東西珍而重之地收了起來。

    她披了蓋頭,由喜婆執著手,拜別父母,出閨閣,出家門。

    陳家的大哥等在家門處,將妹妹抱上大紅花轎。

    她卻不知道,在這段路上,另有人伴自己走了一程。

    “不讓她看看你?”刑秋問。

    “或許將來再也見不著了,徒增煩惱,不如不見。”陳微塵笑了笑,道。

    此時,門前遙望十裏紅妝遠去的陳家老爺卻皺了皺眉,往四周看了許久,對夫人道:“我總覺得微塵在咱們身邊一樣。”

    夫人道:“老爺,你是太過思念吧。”

    “不對,不對。”陳家老爺接著往人群看去:“這親人之間,是連著心的,和別個不同,夫人,你也好好看看。”

    他們在人群中找了許久,也沒有看出端倪來,還是夫人道:“也不知那小畜生現在過的怎樣,慣不會照顧自己......”

    老爺撫著胡須:“前些日子不是有他一封信飛過來,告訴咱們一切平安麽。咱們家的這一個,瘋也好,不瘋也罷,天生就與別人不同,咱們也知道,總歸有一天他是要遠走的。”

    “話是這樣說,”夫人眼眶泛紅,拭了一下眼淚,“我到現在還記得那小東西小時候的模樣......什麽都不懂似的,話也不會說,隻緊緊的抱著人,真要教人疼死了......”

    老爺歎了口氣,安撫地把夫人攬到懷裏。

    陳微塵略垂下眼,聲音有些啞,對刑秋道:“走吧。”

    刑秋沒有說話,跟著他默默向城外走去。

    走至要轉彎處,陳微塵回頭看了一眼。

    看著遠去的大紅花轎,看著“陳府”牌匾下站著的這些人,看著街角的桃花樹,看著整座城。

    仿佛要把這些盡數刻在心裏——永久刻下。

    要出城時,卻猛地想起來什麽一般:“我沒看見阿回和小桃,他們該在的。”

    隨即又蹙了眉頭:“我得回去看看。”

    回去時門口的人已經散了,他們到了陳微塵平日所居的院落,刑秋幻化了個小廝模樣,拉住一個侍女:“這位姐姐,你可見溫哥哥和桃姐姐在哪?”

    那小侍女嗔怪道:“你是哪裏來的,怎麽忘記太太不許提阿回哥了——桃姐姐今天犯惡心,在房裏待著呢。”

    他們意識到事情嚴重,敲了小桃的房門,小桃打開門,形容憔悴,這下不能再隱匿了,刑秋給陳微塵解了術法。

    小桃一眼看見自家公子,哽咽一聲,倒在他懷裏哭了起來:“公子,你可回來了......”

    陳微塵輕輕拍她肩背,等終於平複下來,問:“到底怎麽了?阿回呢?”

    “他瘋魔了!”小桃跺一跺腳,“原隻是犯了個呆病,時常叫不起來,後來成了癔症,成天說著公子死了,一時說公子被天雷打死了,一時說看見葉劍主拿著劍殺了公子,一時又說公子在一座山上的大宮殿裏自殺了。我們拿公子的信給他看,卻是看都不看的,隻說今年八月十五就是公子的死期,又說些別的胡話,我們也聽不懂!”

    “阿桃,”陳微塵閉了閉眼,深深出一口氣,對小桃道:“你仔細想想,他都說了什麽?他現在在哪?”

    “他丟了!一月前不見了,家裏人怎麽都找不到,我記得他常說一座山,叫幻什麽......”

    “幻蕩山?”

    小桃嗚咽著,用力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