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撿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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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黃色的緞麵帳子上用金線繡著五爪金龍,威嚴而肅穆,鬆軟而暖和的被褥散發著淡淡的龍涎香味,趙臻閉著眼睛在裏麵翻了下身,帳子外傳來輕柔的聲音,“殿下,該起床用早膳了。”

    說話的是一個年約二十的宮女,穿著碧綠的杭綢裙子,粉紅色燙金緞麵夾襖,膚色白皙,眉眼生動,發鬢上插著的一朵碗口粗的牡丹花,奢華的就如同這無上尊榮的宮殿。

    趙臻抱緊被子喃喃的說道,“奈奈,我今天不想起來了。”

    太子殿下趙臻從小體弱多病,皇帝育有六女才誕下此子,彌足珍貴,倒也沒有像前朝那般嚴苛,讓皇子從三歲就開始啟蒙,反而對他寬厚寵愛,唯盼著能順遂的長大成人就足矣。

    奈奈溫柔的哄道,“殿下昨天不是說想喝牛乳鮮菇湯?我一早就讓人去做了,剛剛端過來,放了一會兒,現在吃著剛剛好。”

    趙臻對於吃食挑剔,皇後特意讓人在太子殿內建了小廚房,專為趙臻做食物。

    “我還想躺一會兒。”趙臻撒嬌道,他舍不得的從被窩裏出去。

    奈奈寵溺的笑,越發柔聲說道,“殿下,皇後娘娘說要過來看你呢。”奈奈的話還沒說完看到門被人推開。

    旁邊有人喝道,“皇後娘娘駕到。”

    眾人簇擁著一個滿身錦繡,雍容華貴的中年女子笑著走了過來。

    女子盤著的圓鬢上插著朝陽五鳳掛珠釵,穿著緙絲真紅色交領通袖長襖,一派的莊重大方,她笑著坐在了床沿,撩開簾子,溫聲說道,“我兒,還在賴床?”

    趙臻聽到這個聲音就好像是受到了恐嚇,就好像睡夢中的人突然被打醒,倏然的睜開了眼睛。

    “母後……是你?”趙臻看到熟悉的麵容喃喃的喊道。

    “我兒,這是傻了不成?”皇後娘娘抿嘴笑,伸出手臂來摟住趙臻,待他目光貪婪的看著自己,用手指點了點頭他的額頭,說道,“怎麽連娘都認不出來了?”

    “他們說……”趙臻艱難的咽了下口水。

    “說什麽?”

    現在正是清晨,早晨暖洋洋的光線從窗欞投射進來,將屋內一切的事物都披上耀眼的金光,那光線如夢似幻,有些不真實。

    “他們說……”趙臻狠狠的抱住皇後,那溫暖的體溫那樣的安穩人心,魂牽夢繞難以忘記,可是他卻隻覺得心口抽痛。

    那些個讓他覺得如同地獄一般的場景一個個都浮現在腦海,火光衝天的大明宮,兵刃相交的廝殺聲,倒地的屍首……,奈奈擋在他前麵用身體護住,刀刃穿透奈奈的胸口,鮮血噴發的場景。

    這些他想要忘記卻無時無刻不在腦中回旋的場景!

    趙臻如同赤腳走在刀尖上一般,疼的不能自己,但他忍不住一字一句說道,“國亡了,突厥人來了,母後和父皇一同殉國了!”

    說話的瞬間,眼前的美好的場景就如同撕碎的古畫一般,四分五裂,溫柔的奈奈和寵愛他的母後如同塵埃一般消失。

    趙臻伸出手想要抓住,但是卻什麽也抓不到……,他難過的要是窒息,眼淚就像是決堤的洪水,洶湧的流了出來。

    忽然耳邊傳來一個不客氣的聲音。

    “太陽都曬屁股了,還賴床?給我起來幹活兒!”

    趙臻睜開了眼睛。

    說話的是把趙臻從河邊撿回來的徐黛珠,正一邊說這話一邊用手正在拍打他的臉頰,這雙手黝黑有力,手心裏的繭子就好像是一排針,不斷的戳痛著他柔嫩的肌膚。

    現實和過去交錯,想到剛才夢境的場景,趙臻又忍不住淚滿麵。

    徐黛珠一陣煩躁,抓了抓她因為沒有木梳打理而顯得亂糟糟的頭發,忍不住吼道,“再不起床幹活兒就沒飯吃!”

    徐黛珠沒空去管趙臻的心情,她一個人在這裏存活,一切都靠自己,哪裏有空去哄一個孩子?她起身走到了床邊,撿起地上的破布條,一層層的纏繞在腿上,然後是胳膊,等著這一切做完,那些布條就好像是第二層皮膚一般貼在她身上。

    門口牆壁上掛著用棕黑色的粗布做成的罩子,她走了過去把那個罩子套在頭上,隻露出兩隻眼睛來。

    身後的哭聲就沒有停止過。

    在這亂世的年代,能活下來就是一件挺幸運的事兒,他有什麽可哭的?

    “閉嘴!”徐黛珠轉過身走到趙臻前麵吼道。

    趙臻看到武裝完畢的徐黛珠,眼睛頓時瞪的老大,也不知道是嚇著還是怎麽了,終於不再哭了。

    “我不是你爹娘,沒有義務養著你,在我這裏,不幹活兒就沒飯吃。”徐黛珠指了指那把被趙臻嫌棄的鐮刀,“吃飯還是餓死,你自己選一個。”

    棕黑色的布袋子套著一個腦袋,露出黑黝黝的眼睛來,每次轉動眼珠的就時候格外的瘮人,趙臻臉刷白,已經是說出話了。

    以前在宮裏的時候,伺候他的人不說貌若天仙,那也是衣著整齊,打扮的幹淨清爽,他何曾見過這樣的場景?

    或許是太過震驚,趙臻一時說出不來話。

    徐黛珠也不管趙臻到底如何想,說完就徑自出了門。

    破舊的門被打了無數的木板補丁,甚至有些地方還用布糊了上去,一推開就咯吱咯吱的亂響,似乎馬上就要散架了一般。

    徐黛珠小心翼翼的關上門,生怕這個她前幾天才補上的門又壞掉了。

    屋外陽光燦爛,藍天白雲,景色優美,但是等著跨出院子,沒有遮陰擋住,一股熱氣撲麵而來。

    山裏陽光特別的強,徐黛珠還記得自己穿過來的頭一個月差一點曬的脫一層皮,幾乎沒了半條命,再後來她出門幹活兒就把自己包的跟粽子一樣了。

    徐黛珠住的地方叫杏花村,名字很美,好像是高人隱居的地方,但其實這個村子裏的祖輩原本是一群劫匪,據說掠奪了大量的財富,之後就遷居到這裏準備安家樂業。

    幾代下來,大家都已經記不清祖輩的事情,但是桃花村裏藏著金銀寶山的消息卻不翼而飛,以前時常有人想到這裏探探運氣,不過世道安穩自然不敢亂來,大家都相安無事,但是等著突厥人殺了進來,那些心存貪念的人帶著這些土匪一般的突厥人殺入了桃花村,想要找到那份傳說中的寶藏,可憐毫不知情的桃花村人,幾乎是措手不及的被屠殺幹淨。

    徐黛珠是從屍體群裏爬出來的,等著她看到自己縮小的手腳,這才發現自己魂穿到一個小女孩身上。

    這已經是三個月前的事情了。

    徐黛珠剛開始還會悲傷難過,但是到了後麵,為了能活著,已經沒有空去想這些事情。

    徐黛珠的家在村子的最後麵,一路走出靜謐的有些可怕。

    盡管徐黛珠知道整個村子除了自己已經沒什麽人了,但看到那些曬在院子裏的魚幹,還有來不及收回的晾曬衣服,還是有種說出不來的寥寂。

    國破山河在,其實亂世裏最苦的就是這些手無寸鐵的老百姓。

    徐黛珠想起家裏那個看著細皮嫩肉,肩不能挑,手不能提,比她還要美貌幾分的男孩子就覺得空蕩蕩的心裏有幾分安慰,不見得幫得上大忙,但是有個人陪著總比她一個人生活在這深山裏強,畢竟她一個人太寂寞了。

    出了村口就可以看到一大片半人高的雜草叢,旁邊有一條小徑,徐黛珠熟練的扒開雜草走了進去,走了十幾步就看到了潺潺流動的小溪,旁邊是兩塊菜地。

    一邊種了地瓜,另一邊則是白菜,豆角,還有西紅柿,徐黛珠剛開始還以為這個時代會少了許多蔬菜,誰知道竟然和穿越前差不多。

    她從腰上解下來一個木碗,木碗邊上穿孔用繩子掛在了腰帶上。

    清澈見底的溪水在陽光下映出細碎的光芒來,就好像是鑲嵌著一粒粒耀眼的珍珠,徐黛珠彎下腰盛了一碗水,之後盤腿坐在鬆軟的草地上,愜意的喝了一碗甘醇的泉水。

    這個溪水是前麵山坡上的泉水,倒也十分幹淨。

    兩塊菜地不大,這裏原本是一排的菜地,辛勤的農人也早就都種好了菜,隻是因為一場屠殺……,因為無人打理,不過幾個月間就長滿了雜草,徐黛珠人力有限,隻能保住這一小部分。

    山間野獸出沒,到了晚上就不能出去了,她除草之後還要去看下水田,之後進山采蘑菇當做今日的晚飯,徐黛珠沒有時間歇著,喝完水就開始拎著鋤頭幹起活兒來。

    “女土匪”徐黛珠出門之後趙臻又病歪歪的躺了好長時間。

    期間也昏昏沉沉的入睡過,隻是再也夢不到早上那樣美好的場景了,皆是大明宮淪陷那一晚觸目驚心的過往和一路上狼狽逃難的過程。

    過了許久許久,趙臻睡不著了。

    距離他從懸崖邊跌落下來,被河水衝到桃花村已經是過了七八天了,或許是因為祖宗保佑,他竟然沒有什麽大傷,躺幾天就無礙了。

    那幾日徐黛珠雖然談不上和顏悅色,但到底也會照顧他,一整天下來還能吃個雞蛋羹,從昨天開始她像突然變了個人一樣,逼著他去吃難以下咽的食物不說,還要讓他去幹活兒。

    其實那些東西他覺得根本不能稱呼為食物,看不清材質的一團黑白色東西被做成了拳頭模樣,咬一口下去……,腥味充滿了口腔,頓時就忍不住吐了。

    可是徐黛珠已經不再給他吃雞蛋羹了。

    一天一夜,他粒米未進。

    真的要去割難聞到讓人想吐的韭菜,然後吃那豬食嗎?

    當然不!

    或許趙臻身份尊貴,曾經也是十指不沾陽春水,但是到了現在這種餓的眼冒金星的地步,求生的本能讓他開始去尋找食物。

    趙臻艱難的爬了起來,然後開始回憶徐黛珠從哪裏拿了雞蛋,他過目不忘,半是回憶,半是猜測,終於在廚房上麵吊著的筐子裏看到了擺放整整齊齊的雞蛋。

    雞蛋是有了,但是要怎麽做?

    趙臻的目光看向灶台。

    傍晚時分,落日的晚霞像是一塊紅色紗布,給杏花村的秀麗山水加上最絢爛色彩來,讓處在此間景色中的徐黛珠有種步入畫中之感。

    隻可惜她沒空欣賞,山間野獸出沒,她要在天黑之前盡快趕回去。

    今天徐黛珠收獲豐厚,昨天下了一場細雨,山上長了許多蘑菇,她隻采了自己認識的,鬆茸,黑木耳,還有一些金針菇。

    還采到了一些野草莓,她小心翼翼的用竹葉包好,放到了背在後麵的竹簍裏。

    或許家裏終於有人了,不在是孤單一個人,她竟然還有了幾分期待,想著今天那小子要是好好的幹活兒,哪怕割一把韭菜,她也會讓他吃幾顆草莓。

    隻是等著走到了村口,徐黛珠看到了衝天的火光。

    徐黛珠心神一震,拚命的跑了過去。

    等著徐黛珠氣喘籲籲的到了自家門前,看到那個她住了幾個月的茅草屋已經被一團大火淹沒了,濃密的黑煙和火舌一同翻滾,就像是一個巨大的怪獸吞噬著它碰到的一切,徐黛珠沒辦法靠近,喊道,“趙玉?趙玉?”趙臻告訴徐黛珠的是假名。

    沒有任何的回應。

    徐黛珠臉色刷白,一屁股坐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