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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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安站直身子,稍微拉開兩人的距離,他聽見程林對電話那邊說著:“東哥,是你之前提到的創業項目嗎?現在急用錢嗎?不是 ……嗯,我有,還是你建行的賬號嗎?好……嗯……我給轉賬,嗯,東哥你忙吧。”
程林掛斷電話,攥著手機低頭沉默了一會,抬眼看向了任安,黑亮眼睛裏的眼神很複雜,欲言又止地微微張開嘴唇,似乎又放棄什麽似的,歎口氣避開任安的目光,再次低下了頭。
任安雖然滿肚子疑問,不過涵養良好地什麽都沒主動問,重新拿過來藥袋子,開始給小販換藥。
一陣沉默之後,任安突然聽見小販開口說著:“哥,您說我賬對不上,其實都能對上。擺攤賣麻辣燙,不用付房租,也不用給開工錢,成本也不高,有時候幾毛錢的菜,我能串出二三十串,這幾年其實掙了不少,可是都有用處。”
小販抬眼看了看任安,任安沒打斷他,安靜地繼續處理著傷口,小販遲疑了一會,繼續說著:“給我打電話的,是韓東哥。我小時候沒有家人,就是在垃圾桶旁邊撿垃圾吃的流浪小孩,韓東媽媽見我可憐,把我領回家裏去。阿姨自己帶著韓東,是單親媽媽,生活挺難的,還分我一口飯。”
“我上到高中的時候,阿姨生病,家裏沒了收入,我就不再念書了,打工掙醫藥費。韓東哥從小成績好,考上了好學校,韓東哥拿到通知書沒幾天,阿姨就走了。我跟韓東哥一起離開老家,在這邊打工掙點錢。”
“韓東哥念書好,以後會掙大錢,有大出息,他跟幾個朋友要創業,從我這裏拿點錢,其實我也幫不上他多大忙,他需要幫忙,我能盡力,都盡力。哥,做人得知恩圖報是不是,要不是阿姨當初把我領回家,給我口飯吃,給我件衣服穿,我現在可能還在垃圾桶邊撿垃圾吃,說不定也早就得病死翹翹了。”
任安的手頓住,小販三言兩語說完了自己二十來年的經曆,輕描淡寫的,任安卻聽得心裏揪得慌,問著:“韓東媽媽的醫藥費,韓東的學費生活費還有創業費,都是你一個人負擔的?”
小販點點頭,說著:“嗯,所以我錢沒亂花,人情比錢重要,錢花完了能重新掙,人……我現在特別後悔阿姨在世的時候,沒能給她更好的生活條件,哥,真的,特別後悔,要是那時候錢再多賺一點,帶著阿姨來大城市看好醫生,說不定,她不會走那麽早。”
任安用繃帶把小販的傷口穩穩妥妥貼好,瞧著小販破了好幾個窟窿的內褲,知道他平日肯定是對自己苛刻到了極點,省下的錢,攢下的錢,全都還了一份恩情。任安問著:“你借給他五萬,估計沒錢租店麵了,準備怎麽辦?”
小販笑著撓撓頭,說著:“我沒事,再重新攢攢吧。”他臉上帶著笑,可眼圈還是有點紅,吸了吸鼻子轉移話題,問著:“哥,你是幹什麽的?”
任安挨著小販坐到硬邦邦的床板上,說著:“在讀研,明年畢業。”
小販眼睛亮起來,說著:“哥,你跟韓東哥一樣啊,他也是研二。哥,你們研究生上課怎麽上啊,研究什麽啊?”
任安瞧著他的小樣,有點想摸把小販的後腦勺,像安慰外公家大金毛似的。任安忍住了手,說著:“要不,帶你去蹭一次課?”
小販眼睛更亮,興奮問著:“哥,你帶我去上課嗎?是去教室嗎?萬一被趕出來怎麽辦?”
任安笑道:“不會,老師不管那麽多。”
程林心底裏對大學校園相當向往,問題一個接一個,從圖書管理到底有多少書,到校園裏情侶愛去哪片小樹林,任安好脾氣地坐在幾平米潮濕小屋裏的硬板床上,給小販一一回答,他講得幽默,惹得小販不時開懷大笑,笑起來眼睛都彎彎的,更亮更黑了。
程林對任安一點戒心都沒有,把任安當成認識了好久的朋友似的,最初的拘謹和膽怯慢慢消退,他已經很久沒跟人聊聊天,包括那段關於在垃圾桶旁拾荒飽腹的童年歲月。程林換了個舒服姿勢,往床裏麵坐了坐,靠著牆。
大概外麵已經是深夜,程林不知道什麽時候,竟然說著說著話,睡了過去,任安拿起程林手機,輸進去號碼,也記下了小販的電話。
把小販放到躺平,任安給小販帶鎖上門,從黑漆漆的地下廉租房裏走出了,夜晚微涼的風帶著新鮮空氣迎麵撲來,任安深深呼吸幾口,看著自己手機上剛輸入的“程林”兩個字。
剛開始以為是個傻頭傻腦黴運不斷的地溝油小販,沒想到這小屁孩心裏兜著這麽多事。
聽過很多命運坎坷人物的故事,真正接觸的並不多,任安抽出一支煙,站在樓梯門口點上,想著小販說自己小時候撿垃圾吃,想著小販嘴裏塞著包子哭得要斷氣似的,任安心裏沉沉的。
程林又是舒舒坦坦睡了一大覺,醒來後看到手機上的短信,竟然是任安發來的,上麵寫著:“下午兩點,學校西門,帶你去聽課。”
程林愣了幾秒,這才反應過來任安真的把昨天的話當真的,他自己都沒當真!他趕緊回複短信:“謝謝哥!一定準時到!”
程林把自己全部衣服都扒拉出來,挑了件平時不舍得穿的白襯衣,從動物園淘的,因為掉了兩個扣子,商家低價處理了,還有一條沒穿過幾次的牛仔褲,動物園賣貨的大姐說流行低腰瘦腿的,非得給程林推薦,程林被說得不好意思,半推半就地買了,也是,褲腿那裏有點開縫,瑕疵品,便宜。
所以下午兩點任安來門口接程林的時候,看著小販一身發廊裝扮,那低腰瘦腿牛仔褲和明顯大三碼露出脖子鎖骨和小半塊胸膛的騷包白襯衣的時候,噗嗤一聲笑出來,程林不好意思地拽了拽襯衣下擺,衝著任安傻笑。
任安沒做點評,帶著小販去了教室,坐到不惹眼的最後一排。
是一堂外聘教授的公開課,聽課的人不多不少,稀稀鬆鬆坐滿了整個教室。其實下午兩三點鍾是課堂最容易犯困的時候,不少學生悶頭大睡或者低頭玩手機,在這種暈暈欲睡的大環境中,程林的表現完全是個異類,成功引起了教授的注意。
因為程林興奮啊!他高一上了半個學期就輟學了!他已經很多年沒有坐到窗明幾淨的教室裏了!還是大學課堂!還是研究生的課!講課的是教授!程林腰板挺得繃直,目光炯炯有神地盯著教授,雙頰上帶著可疑的緋紅和微笑,完全是百分之百投入。
就算程林坐在最後一排,他的投入還是被老教授捕捉到了眼睛中,老教授甚是欣慰,以為自己的課程終於得到了學生的共鳴,哪怕就一名學生也是值得的了!於是老教授講得更加聲情並茂,不時同兩眼放電似的程林交流著熾熱的視線,終於,老教授使用了很多年都不敢用的反問句,問著:
“那麽這到底是什麽經濟原理呢?為什麽會發生這種超乎投資者預期的情況呢?有沒有同學試著解答一下?”
別人脖子縮得更短,唯有程林穩如泰山,坐得□□,所以老教授金手一指,說著:“請最後一排的這位男同學回答一下!”
程林愣住,不安地小聲問任安,說著:“我……我嗎?”
任安憋笑點頭,程林傻眼,站起來,老老實實回答道:“老師,我……不會。”
教授也是意外,好脾氣道:“噢,沒關係,請坐請坐,那我來解答吧。”
程林又是臉紅到了耳朵尖,任安笑著伸手輕輕揪了揪他的耳垂,軟軟的。
作者有話要說: 某厲怎麽這麽勤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