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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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話要說:  前方高能預警:大家期待已久的(並不)玻璃碴子終於來了!

    作為體貼的作者,想了想就不一天一更折磨大家的小心髒了,碼了一天一氣兒把玻璃碴子撒完,讓大家爽快一把。

    親愛的們堅持住,要想想以後又是海闊天空啊!車都沒開對不對!要期待啊!

    第三十七章

    這還真是一場秋雨一場寒的時節了, 程林想著還要等一整個白天才能等到任安,肯定心情七上八下幹不進去事情,所以幹脆讓自己更忙碌一些, 逼著自己團團轉, 才讓時間過得更快些。他前幾天研究了新的冬季熱飲,就在公眾號上打出廣告,說今天新品推介五折優惠,麻辣燙也能打八折,也在門口小黑板上寫出了廣告,很多有空的老客戶挺捧場,客流明顯比平時要多很多, 程林算是如願以償地忙得跟陀螺似的,注意力稍微分散, 沒再睜眼閉眼都是任安的影子了, 不過還是算錯了三次帳,煮亂了兩次麻辣燙。

    深秋的白日明顯短暫起來,天色慢慢暗下來的時候, 又有一波晚餐的高峰,打完球路過的陳瑉進店裏瞅了一眼, 幫了程林個把小時,又被朋友喊去聚餐了,程林笑著送陳瑉出門,陳瑉問道:“任安晚上回來?”

    程林忍不住笑得挺顯擺,說著:“對, 我哥說待會來接我,剛才發信息說已經在返程路上了。”

    陳瑉笑著拍兩下手裏籃球,說著:“看你美的,你跟任安說勞務費可是欠我欠得太多了,讓他趕緊還。”

    “哎哎,當然,陳瑉哥我一定提醒他。”程林笑得開心,跟陳瑉擺手告別,哼著小曲回到店裏了。

    任安途中發來幾次信息,說帶著外公半路上吃了個晚餐,稍微耽誤了一小會,要十一點至十二點之間抵達,程林在廚房裏回道:“不著急,哥慢慢開,我等著,要不你直接回家?我收拾好,十二點多點就能回去。”

    任安回道:“我去接你,也順路。”

    程林美滋滋收起手機,給新來的一波客人多送了一個葷菜。

    時間很快過了十點,客人斷斷續續明顯減少了,程林開始收拾整理,一個勁兒瞅牆上的鍾表,終於過了十點半,又終於過了十一點。程林掛上“休息中”的牌子,一個人趴在靠門口的桌子上,擺弄著手裏的手機,放了會音樂,覺得吵,又走到門口透透氣。心裏很想發短信問問任安走到哪裏了,又怕任安開車看手機不方便也不安全,就幹忍著,瞥著秒針吧嗒吧嗒走過一格格,撕開一包任安從美國給買的零食,嘎嘣吃起來。

    將近十二點的時候,外麵的街道已經沉靜下來,附近商鋪大部分已經關門,鮮有行人路過了。隻是在一條不起眼的狹小胡同裏,亮著點燃香煙的閃爍紅點,暗影中的韓東靠在牆壁上,遠遠看著還亮著燈的麻辣燙小店。

    韓東猶豫過,掙紮過,最後決定,還是讓程林從這世界上消失吧,無論是對生者,還是對死者,這大概都是最好的結局,犧牲掉程林一個人,讓剩下的所以人都安生度日。韓東並不覺得生怯,他幾年前就敢拿著刀子幾乎捅死侮辱他母親的人,複仇的快感和噴湧的血液讓他很興奮,這世界本就是弱肉強食,算計到你就贏了,算計不到,活該你白來這世上一遭,要怪也隻能怪陰差陽錯的命運。

    韓東起了殺心,至於理由,不僅是因為程林當年替他抵罪的事情,而是另外一件更可怕的現實。

    那天韓東在程林店裏看到了“向陽莊園”幾個字,模糊的記憶中總覺得事情有些蹊蹺,他好像遺忘掉了非常重要事情似的,心頭生疑的韓東回去自己搜索了這個莊園的信息,發現是一家姓項的顯赫家族所有,韓東又仔細調查了一番,發現了一個叫“項濤”的名字,韓東孩提時候的那段蟄伏已久的記憶終於像猛獸一樣覺醒,鋪天蓋地而來的恐懼和慌亂讓他幾乎不能呼吸,他好像察覺到了那段隱秘歲月中的核心秘密,一段摻雜著報複和仇恨,不可見人的秘密。

    韓東借著王威的圈子已經結識不少人物,富貴圈子說大不大說小不小,總能探聽出點八卦緋聞。韓東知道了項濤曾經有個獨子,隻是很多年前意外走失,這麽多年一直沒有找到,不過家裏人一直沒放棄,還在找。韓東也知道了項濤和他夫人楊嫚跟任安家裏關係很好,任安叫他們幹爹幹媽。再聯係到出現在程林店裏的“向陽莊園”專供菜,韓東斷定,程林跟項濤家已經密切接觸了,隻是彼此都沒有發現那層關係罷了,不過咫尺天涯,說不定哪天因為某個機緣,就會被察覺,就像他意外覺察到那樣。

    韓東之所以猜測出來,因為他記起小時候有次母親醉酒,喝得酩酊大醉,言語明顯沒了分寸,那天外麵下著雷鳴陣雨,母親指著家門對麵屋簷下瑟瑟發抖的一個丁點小男孩狂笑道:“看看那個乞丐,他爹媽再了不起,再能耐,自己的孩子還不是成了乞丐,對!是我把他從向陽莊園偷了出來!我要讓他們的兒子成為流浪漢,一輩子吃不飽穿不暖,一輩子都是人下人!一輩子抬不起頭做人!”

    韓東那時候趴在昏暗的燈光下寫著小學生作業,早就習慣母親醉話的他聽到了這些不尋常的言論,抬頭看了看門口對麵屋簷下的孩子。那個孩子瘦瘦小小,蜷縮著膝蓋靠在牆角落,沒有穿鞋子,短短的屋簷根本遮不住雨水,他的全身早就濕透了,眼神有些麻木地盯著大雨。

    韓東收回目光,看著瘋癲似的母親,從小就頗有心機的他,把母親的話自動從記憶中消除,當成沒聽見的。隻是後來不知道出於什麽考慮,母親竟然把那個流浪的小孩領回了家裏,給他口飯吃,給他件舊衣服穿,還送他去上了學。

    小孩剛開始來家裏的時候有點呆傻,母親說這孩子前段時間生了病,在垃圾桶旁高燒了好幾天,自己沒死醒了過來,就是不記得什麽事兒了。韓東從小一個人長大,突然有了個弟弟,還是有點小興奮,吃飯的時候會給眼神呆傻的小孩夾點菜。不過他的好心很快被母親狠狠罵了一番,她說家裏並不富裕,能分口飯給小乞丐吃就不錯了,沒必要格外照顧,母親讓韓東把小孩當成仆人,當成低人一等的仆人。

    成人的畸形世界,韓東懵懵懂懂,不過他隱約覺得很多事情最好不要過問,不要深究,隻要對自己,對母親有利就好,日子已經過得夠貧苦艱難,不能自己給自己找麻煩。

    除了那次醉酒,母親好像就變得很克製,再也沒有提及什麽,隻有在最後病危的那段時間,母親有點打發買藥回來的程林出去,跟韓東說道:“你要活成人上人,我年輕時候在一戶人家做過保姆,那種富貴人家的生活,吃的穿的用的,咱簡直沒法想象,你要好好努力,讓自己的孩子以後一出生就活在上層社會裏,不用看人臉色,不用為錢發愁。”

    如今種種跡象聯係起來,已經可以勾勒出當年事情的真相。曾經在項濤家做過保姆的母親,因為某些原因氣不過,生出報複的念頭,把項濤家的獨子偷偷抱走,隱姓埋名把孩子帶到偏遠的一個小村鎮,扔到大街上任由他流浪,事後不知又動了什麽念頭,把高燒失憶的那個孩子領養回家,將這個孩子養成了供養家用的一個仆人。

    韓東想明白了事情來龍去脈,隻覺得心頭發冷,他有點可憐程林,程林這麽多年長得單純善良,他覺得母親將他領養,分給他口飯吃,就是天大的恩情,戰戰兢兢地賺錢回報著家裏,從來沒有怨言。誰想到他的出身和經曆有這樣的秘密?

    不過他可憐程林,誰來可憐他和自己孤苦伶仃一輩子的母親?凡事有親疏,善惡在血緣麵前得靠後排。韓東有點慶幸自己是目前唯一發現真相的人,他想了想萬一事情敗露會產生的可怕後果,不寒而栗。他世界上的所有,不過是一個過世的母親和自己眼看著就要飛黃騰達的似錦前程,一旦程林被項濤家認回去,母親會變成一個十惡不赦的人販子,而自己則是助紂為虐的幫凶,所以過去的一切都被起底,被追求,憑著項家的實力,自己算是徹底就完蛋了。

    他敢看著程林落水不救,就敢創造第二次意外。

    韓東隱秘地聯係了一個司機,說好時間地點,跟司機談妥,撞人之後不必逃逸,當成是個交通意外,賠錢,隻要有錢,人命也是明碼標價的事情。

    懷著欣喜正在等待任安的程林,不知道陰暗角落裏毒蛇一樣可怕的目光,十二點一刻的時候,任安打來電話,說過一個紅綠燈就到,程林趕緊起身,說著:“哥,你不用掉頭,我已經收拾好了,馬上就鎖門,我去馬路對麵等你。”

    不知道程林是不是有點太興奮,鎖門的時候門鎖突然不太好使,他使勁兒擰了好幾次,耽誤了點時間,終於把鎖哢噠一聲順利鎖上了,回頭時候聽到車輛駛來的聲音,一看,果然是任安來了。

    任安打開車門從車上下來,程林笑著踏上馬路要跑過去。

    也就那麽須臾之間,不遠處安靜行駛的一輛車,突然大開著遠光加速衝著程林撞了過來,程林被燈光刺得瞬間失明似的,隻覺得一股猛力將他狠狠推開,他聽到一聲巨大聲響和刺耳刹車,等他愕然再睜開眼睛的時候,看到任安在明晃晃的車燈前翻滾出十幾米遠,停下的時候躺在地上一動不動了。

    程林跑到任安身邊,看到鮮紅的血液慢慢從任安後頸處流淌成灘,程林崩潰地在一旁喊著:“哥!”

    之後的記憶幾乎是混亂和混沌的,肇事司機也過來,還有幾個路人,有人打110,有人打120,程林眼睛直勾勾盯著任安雙目緊閉沾染血跡的臉,直到上了救護車還有點回不過神來,任安被直接推到急診搶救,程林脫力似的跪倒在門口,抖著手給幹媽打了個電話。

    幹媽也是吃驚,很快趕過來,同行的還有一位中年男人,應該是幹媽的丈夫,看到程林一身血跡,表情也是明顯嚇傻了,忙問著到底什麽情況,程林都嚇得哭不出來了,說道:“幹媽,我準備過馬路,任安哥站在街對麵,突然就衝過來一輛車,哥把我推開,自己被撞了。”

    幹媽焦慮地一個勁兒瞅著急診大門,他的丈夫項濤沉默片刻,打量眼程林,對幹媽說著:“我們先聯係任安家人吧。”

    幹媽也無奈地看了一眼程林,說著:“當然要聯係,先聽聽結果,要不你先聯係聯係醫院專家,請幾個先生過來,我剛才打聽,可能是腦損傷。”

    項濤點頭,轉身去撥打電話,幹媽歎氣,紅著眼睛拍了拍程林肩膀,卻也說不出安慰的話。幹媽一直把任安當成親兒子看待,這些年任安更是她的支撐和寄托,好好的人,冷不丁出了這麽嚴重的車禍,她也受不了。

    很快,任安的家人趕到,最先到的是任安父母和爺爺,程林見過任安母親和爺爺,他無法抬起眼睛去正視任安家人的目光,任安媽媽看到站在門口的程林表情嚴厲地問道:“到底怎麽回事!好好地怎麽會出車禍!”

    程林哽咽著把剛從對幹媽說的話重複一遍,幹媽皺著眉頭在一旁欲言又止,程林話音未落,任安媽媽已經一個耳光扇了過來。

    程林被打得踉蹌不穩,靠在牆上,低著頭站穩身子,卻聽見任安爺爺暴怒的聲音嗬斥道:“我就知道你會是禍害!有娘生沒娘養的家夥能是什麽好人!以為都不知道你的案底嗎?年紀輕輕就能拿刀子捅人!任安瞎了眼被你蒙騙!要不是你,大半夜誰不回家,要不是你,我們任安能被車撞!怎麽有臉還站在這裏!滾!滾遠點!”

    幹媽站在一旁,聽到爺爺罵著“有娘生沒娘養”這幾個字,心裏敏感地很是刺痛,看著程林渾身臉色慘白地渾身發抖,解釋道:“伯父,是個意外,他也很擔心。”

    任安媽媽不樂意了,衝著幹媽嚷道:“我們家的家事你還想摻和多少?任安就是被你教唆壞的,有正道不走,交往些烏七八糟的人,任安要是出事,你能負責嗎?你憑什麽負責?自己孩子都看不住,你還想把任安真當成自己兒子不成!今天的事兒你脫不了責任,平常睜隻眼閉隻眼就算了,你知道他是什麽人嗎就支持他們交往?他是有前科的罪犯!你以為他能圖任安什麽?你還鼓勵,還支持!你憑什麽!”

    好像是已經積怨很久的矛盾,在大家都神經緊繃的最敏感時候一下子就兜不住了,任安媽媽跟幹媽講話完全不客氣,句句紮心滴血,幹媽臉色也變得慘白,項濤扶住妻子,說道:“大家都冷靜冷靜,專家正在往這邊趕,還是先關注任安的情況吧。”

    任安爺爺指著程林,說道:“讓他滾。”

    程林無助地看看幹媽,爺爺暴怒喝道:“滾!”

    程林嚇得一哆嗦,釘在原地似的,一動不動,紅著眼睛看急診手術室的大門。項濤扶著默默流淚的幹媽坐到長椅上,過來拉了拉程林胳膊,小聲說著:“你也先去旁邊走廊吧。”

    程林點點頭,腳步虛浮地往外麵走著,快到拐角的時候,看到迎麵快步走來一位老先生,程林認識,是任安外公。

    程林聽到外公衝急診門口的家人著急喊著:“安安呢?他剛送我回家,怎麽會出車禍?怎麽回事!”

    程林脊背發涼,捂著臉滑落在地上,痛苦地嗚咽起來。

    程林不走,任安還生死不明地躺在手術室裏,他怎麽可以離開。程林跌坐在拐角處的牆角下,一動不動地等著任安的消息,臨近黎明的時候,手術室的大門終於打開,程林聽到動靜猛從地上跳起來,朝門口跑去,隻是還沒靠近,被站在最外圍的幹媽沉默地拉住了手臂,幹媽一臉疲憊地小聲說著:“你先不要靠前。”

    任安的家人站在前麵問著情況,倒也沒特別留意程林,大夫說暫時沒有生命危險,隻是腦內有淤血,得繼續觀察,可能不會清醒得那麽快。

    幹媽趁著大家注意力還在問詢醫生的空檔,朝丈夫項濤遞了個眼神,拉著程林走了出去,一直到醫院外麵的小花園,又是一聲長歎,說著:“什麽情況你也看到,也聽到了,聽幹媽的話,先回去等著,有什麽消息幹媽第一時間通知你,暫時先不要跟任安家人衝突,他們也是擔心任安,口不擇言的時候,萬一真衝動起來,對你對任安更不好。回家換身衣服,等消息吧。”

    程林木然地點頭,幹媽拍了拍程林肩膀,起身回到醫院大樓了。

    哥還沒醒,他怎麽能走。

    程林在醫院角落小花園的一個長椅上坐下了,不吃不喝,愣是呆了兩天兩夜。他趁著夜深人靜的時候,偷偷去護士站打聽情況,有個護士長看他形容憔悴挺可憐,便沉默著搖搖頭,算是應答了。程林一臉灰敗地央求著護士長能不能借個充電器用,他怕錯過了幹媽的聯係電話,萬一某一秒某一刻任安醒過來了嗎?

    任安送來的那天護士長在場,程林被指責謾罵的時候她也有所耳聞,洞察人情世故的她算是基本猜到事情大概,看著程林卑微祈求的眼神,點頭答應了。

    程林得到了陌生人的些許好意,眼眶又是一陣酸澀,他怕碰見任安家人,又重新回到戶外角落裏待著,木頭人似的直勾勾盯著地麵,熬著一分一秒的時間。

    要是哥醒不過來了,該怎麽辦?程林想著,自己也要一起死掉吧。

    第三天中午,程林在秋日明晃晃的陽光下一頭栽倒在地上,被醫院工作人員也拉到了急診,護士長認出了程林,看了看程林的通話記錄,給任安幹媽打了過去。幹媽匆匆趕來,看著躺在病床上高燒的程林,本來就瘦的人,這兩天簡直像脫了人形似的,幹媽想想這兩個孩子堪憂的未來,心裏特別不是滋味,擦著眼角起身給程林去辦理住院手續。

    項濤隨後也過來,跟幹媽一起坐在程林病房裏,問著:“這就是你說的那孩子?”

    幹媽點頭,歎氣。項濤拍拍夫人的手,安慰道:“不要歎氣了,你這幾天歎氣夠多了,盡人事聽天命,會平安的。”

    幹媽看著安靜躺著的程林,說著:“心裏難受,小林這孩子也是,從小沒個好,長這麽大,也就安安心疼他,他把安安當成天似的,聽護士說,這孩子自己在醫院外頭待了兩天,不吃不喝,趁著人不在的時候偷偷進來問問情況。”

    項濤攬了攬妻子肩膀,說著:“任安家裏人情緒激烈,人醒來還好說些,人還沒醒,什麽情況也說不準,這孩子要是還在眼前晃,不是往槍口上撞嘛,等他醒了,讓他去咱家住幾天吧。”

    幹媽點點頭,擦擦眼淚,說著:“我們去看看安安吧。”

    程林傍晚時候醒了過來,看到坐在床邊的幹媽,幹啞著嗓子問著:“幹媽?我哥醒了嗎?”

    幹媽沉默著搖搖頭,給程林倒了杯水,說著:“他沒醒,你把自己先熬倒了。”

    程林看著天花板,說著:“還沒醒,幹媽,我該怎麽辦?”

    幹媽說著:“養好身體,等他醒過來,別想那麽多,大夫說生命跡象都很平穩。”

    程林點點頭,掙紮坐起來,眼裏噙著水光說著:“謝謝幹媽。”

    幹媽征求了程林意見,要帶程林回家裏住,程林猶豫,幹媽說著:“聽幹媽的話,你也得想想以後,想想任安醒過來以後,倆人怎麽麵對家裏家外的事兒。”

    程林又是紅了眼圈,默默點著頭。幹媽起身去給他辦理手續,程林心裏放不下任安,看看時間,已經過了探視時間,程林想著去護士站再打聽打聽消息,畢竟走到護士站,已經是他跟任安之間最近的距離了。

    隻是沒想到在走廊上跟任安爺爺打了照麵。爺爺一看程林還敢往這邊湊,氣得拐杖使勁敲打了幾下地麵,好像馬上就要舉起來打到程林頭上似的,他怒斥道:“你怎麽還有臉來!”話音剛落,爺爺臉色痛苦地捂著心髒轟然倒地,隨從人員嚇得臉色驚變,趕緊喊醫護人員。

    爺爺這幾天擔心孫子,積勞成疾,突發嚴重心髒病,直接送進了重症監護室。程林罪人似的站在那裏,再次承受著任安家人的指責,任安媽媽毫不客氣罵道:“你是想讓我們家家破人亡嗎?給你多少錢你能消失!你說,我傾家蕩產也給你!”

    程林哭著靠在牆邊,一句辯解的話也沒有。他知道任安家人對任安的關愛和擔心都是真真切切的,哪怕是觀點不同,哪怕是有過爭執和偏見,那些血緣親屬之間的關切,都是真的。

    如今,他連累了任安遭遇車禍,又將爺爺氣病,天理何容。

    幹媽將眼看著要崩潰的程林強行領回了家,給他收拾了一間舒服客房,讓程林去休息,丈夫項濤還特意溫了杯黃酒給程林端過去,用男人的方式勸導道:“哭有什麽用,養足精神,好好想辦法。自古精誠所至金石為開,扛過去才是男子漢。”

    程林道謝,一口喝了那杯酒。

    幹媽從醫院那邊得到消息,說任安狀況好轉,腦部淤血慢慢吸收,看著影響不大,估計也快醒了,幹媽安慰程林,說著:“任安是你的主心骨,隻要他平安醒來,你們倆隻要心齊,沒有過不去的坎兒。”

    程林點頭,可是想著還在重症監護室的爺爺,已經底氣不足了。

    任安昏迷的第四天晚上,程林突然接到了陳瑉電話,陳瑉有點焦急地問著:“在醫院嗎?能趕過來一趟不?”

    程林隱約有不好的預感,問著怎麽了,陳瑉沉默一下,說著:“你先過來吧。”

    程林趕緊往小店趕,去了一看,陳瑉站在門口邊,用一塊大遮雨布擋著小店的玻璃門,程林問著:“怎麽了?”然後走向前掀開藍色遮雨布查看,一看,愣住了。

    玻璃門上被用噴漆寫滿了話:

    “基佬”

    “同性戀”

    “hiv攜帶者”

    “艾滋病患者”

    “誰吃誰得病”

    陳瑉說著:“大家這幾天忙著往醫院跑,這邊倒是疏忽了,我今天才聽同學說,好像昨天晚上被噴的。”

    旁邊店家有人探頭出來看,一臉厭惡地盯著程林,使勁往這邊潑了一盆水,路過的行人朝著小店指指點點。陳瑉說著:“已經報警了,不過有人傳網上去了,鬧得可能有點大。”

    程林哽咽道:“我有健康證,店裏證件也都齊全,怎麽……怎麽能血口噴人呢?”

    他哆嗦著手掏出手機,搜索進幾個頁麵,還有小店的公眾號,清一色的質疑和謾罵,惡毒的話看得程林渾身發抖,眼淚珠子吧嗒吧嗒往下掉。

    做生意聲譽最重要,程林幾乎可以確定,小店的未來,已經毀掉了。人言可畏,眾口鑠金,他沒有翻盤機會了。

    陳瑉也是歎氣,說著:“我擦了下沒擦掉,要不先把門板卸下來?”

    程林點了點頭,擦擦眼淚,拉開雨布,跟陳瑉一起先把門板卸了。

    陳瑉一邊幹活一邊試探問著:“你沒事吧?”

    程林搖搖頭,說著:“隻要我哥能快點醒,都沒事。”

    陳瑉嗯了一聲,打氣道:“堅強點。”

    事情在網絡上還是發酵了,連同之前小店開業時候的熱議帖子,被有心人全部翻了出來。小店主人是基佬,那麽他的對象自然也被人關注,尤其是那位還是前段時間在往上被炒過的任安。很多人懷疑小店老板就是有不幹淨的病,畢竟同性戀愛之間的負麵話題一直很多,還有很多人順藤摸瓜說任安家世顯赫,私生活混亂男女通吃,早就得病了,最近一直在醫院治療,不能好了之類。

    程林看著瘋狂增長的話題和熱度,心裏恐慌更甚,這期間大宇安慰他任安家裏還有幹媽家裏都能能力抹平,程林也看到一些過分的話題被陸續刪除。可是現在的社會誰能相信清者自清,就算所以的話題被消除,任安周圍的有心人恐怕會抓住話柄,往後的日子裏任安麵對的風言風語不會少。

    任安給了自己世上最溫暖最美好的一切,而自己簡直是任安的災星。

    終於把門板卸下,找來木板擋住門,程林坐在小店凳子上發呆,陳瑉在一旁陪著,大男生也說不出太多安慰的話,隻是說著:“不是你的錯,警察會調查附近監控的。”

    程林點點頭。告別陳瑉回到幹媽那裏,幹媽去醫院了,項濤給程林開門,看程林臉色不對,問著是不是出了什麽事,程林搖搖頭,沉默著進屋了。

    好在幹媽終於帶來了好消息,任安今天有短暫清醒,大夫說基本沒有大礙,不會留下後遺症,應該很快就會清醒。

    程林鬆口氣,幹媽給程林準備了點好消化的夜宵,說著:“明天你去家裏給任安帶點替換衣物吧,調整好心態,吃點東西吧。”

    程林坐在餐廳安靜把幹媽準備的餐點吃了,吃完把餐具清洗幹淨放好,路過客廳的時候看到茶幾上放著一本攤開的相冊,程林餘光看了一眼,被照片吸引的注意。

    那是一家三口的照片,上麵是年輕的幹媽和他丈夫,幹媽腿上坐著一個兩三歲的可愛男孩。

    程林有點心情沉重地收回目光,路過幹媽臥室回屋的時候聽到幹媽小聲對丈夫啜泣道:“她說我連自己孩子都沒看好,她說得沒錯,我有什麽資格管別人的家事?我自己的孩子呢?誰會關心關心我自己的孩子?我連他在哪裏都不知道!我是罪人!罪人!”

    程林頓住腳步,聯想種種,明白了一些事情,想著幹媽的慈愛和善良,心疼幹媽疼得心髒揪得生疼,隔著門板站在走廊上,沉默著就那麽站著,眼淚好像不受控製似的一直往下掉。世界上的悲歡離合那麽多,怎麽老是折磨這些心地善良的人。

    程林那天晚上想著幹媽茶幾上的照片,輾轉反側無法入睡,一回想幹媽為了維護他被任安媽媽指著痛處責罵,程林心裏更是內疚,覺得連累到了幹媽,失去自己的孩子,那得是多麽悲傷的傷痕,突然被人指摘諷刺,幹媽心裏得多痛苦。程林越想,越覺得對不起幹媽,第二天早晨早早起來,給幹媽一家做了頓早餐,看幹媽跟項叔叔還沒起床,留下張紙條,說是先去任安家裏拿衣服了。

    項濤早晨起來看見已經做好的早飯,喊著妻子過來,嚐了嚐,說道:“手藝不輸你嘛。”

    幹媽看著程林留在桌子上的紙條,難得臉上浮現了點笑模樣,說著:“他做的飯菜很適合我的口味,這孩子,有心了。”

    得知任安沒大礙的消息後,程林的心情好歹平複一些,雖然小店的噴漆和網絡風波沒有平息,不過程林想著隻要人沒事,別的都可以從頭再來。他也是好幾天沒有回到家裏,說實話也是有些害怕,怕在一個滿是任安身影和氣息的空間裏,自己更容易精神崩潰。

    程林打開家門,突然就看到玄關處放著一雙陌生的運動鞋,程林心裏忐忑地進屋,忽然從臥室裏走出一個帶著眼鏡的男人,程林一愣,對方見到程林也是有些意外,不過禮貌地打著招呼,說著:“您好,是跟任安同居的人吧?我是莊傑,來給任安帶幾件衣服。”

    程林認出是在機場時候匆匆一瞥見過的那個哈佛眼鏡男士,程林忙應答,說著:“您好。”他說完,竟然有點愣神似的轉身出門,呆呆地走到電梯間。摁下電梯的時候才想著,自己為什麽要離開,那不是自己和任安的家嗎?

    程林低下頭,挫敗地想著,任安不在,那個房子怎麽會有他容身的位置?誰都比他有資格,有理由出現在那裏,唯有他是不應該的存在。程林想著剛才莊傑的斯文體麵的禮貌模樣,心裏愈發失落,覺得自己跟任安,好像真的是兩個世界的人。

    那天下午,又開始淅淅瀝瀝下雨,程林還是去醫院躲在角落裏默默等待著任安的好消息,晚上時候,小雨變成了中雨又變成的大雨,寒氣蔓延到了醫院中的角角落落,程林連著打了好幾個寒顫,握著手機的手指凍得有點發僵。

    他沒接到任安醒來的電話,卻意外接到了店麵房東的電話,房東在電話那邊不客氣直接說著:“馬上過來趟。”

    到底是自己跟任安一手打造出來的小店,已經發生了不好的事情,程林實在不想讓更過分的事情降臨,他客氣禮貌地跟房東應答,說著馬上就到馬上就到。

    可是事情還是出乎程林的意料,程林趕到,發現小店臨時門板已經被拆下,原本挺好說話的爽快房東帶著一幫子人聚集在店裏,看到程林指著鼻子就罵道:“你個有病的基佬還敢開飯店?你反人類吧!都給我扔出去!我告你,我不找你賠償聲譽就不錯了!房租甭想退回去!媽的,老子房子以後怎麽租!噴幾百遍消毒水老子都嫌髒,滾!兄弟們把他東西都給我扔出去,別忘了多帶幾層手套!”

    程林眼看著他們就動手往外扔東西,忙攔著指著牆上的各種證件,說著:“我辦健康證的,手續都是合法齊全的,你們不能這樣!”

    房東罵道:“滾出去,小心報警告你造假證!”說著一把將程林推出去,旁邊人見程林還要起來撲進來,幹脆兩腳把人踹翻到雨水中。

    一幫人七手八腳,將店裏的桌椅全扔出來,後廚裏的鍋碗瓢盆也扔了出來,甚至幹媽送的冰箱空調都連拽帶砸地推到了店外,淋在了大雨中。耗費心血苦心經營的小店,短短一瞬,竟然全部被毀掉了。

    程林絕望地看著他們將“小呆麻辣燙”的牌子卸下來,扔到地上還惡狠狠踹兩腳,好好的牌子碎得粉碎。

    過路的行人不少打著傘駐足圍觀,對麵咖啡店裏有人舉著手機在錄像,慢慢周圍圍了很多人,有以前在程林店裏吃過飯的學生,實在看不過,小聲說著:“報警吧。”還有女孩默默走近程林,給跌坐在地上哭泣的小販打了把傘。

    程林卻已經無法感知到那些細微的善意了,他恍惚間回到了初識任安的那個暴雨的夜晚,雨也是這麽大,鋪天蓋地的傾盆大雨,好像要將他徹底淹沒,徹底從這世上抹去。隻是為什麽現在的這場雨,下得這麽冷。

    程林踉蹌站起來,回頭看著暴雨中淋著的所有家當,他連自己都無處安放,又該去哪裏安放這些東西呢?他從一無所有開始,又要變回一無所有了嗎?

    程林抹了抹臉上的雨水,想著:“不,還有任安,哥在等他呢。”

    程林往醫院方向跑去,跑了好幾條街道才攔下一輛願意拉他的出租車,司機師傅說著:“有急事吧?我該下班了,看你跑得急就停下來了,去醫院?著急吧,那我再快點。”

    程林點頭說著:“謝謝。”抹了抹臉上說不出是眼淚還是雨水的液體,司機師傅打開車裏廣播,放了點音樂,好像故意讓程林緩解心情,他拉過很多客人,見過很多神情,知道人生在世,總會遇到各種各樣難過的坎兒。

    程林被剛才的打擊弄得有點亂了方寸,直愣愣就跑近了任安病房樓層,剛好是護士長當班,見到程林落湯雞似的一臉張皇,小聲說著:“聽到好消息著急過來的吧?病人已經醒了,意識清晰,恢複得很好。”

    程林感激得眼淚嘩嘩往下流,護士長看著都覺得心酸,給了他一包紙巾。程林正哭著,模糊的視線中看到眼前站了一個人,程林趕緊擦擦眼睛,定睛一看,是任安的爸爸。

    任安爸爸看著程林,說道:“跟我談一談吧。”

    跟任安爺爺的霸道張狂不同,任安爸爸是個挺成熟穩重的人,他見著程林沒有說什麽過激的語言,反而找了個空置的病房,先給程林一點時間讓他平複情緒擦幹淨眼淚,這才張口說道:

    “這幾天你也不容易,我的家人之前有些言語不當,傷害了你,我代表他們跟你道歉,都是在氣頭上,也實在是擔心任安,措辭不當,希望你能體諒。萬幸中的萬幸,任安算是有驚無險,度過了危險期,平安了。”

    “這幾天據我觀察,你對任安的感情倒也不是作假,如果單單是給你錢打發你走,倒是像侮辱了你跟任安的感情,並不是什麽有格調的事情,當然,如果你真的有困難,都可以提,我會無條件滿足你。我今天想跟你談的,並不是這些,而是想讓你冷靜下來想想,到底什麽是真的為任安好。熱戀的時候,旁人誰的話都聽不進去,但凡誰稍微有反對意見,再親近的人也都會變成敵人,我自己也是年輕時候過來的,理解任安。”

    “不過經過這麽虛驚一場,你大概也能冷靜地看清事實,任安爺爺現在還在重症監護室躺著,你該知道,我們家人對任安寄予厚望,他是家裏的長子長孫,我們長輩固然有自己的狹隘和偏見,不過對任安的關心和愛護,也都是真的。你跟任安的事,會遇到很多阻礙,或者說是不受祝福的。你沒有父母家族,用什麽方式生活都可以無所顧忌,可任安有自己的角色,他不能斬斷全部的血緣紐帶,難道要因為你,跟家裏斷絕關係,老死不相往來嗎?相信這也不是你願意看到的結局。”

    “真的喜歡一個人,就該為對方想想,什麽樣是對愛人最好的。你們可以揪著眼前的朝朝暮暮不放手,可是未來呢?任安的未來呢?我們希望任安身邊能有一位可以扶持他走上高峰的人,而不是一個讓他止步不前與全部家人決裂的人。你要想想,什麽是真正對他好,這比日夜廝守滿嘴情話更重要。”

    程林沉默地聽著任安爸爸有條不紊地說著這些話,無力反駁。

    任安爸爸最後說著:“我作為任安的父親,算是祈求你,能夠忍痛割愛,讓任安回歸正常的生活軌跡。”

    程林略微抬起頭,克製著眼淚不掉下來,好像一切並不意外,他沒有多餘的話,隻是問著:“那我能見一見任安嗎?”

    任安爸爸歎口氣,說著:“如果你能保證,見過之後,從任安身邊離開。”

    程林又低下頭,最終點頭,說著:“好。”

    任安爸爸又添了一句說著:“他還在恢複期,該說什麽話,希望你自己掂量好。”

    程林點了點頭。

    這是任安在醫院病床上躺著的第六天,程林終於拉開了任安病房的門,那一刻,程林一點都沒有想要流眼淚的衝動和悲傷,他很平靜。

    任安安靜躺在床上,好像還在安睡,程林輕手輕腳地坐在任安身邊,輕輕喊了聲:“哥。”

    任安睫毛微動,片刻後睜開眼睛,看向程林,帶著幾分疑惑似的,問著:“呆?”

    程林平靜地點點頭,說著:“哥,是我。”

    還是很虛弱的任安閉上眼睛,重複似的問著:“呆嗎?”

    程林虛虛握著任安的手,應答著:“嗯,哥,我在呢。”

    虛弱的任安好像安心了似的,呼吸平穩地又睡了過去,程林仔仔細細看著任安,用目光將任安的樣子牢牢勾勒在心底,他小聲說著:

    “哥,你放心,我會好好生活。哥,你別擔心。”

    【第一卷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