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讀心者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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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韓珊語從小就能聽見人心裏的聲音。

    最初的時候,隻是像一條涓涓的溪流,不仔細去聽的話,還是聽不到的。但是隨著年齡的增長,這聲音便愈發地大。最終匯聚成洶湧澎湃的巨大江河,在狂風暴雨中一刻不停地撞擊著心靈的礁岸。

    這是魔鬼的懲罰。

    她一直都是這樣想的。

    因為她的親人就是因此而離開的不是嗎?

    母親有了外遇,那是一名多金的年輕人,被女子無限的風情迷得暈頭轉向,不知今昔何年。

    從來沒有人說過這件事情,但是她就是知道。

    她把這件事情告訴了父親。

    “爸爸,有個叔叔對媽媽很好,他常常在我們不在家的時候照顧媽媽,他是誰啊?”

    她清晰地看見父親的臉色陰沉下來,他的眼裏盛滿了不知名的光芒,年紀還小的她不知道那是什麽樣的神情。

    自那以後,父母之間的爭吵就從來沒有停下過。

    父親總是叫嚷著:“那個野男人在哪裏!那個野男人在哪裏?!”

    父親撕扯了母親的頭發,不顧她的哭喊。

    她知道那個男人在哪裏,她以為隻要回答了父親的問題,這樣的爭吵就會平息,“那個叔叔現在就在樓下,就在車裏。你不要打媽媽了……”

    父親愣了一下,拿起酒瓶子朝樓下走去。

    她以為她救了自己的母親,然而對方卻一臉驚恐地看著她,“你是怎麽知道的?!你是怎麽知道的!”

    母親哭著罵道:“你這怪胎!如果你沒有告訴他……你這個怪胎!”

    那個男人是小有權勢的公司老板,被父親砸破了頭,他落荒而逃之後,父親就丟了工作。

    母親收拾了行禮,簽下了一紙離婚協議,頭也不回的走了。

    他們原本溫馨的家,變成了破舊的模樣。

    過去的日子,再也不會回來。

    父親整日酗酒,他時常在喝醉的時候打她,對她怒吼:“為什麽你要告訴我那件事?!戴個綠帽子而已!有什麽忍不了的!現在我工作也丟了,老婆也跑了,女兒也不過是個野種,你現在開心了嗎?!”

    他反反複複地罵:“你這怪胎!如果你沒有告訴我……你這怪胎!”

    韓珊語終於明白,有些話是絕對不能說出口的。

    她在六歲的時候,就學會了隱藏自己,保護自己。

    隻要父親喝了酒回來,她就逃離那個冰冷冷的房子,到另外一片動人的花園裏去,看她唯一的一本書。

    《蠅王》。

    這本書講述了一個“美麗”的故事。

    是關於小孩子們在一座孤島上互相廝殺的故事。

    作者撕裂了文明的外衣,讓人看清楚,讓人認清,不是什麽外來的怪物,而是人本身把樂園變成了屠宰場。

    即使是小孩子也不例外。

    她很喜歡裏麵那個叫做“西蒙”的小孩,他看的最透徹,看的最明白,他像是一名智者,一名預言家,他試圖警告其他的人,卻在一個雷雨之夜,被瘋狂野蠻的其他孩子們活活打死。

    這就是他的下場。

    也許也是我的下場。

    韓珊語每次合上書都是這樣想。

    直到她在一天午後,遇見了那名帶著眼鏡,看起來很調皮的男孩子。

    聽見了他身上動人的旋律。

    那是十分幹淨透徹的旋律,像是一曲悠揚的讚歌,雖然有回音,卻也讓這旋律變得更加美妙。

    她不由自主地向他靠近,對她親近,將她所有的秘密都告訴了他。

    他沒有畏懼這看透人心的能力,反而驚訝地瞪大了眼睛,讚歎道:“酷啊!這不就像是那些超級英雄一樣嗎?!”

    韓珊語的世界原本隻有討厭和不討厭這兩種分類,在這一瞬間她首次有了“喜歡”這樣的感覺。

    這樣的感覺像是一道光,暖洋洋的。

    男孩子給她帶來了很多不一樣的書本,大多都是美好的童話,他們常一起趴在草坪上,閱讀這些繪本。她耳邊還有男孩子動聽的心靈之曲。

    這是她一生都難忘的快樂時光。

    一生都難忘……

    可惜,應該說再見的,終究還是會說。

    韓珊語有一次帶著男孩悄悄溜進了自己的小房子,把這鬼屋一般地破爛地方展示給對方看。

    男孩子又一次瞪大了眼睛,“哇!這個地方好酷!像是冒險小說裏寫的房子一樣!”

    仿佛在他眼裏,所有的一切可以用“酷”這個字來形容。

    女孩笑了,她喜歡這個男孩子。

    然而這一天,父親早早地喝完了酒,回來了。

    他抓著鑰匙打開門,看見房子裏的兩名小孩子的時候,眼裏閃現出一種莫名的光芒。

    和韓珊語告訴他女人出軌時,他眼裏盛滿的光芒一樣。

    現在她終於明白。

    這種光芒,叫做瘋狂。

    “你和你母親一樣,水性楊花!小小年紀就知道勾引別人!”

    她在他憤怒的叫喊中,聽見了父親心中一個很冷靜的回音:

    殺了她,殺了她,殺了她。

    就這樣死了,也好。

    韓珊語站著一動都不動,她看著自己的父親舉著半空的酒瓶砸下來——

    然而劇痛卻並沒有如期所致,她所看到的是那個男孩子小小的身影撲過來,緊緊地抱住了她。

    父親的一擊,狠狠地砸在男孩的背上。

    男孩倒下的時候,韓珊語覺得那一擊也狠狠地砸在了她自己的心口。

    她不知道自己當時是什麽表情。

    她隻是抱著男孩軟倒的身軀,眼睛盯著自己的父親。

    那個醉醺醺的男人被她的眼神駭得後退了兩步。

    也許這會兒她自己的眼裏也盛滿了瘋狂。是那種義無反顧,無所畏懼的瘋狂。是大人們所特有的瘋狂。

    “你……你這是什麽眼神!”

    男人害怕了。

    韓珊語隻是笑,輕蔑地笑:“這是你女兒的眼神啊,和你一樣的。”

    她說著,轉身往二樓上逃去。男人這會兒才反應過來,對麵這個女孩說到底也隻是個六七歲的小孩子,能泛起多少浪花來?

    於是男人緊跟著踉踉蹌蹌地追上二樓。

    他叫罵著:“你這個小雜種,給老子滾……”

    他的話還沒有說完,他隻看見一個飛快的影子從二樓樓梯的拐角處衝出來,重重地推了他一把。

    男人從樓梯上仰倒下去,翻滾掉落。

    摔斷了脖子。

    這是她第一次殺人,看著男人的脖頸扭曲成常人做不到的樣子。

    她冷冷地呸了一口,“隻有這一點媽媽沒有撒謊。我是你的女兒,不是什麽雜種。”

    她冷靜地報了警,冷靜地叫了救護車。

    韓珊語頭一次覺得這樣的冷靜。

    像是《蠅王》裏的那個西蒙,外表如何哭喊瘋癲,內心卻是最明白不過了的。

    她對著被抬上擔架的男孩輕輕說了一句“再見”,就徹底告別了這裏。

    這是她最不後悔,卻也是最遺憾的一件事。

    因為在她離開這裏,到一所山巔孤兒院去之後,就再也沒聽見過那樣動人的心靈旋律。

    她一生最後不過碰見了一片“空地”。

    她遇見了唐傑,她聽不見他心裏所想。

    她不討厭他。

    可惜,他是一名警察。

    而她,是一名殺人犯。

    她仰仗著自己能讀取心聲的力量,到處捕捉獵物,專殺那些對自己愛人不忠的男人女人,將他們的脖子折斷,用他們的血在地板上寫出隻屬於她自己的記號。

    “simon”。

    她一邊利用這能力殺人,一邊又利用這能力親近唐傑。向那片“空地”靠近,想要找尋當年的感覺。尋找哪怕一瞬的安寧。

    她不知道她是不是愛上了唐傑,這感覺很奇怪,就像是一個癮君子,瘋狂地迷戀著毒品,但是這種迷戀卻不是愛,而是一種成人的瘋狂。

    這種瘋狂會毀了她。

    但是這樣又怎麽樣呢?她沒有辦法回頭,她隻能一步步走向這場盛大的葬禮,為她多年前所犯下的罪孽而懺悔。

    來不及來不及,她不會猶豫。

    她原本是這樣想的。但是她卻覺得很累,所以她在最後故意給唐傑留下了破綻,親手為自己做好了棺材。

    最後的最後,當她站在審判之所。

    她才忽然發現,她一直在等待著她的“旋律”出現。

    你知道的,你明白的,我是西蒙。

    也是曾經的那個酷girl。

    韓珊語傾聽著法官的念詞,也傾聽著眾人心中的厭惡與唾棄。

    她對自己說:你不配名為西蒙,你不是犧牲品,你隻不過是被葬送了。

    “……連殺十三人,情節極其惡劣,現宣判……”

    死刑。

    這是殺人犯的一生,也是讀心者的一生。

    一個沒有“旋律”的殺人讀心者的一生。

    作者有話要說:  這算是原著裏麵的情節,如果沒有銘宣的介入,韓珊語就會按照這樣的路子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