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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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渙斟酌之後, 把左乾的話編成信息,轉達給了邵峋。
邵峋沒有回。
因為當天晚上, 被逮回家的邵傾虹開始了“為愛一哭二鬧三上吊”。
邵傾虹的媽媽帶著兩個保姆把女兒圍在中央, 以防她做出什麽極端的事,邵從業費了一個下午的吐沫水,本來以為女兒至少能聽進去十句八句,卻沒想到都是耳旁風。
邵從業氣的半死,想到自己捧在掌心的千金愛女為個流氓癟三和家裏鬧成這樣, 一口氣差點梗過去。
邵傾虹在二樓扶手邊哭,邵從業坐在樓下大廳裏喝了一口茶,聽到淅淅瀝瀝的啜泣, 氣的一巴掌拍在了茶幾上,豁然站起來,抬手指樓上,有生之年第一次同女兒翻起了臉:“再哭!你再哭我就找人打斷那小流氓的狗腿!”
邵傾虹一口氣憋了回去,屋子裏瞬間安靜了下來, 然後不過幾秒,就從樓上傳來了女孩兒的大喊:“你打啊, 反正不是我的腿!”
“你!”邵從業血壓之飆, 差點要吃速效救心丸, 這個時候體會出了現代醫療的優越之處,改造過的心髒和原生態的就是不一樣,關鍵時刻見真章。
邵傾虹的媽媽心疼女兒心疼得不行,又不解女兒為什麽會喜歡一個坐過牢的, 又害怕丈夫把女兒吼進醫院,最後隻能顫顫巍巍給邵峋打了個電話。
邵峋來的時候,邵傾虹和邵從業剛開始第三輪對峙。
邵從業還在樓下,邵傾虹被兩個保姆護著,已經轉戰到了一樓的樓梯上。
邵峋麵無表情地進了門,和邵從業夫婦對視一眼,抬手就指邵傾虹,長兄威嚴盡顯:“誰讓你坐著的!站起來!”
邵傾虹敢和老子對著幹,卻被邵峋一嗓子吼得跳了起來,眼睛裏像是有隻慌張的小兔子。
邵峋疾步走到樓梯口:“要死要活要去找你的左乾哥是吧?行行行,你去,”說著側身讓開路,一臉不耐煩,“你趕緊去!沒人攔你!等你走了你爸媽就能順理成章生二胎了,這麽多的家產不能被個詐騙犯和傻逼女兒撈走。”
邵傾虹的眼睛被淚水淹沒,相比父母的勸說,這些話難聽得她當場哭了:“哥。”
邵峋不耐煩地一甩手:“你走,現在就走,誰欠你的,你爸媽還是我?那個小流氓進監獄的時候我身上的傷好了才多久?你周周去看他,也沒見你周周來看我,你良心都喂狗了是吧?”
邵傾虹恍然站在原地,保姆已經在邵從業的暗示下悄悄上了樓,沒人攙扶,千金大小姐就像一棵搖搖欲墜的樹:“不是,沒有……”
邵峋眯了眯眼,目光深沉:“不是什麽?沒有什麽?”
邵傾虹邊哭邊站在原地跺腳:“不是左乾傷了你,不是他啊……”
對,的確不是左乾,邵峋心裏很清楚,但他套著邵傾虹的話,卻沒料到她也清楚。
一個小丫頭而已,怎麽會知道這麽多?
更叫邵峋疑心的是,以他們兄妹二人這麽好的感情來說,在明知道左乾是個套了親兄錢的詐騙犯之後,竟然還能心安理得去監獄探視?
程渙的那條信息還躺在他的手機裏,此刻,邵傾虹的反應像是一步步驗證了那條信息裏的說法。
好像背後真的有一隻掩藏幕後的手,默默的,將當年才十四五歲的邵傾虹一步步推到了今天這步。
邵峋看著邵傾虹,眉頭漸漸擰起,他一級級走上台階,站到可以與女孩兒平視地那層台階上,看著她:“左乾合夥其他人一起詐騙,騙了我的錢,拿刀傷我的是另外的人,你知道這些,是不是也同時覺得,左乾詐騙進監獄,受到了因有的報應,我與他扯平,而我身上的傷不是因為他,和他無關,所以你可以心安理得的去看他?”
邵傾虹覷著邵峋的臉色,小心翼翼點了點頭。
邵峋:“那現在你告訴我,這些邏輯,是你自己想的,還是有人告訴你的。”頓了頓,口氣加重,“以及,是其他人而不是左乾傷了我這件事,你又是怎麽知道的?”
邵傾虹明顯地顫了顫,飛快又慌張地落下了目光,閃爍其詞:“左乾,他,他告訴我的。”
邵峋緊緊盯著邵傾虹:“你撒謊!”
邵傾虹兩隻手攪在一起,聲音如蚊:“我沒有。”
邵峋一字一字:“你!撒!謊!我不相信左乾這麽說了你就相信,你又不是傻子,左乾騙了我的錢,他對你說不是他砍的我你就相信?這不可能。唯一說的通的,這根本不是左乾說的,是其他人,這個人,搞不好還是你身邊值得信任的人。”
邵傾虹的頭埋得深深的。
邵峋心疼妹妹,但並不放緩口氣,乘勝追擊才能得到想要的答案:“告訴我,那個人是誰?”
邵傾虹不吭聲。
屋子裏靜悄悄的,滴答滴答,是落地鍾擺的聲音。
邵峋第二次問:“是誰?”
邵傾虹依舊不說,抱著腦袋,搖頭。
邵峋沒有給她第三次機會,轉身離開,口氣冷淡:“我從小拿你當親妹妹,這麽多兄弟姐妹我最疼你,但如果你一定要和騙了我錢的詐騙犯一起,隨便你吧。”
大門近在眼前,後背忽然傳來邵傾虹的抽泣聲——
“邵嶙哥,是邵嶙哥和我說的。”
邵峋停住,轉身,邵從業夫婦愕然定住,雙雙露出了不可思議的表情。
邵峋站在原地,看著邵傾虹:“他什麽時候和你說了這些?”
邵傾虹抬胳膊擦眼淚:“好多年之前,左乾進監獄的時候,我知道左乾騙的就是你,特別生氣,也不去監獄看他了,邵嶙哥就對我說,他查到當初合夥騙你的人還有其他人,左乾是被推出來做替罪羔羊的,也不是他傷了你。”
邵傾虹的媽媽脫口而出:“他說了你就信?”
邵傾虹茫然地回:“可是,可是邵嶙哥說的不是沒有道理啊,冤有頭債有主,該是誰的責任就是誰的責任,如果和左乾沒有關係,我……”
邵峋:“行了,”他口氣緩了下來,看向邵從業,“今天也很晚了,都早點休息吧。”
邵傾虹被保姆阿姨帶回房間,邵從業和邵峋進了二樓書房。
邵從業眉頭緊擰:“怎麽回事,我怎麽聽這個意思,你哥是在鼓勵你妹妹和詐騙犯相處?”
邵峋沒有把手機上的信息給邵從業看,畢竟是口說無憑的東西。
邵從業卻經由這個開始,越想越不對:“當年你輟學,被老爺子一氣之下趕出來,邵嶙幫你說話的時候我就覺得,他好像是在火上添油。我一直覺得你們兄弟關係不好,是因為你們是同父異母的兄弟,畢竟不是一個媽媽生的……”
邵峋接了話:“但這麽多年,其他兄妹都沒機會踏進邵氏,隻有他一個人。”
邵從業忽然有了個很天馬行空的想法——如果傾傾真的和那個小流氓結婚了,他會把家產給她嗎?不會的,他最多給錢,但家業是絕對不會給的……
如此一來,他手上偌大的家產,以後還是得留給邵家……而邵家未來的路擺明了不在邵嶙手裏,就在邵峋掌心……
邵從業不敢繼續深想下去。
邵峋:“這幾天看好妹妹,我抽空回趟邵家。”
*****
邵傾虹被請回家之後,程渙就沒再見過邵峋,張小承覺得這種情況不多見,還納悶兩人是不是吵架了,要不然以邵總那黏糊的尿性,怎麽能一個電話都沒有——至少在他的視線範圍內,再沒見過他渙哥麵含微笑地打電話、發微信。
程渙最近兩天的確沒辦法笑著發微信,實在是因為——邵大千金在感情觀上的邏輯思維太奇怪了。
她陷在一個很微妙的邏輯裏,可以自圓其說,也能由此勸說別人,邵峋把兩人拉進一個微信群,程渙抽空就和邵傾虹聊聊人生,畢竟偶像的價值觀還是值得參考的,但邵傾虹也能說會道,她像是在全世界都不理解她的時候把程渙當成了拯救自己信念的稻草,牢牢捏在手裏,每天都要和程渙叨叨叨一堆。
無非是把左乾從當年的詐騙團隊裏分離出來,解釋他已經得到了報應,也不是主謀,沒有傷害邵峋,又說愛情可以不分男女,也可以不分牢內牢外,還說,感情其實是一種感覺,感覺這種東西是不以對象犯罪不犯罪為主觀因素而轉移的。
聊到後麵,程渙差點被洗腦,趕忙去找邵峋,電話裏對他道:“你還是把你妹妹領走吧,我再聽他說兩句,我都要愛上左乾了。”
邵峋不冷不熱道:“那我就真的得找人打斷他的狗腿了。”
程渙:“再想想辦法,她的觀念不是一朝一夕能轉變過來的,得多點耐心。”
邵峋:“我知道。”又歎氣,“別說你,我都要被她洗腦了,尤其什麽‘愛情不分男女,不分牢內外’,這些你應該也聽她說過,我這邊還有更絕的。”
程渙笑:“什麽?”
邵峋:“她竟然和我說,如果我坐牢了,你也會在外麵等個五六年,老子真是要信了她的邪。”
程渙哭笑不得,誠實道:“我為什麽要等你,娛樂圈小鮮肉那麽多。”
邵峋一頓,品味著道:“小鮮肉,哦,已經不是小花旦了嗎?”
程渙無語:“我也是信了你們兄妹的邪。”
這天,程渙在電視台錄節目,剛好是和安若思一道,後台休息的間隙,安若思來找程渙聊天,見他捧個手機一臉被洗腦的痛不欲生,好奇地問:“你這個表情,讓我想到了孫羽那傻逼看無人機框架設計圖時候的樣子。”
程渙抬頭:“嗯?”
安若思湊過去,好奇地問:“怎麽了?有什麽姐姐能幫上忙的?”
程渙並不方便把邵傾虹的事當八卦同人聊,本來不想多言,但忽然想到他和邵峋都無法勸說邵傾虹,會不會是因為性別不同沒法溝通?
想了想,程渙對安若思道:“有件事,我想請教一下。”
安若思挑挑眉:“嗯,你說,別客氣。”
程渙:“你們女孩兒,對待感情方麵,是不是很容易走進死胡同?”
安若思:“你用了一個籠統的稱呼,叫你們女孩兒,這也太奇怪了,對待感情的觀念隻有個體差異,從來沒有男女之別,不是說女孩兒容易走進死胡同,是有些人很容易這樣。”
程渙點頭。
安若思卻揶揄道:“怎麽了?有感情問題嗎?我幫你開解啊。”
程渙:“不是我,”頓了頓,含蓄道,“是我一個朋友妹妹。”
安若思:“嗯嗯,接著說。”
程渙:“我朋友的這個妹妹,條件很好,現在年紀也不大,還在上學,小姑娘喜歡上一個男生,條件很不好,家裏都不支持。”
安若思挑眉:“條件不好?不好到什麽程度?家裏負擔重?不會是小流氓吧。”
程渙點頭:“後麵一個。”
安若思:“哇,這不會是公主與破落戶的低配版本吧。”
程渙:“差不多。”
安若思想了想,喝了口水:“雖然你說的不多,我應該也能猜到一些,我猜這個女孩兒看中的男人,條件遠比你說的還要差,所以家裏人才會死活不同意。而且我還估計,女孩兒有些為愛拚搏的意思,不想放手,自己鑽牛角尖,又覺得別人沒道理,自己最有道理。”
程渙點頭:“就是這樣。”
安若思哈哈一笑:“這種女孩兒你是勸不了的,你讓她加我微信,我來和她說。”
程渙想了想,把安若思拉近了微信群,當天錄完節目他就走了,又緊鑼密鼓地去趕其他通告,等閑下來的時候已經是晚上九點。
張小承開車載他回去,路上,他才得了閑,點開微信,瞧見置頂的某個群鮮紅閃亮的信息提示,點進去,拉到最後,安若思對邵傾虹的洗腦正進入掃尾階段。
絲絲:“所以妹妹,你在你沒有賺到一毛錢的情況下,喜歡上一個男人,是無解的,他走了,你追不上,人家買汽車票火車票飛機票,你資金賬戶被你老子一凍結,什麽票都買不到。”
絲絲:“所以女人啊,還是要有自己的事業,賺自己的錢,你想想看,你現在要是開著公司賺著美金,你想和誰在一起就和誰在一起,還用得著被家裏人攔著嗎?就算他們攔著,你也能理直氣壯地說,我就是喜歡他,把他當小白臉養我樂意!”
邵峋沒動靜,似乎不在,程渙一眼看到這碧綠碧綠的幾行字,由衷地感慨,他真是佩服女人的語言功底,這是又要被洗腦的節奏啊。
邵傾虹那邊也跟被成功洗腦了似的,發出了一堆哭泣的表情包:“姐姐,你說的太對了!”
邵傾虹發了一行字就沒了下文,因為她要了安若思的電話,兩個女人私下聊去了。
安若思本來不知道微信群裏的傾傾是誰,電話裏聽說是邵峋的妹妹,嚇了一跳,又聽說小丫頭喜歡上的竟然是個曾經騙了她哥的詐騙犯,安若思一對眼珠子瞬間瞪得瓦亮——槽,這劇情跌宕起伏啊,劇本都不帶這麽寫。
邵傾虹卻軟軟地問:“所以,你覺得我應該先做好事業對嗎?”
職高電大出來的絲絲姐久不混江湖,聽到這聲軟軟的詢問,當即幻化出一身的大姐大氣場。
安若思一把將腳翹上了茶幾,踩著茶幾一角,拍著大腿,豪氣衝天地道:“不!你現在要做的第一件事,是和那個男的分手,斷開聯係!”
邵傾虹:“為什麽?”
安若思:“因為那個男的騙過你哥!你想啊,你手裏的人,騙了你哥,你卻幫他找理由開脫?”
邵傾虹在轉瞬間被洗腦,成功將左乾從“男朋友”變成了“我手裏的人”。
我手裏的人這個說法,忽然讓邵傾虹覺得,騙了錢的不是左乾,而是她自己。
安若思接著道:“你要對你的人負責,但你現在根本沒有這個能力,那怎麽辦?放手。等到你可以對他、對他的行為完全負責的時候,你再去爭取,那個時候,即便有人攔著,你也有足夠的底氣,告訴你身邊所有人,你為他負責。”
邵傾虹:“……你說的對,我還沒有能力……”
可安若思卻緊跟著道:“但有一點我覺得很奇怪,你在這裏拚命爭取,你手裏那個男人呢?他在哪兒?在做什麽?”
邵傾虹被問得愣住,左乾哪兒?他那天下午就離開了,她沒有追上,他如今在哪兒,在做什麽,她根本一無所知。
安若思的聲音透過耳機,緩緩傳來,像是魔音一般:“如果他真的在乎你,那麽,你在最沒有能力爭取的時候拚命爭取,而那個男人竟然什麽也沒做,我勸你,這種廢物點心趁早甩手。”
邵傾虹下意識:“不……”
安若思:“不什麽?他不是廢物?”頓了頓,“我其實蠻奇怪的,你條件不錯,親人朋友中應該不乏優秀的男性,這麽多男人裏,你想尋找一個優秀的男人喜歡並不難,怎麽會看中他?”
邵傾虹忽然啞口無言,對啊,為什麽是他?為什麽?
但姑娘不愧是名牌大學的學生,回答不了,便拋出了問題,把球踢了回來:“姐姐,不優秀的男人,難道你就不會喜歡嗎?”
安若思哈哈笑道:“沒有啊,我現在的男人就是個不怎麽優秀的男人。”
躺在沙發上刷微博的孫羽感覺自己躺著中了一槍,他放下手機,默默抬脖子看了安若思一眼,動了動嘴巴,無聲地質問:“老子怎麽了?老子怎麽不優秀了?”
安若思沒理他,直接對著手機道:“我的男人,一點也不優秀,但是他為我做過很多事,我們有很多值得永遠保存的回憶,上學的時候,我喜歡炫酷男,他就大夏天穿著皮褲開機車到我學校門口載我,就為了給我長臉撐麵子,我很窮,沒錢,他把零花錢分給我,自己吃糠,我來劇組跑龍套的時候他已經紅了,不顧經紀人警告、狗仔圍堵,開車晃過半個城市來看我,給我煮飯……”
安若思的聲音很溫柔:“小姑娘,愛情並不隻是你付出、你爭取、你拚命啊,你要想想,你得到了什麽。”
電話裏長久長久的沉默,半晌,安若思聽到一聲很輕的抽泣。
“沒有。”
她什麽都沒有得到,她去監獄探監、在他出獄後黏著他,他卻沒有給過她任何回應、承諾。
她早該看出來的,他根本不喜歡她。
電話掛斷。
安若思也長長地出了一口氣,低頭,沙發上躺著的孫羽胳膊枕在腦袋下麵,略不好意思地解釋道:“其實,我穿皮褲不是因為你覺得酷,是因為我也覺得酷。”
安若思捏著手機:“你廢話這麽多,是想這個月再分一次手?”
孫羽趕忙坐起來:“不不不,親愛的,我就是為你穿的,別說皮褲,皮內褲我也願意為你穿。”
又過了兩天,當邵峋終於從項目中脫身,可以把邵傾虹的事提上日程處理處理的時候,邵大千金主動尋了過來,站在他麵前,抬著兔子眼睛看他:“哥,我蠢透了,對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