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雄哥。”

    酒店的房間內, 燈光有些暗淡，沈宸小心地看了一眼陳立雄，那種惴惴不安的感覺在心中持續放大著。

    “這麽拘謹做什麽？”陳立雄笑道, “我今天就是過來看看你。”

    他把手上提著的紙袋子放到桌子上, 然後拽了把椅子坐下，擺了擺手, “來, 坐。”

    陳立雄語氣很溫和，但其中蘊涵的壓迫力反而遠超他在外人麵前的盛氣淩人。

    沈宸配合地坐在他旁邊，從他這個角度, 恰巧能看見窗外的萬千燈火，霓虹閃爍。

    “最近戲拍得怎麽樣？”陳立雄問道。

    “不怎麽樣……”沈宸搖搖頭，苦著張臉，抱怨道, “前麵拍的戲份全都得重拍。”

    男主角一換, 相當於劇組之前這半個月全都白忙活了。不過由於邵兵的消極怠工, 他們其實也沒拍多少戲份。

    “嗯……”笑傲江湖劇組裏的這點事兒現在鬧得沸沸揚揚，陳立雄當然是一早就知道了，他轉口說道, “我剛才路上過來的時候，給你買了份浮雲卷，要不要嚐嚐看？”

    一聽到“浮雲卷”這三個字，愛吃甜食的沈宸馬上眼前一亮，但他很快又糾結道：“不太好吧……”

    對於一名演員來說, 拍戲期間必須嚴格控製體型，少油少鹽少糖是必須的，更別提甜食這種東西了。

    隻是那盒子裏裝的浮雲卷身材微微鼓起，不知道其中包藏著多少甜軟，上邊還點綴著鮮光的草莓切片，實在是誘人不已。

    “這戲連男一都還沒補上呢，重新開拍都不知道什麽時候了。”陳立雄隨口說著，但在沈宸的耳中，不亞於惡魔的低語。

    “那我就……嚐嚐看好了。”沈宸的手不受控製地伸了過去，“總不能辜負立雄哥的一片心意。”

    那一口浮雲卷咬下去實在驚豔，物如其名，表皮如雲朵般柔軟，隨後溢出的是爽滑香甜的奶油，輕柔而綿軟的絲絲甜味包裹著可口的草莓，卻又不是那種膩人的甜。草莓帶來的微酸迸發出的活力，使得一股如沐浴在春風中的明媚感煥然而生。

    “我在附近一家手工蛋糕店買的，味道怎麽樣？”

    陳立雄從手邊的茶壺裏給自己倒了一杯茶，抿了一口，又皺眉放下。酒店裏用的是極為廉價的烏龍茶包，泡出來的茶水苦澀有餘，而清香不足。

    “很好吃！”沈宸的眉眼間都是笑意，“謝謝立雄哥。”

    陳立雄一直看著沈宸，越看越覺得中意。這個男生如同一塊晶瑩剔透的琉璃，似雨滴，又似珠簾，於千年的暗室中破土重現世間，見過滄流也見過桑海，絢麗中又透著微寒，從他的身上，仿佛可以折射出人世間的一切光彩。

    這是頂尖的演員胚子，可塑性極強。

    但他還未經過捶打，本身又是極為脆弱的，隻需輕輕一踩，便會支離破碎，鮮血淋漓。

    因此陳立雄為他定的路線，是為人低調不炒作的格調路線，以惡俗攫取眼球，媚俗迎合市場這種事情，是萬萬不可能發生在沈宸身上的。他參演的每一部片子，都經過陳立雄的再三斟酌，比如《安河橋》這部華夏文藝片導演祁雲回歸之作，再比如目前正在拍的《笑傲江湖》。

    對於經紀人來說，培養藝人其實與藝術無異。他就像一位雕刻家，刀砍斧鑿，細雕慢刻，用觸感明晰的線條，勾勒出他心目中最為完美的作品。

    這件作品，必然是完美無瑕的，是如同傳奇一般的存在，那將會是所有媒體的焦點，是娛樂圈追逐的對象，而陳立雄的名字，也會在那時鐫刻在最醒目的位置。

    所以，為了這個目標，有些事情必須在未成氣候之前斬斷。

    “那我們現在再聊聊另外一些事情吧。”陳立雄臉上的笑容收斂了，看上去有幾分肅然，“你最近，是在談戀愛嗎？”

    正小口小口專注於品嚐的沈宸動作一頓，眼中滿是慌亂，一時之間不知道說什麽好，陳立雄看見他的表情，心下了然，又補充道：“不是小周跟我說的，是我自己猜的。”

    小周是他為沈宸安排的生活助理。

    沈宸把手上的甜品放下，深呼吸了一口氣，他就說嘛……每天忙到天荒地老的陳立雄，怎麽可能會閑到給他送吃的呢？

    “你不用誤會，我並不是想幹涉你的感情生活。”陳立雄目光平靜地看著沈宸，發現對方的眼神有些恍惚，反應也比平常慢了不少，“我隻是想告訴你一些事情。”

    沈宸一直沒有回答，陳立雄也沒有追問，就那麽直視著沈宸的眼睛，不讓他逃避，“《笑傲江湖》這部戲隻是起點，後麵公司裏還為你爭取了一些角色，不僅僅是內地，還包括港台的一些片子。”

    “小宸，我知道有些事情很難控製，不過我還是希望你好好想一想，現在正是你提升的大好時機，不要因為別的事情轉移了注意力，而且……”

    “立雄哥。”沈宸終於開口了，“你不用這麽彎彎繞繞，有什麽就直說吧。”

    陳立雄笑了笑，拿起茶杯喝了一口，那茶放涼一些之後，苦澀感也輕了幾分，“你真的喜歡他嗎？”

    沈宸先是沉默了一會兒，然後緩緩地點頭。

    “那你是喜歡戲中的他，還是現實中的他？”陳立雄挑眉道，在來之前，他已問過一些事了。

    “……”沈宸又陷入了難言的沉默當中，他的目光閃爍著，最後化作悠悠的一聲歎息，“我不知道。”

    然後他看見陳立雄的嘴角抽動了一下，化作一個冷笑。

    “入戲，固然是好事。”陳立雄偏頭說道，“你能抓住這個人物的契合點，把他融入到你的靈魂當中，你的表演才會有靈性。”

    “但是，你卻不能在拍完戲之後，還讓它殘存在你的身體當中。”

    “你得學會出戲，就像最初那樣，找到你們不同的地方，把它如同整具骨架一般一下子抽離出來。”

    “難道你想拍一次戲，就談一次戀愛嗎？”

    陳立雄雖然沒演過戲，但是做了這麽多年的經紀人，對這些東西還是有所了解的。

    “還有，我希望你好好想一想，究竟是一段感情重要，還是你的前景更重要？”

    他的表情，自始至終都是溫和的，語速也較慢，說話通情達理，沒有咄咄逼人，也沒有威脅警告，極具勸導性。

    沈宸自是聽懂了他的意思：第一，你自己先弄清楚是不是入戲太深才喜歡上這個人的；第二，考慮一下自己的前景。

    他低著頭，一動也不動，畫麵如同定格一般。

    陳立雄剛剛說的話可謂是處處都為他著想，他把其中的道理都聽進去了，但是一想到蘇映的影子，心裏一抽，懸著的那根拔河繩就像如有神助一般又拽回去一截。

    陳立雄看著他糾結的表情，語氣更加和悅，“我也不是王母娘娘，自然做不出棒打鴛鴦的事情，你們可以先保持距離，想一想，你們之間的感情到底是怎麽樣的。”

    那突如其來的感覺是不是愛，甚至是不是喜歡，都是有待考證的事情。你以為你以為的就是你以為的喜歡嗎？

    往往過一段時間，當你看清自己之後才會發現，曾經那斷然而言的喜歡，隻不過是一時的衝動罷了。

    陳立雄循循善誘著，他不能容忍他手下的藝術品，陷入到一段不受控製的感情中去。

    “我……”沈宸隻開口說了一個字，就又斷了弦，陳立雄低頭，發現他的手在不斷顫抖著。

    “什麽？”後麵的聲音太過偃弱，陳立雄隻看見沈宸的嘴皮微動，卻沒能聽清他說了什麽。

    “我……”

    “啊？”陳立雄還是沒有聽清，他用探究的眼神看著沈宸。

    “我就是喜歡他！”不知從何而來的勇氣灌注在他的胸膛裏，沈宸抬起頭，用堅定的目光看著陳立雄，“我喜歡他！”

    語調再也不複之前的猶豫不決，變得鏗鏘有力。

    他突然明白了他與蘇映之間的關係。

    那是一種天然的默契，與生俱來，於靈魂中歡呼共鳴，無法割舍，更無法拋棄。他是如此的篤定，也是如此的確信。

    陳立雄一而再再而三的施迫，反而使他看清了自己的內心。

    在這春風沉醉的夜晚，微風吹過窗外的香樟樹，那路燈透過搖曳的樹葉，灑下婆娑的疏影。

    陳立雄很難得地沒有再說些什麽，他隻是把桌上的狼藉收掉，然後提著空蕩蕩的袋子又走向房門外，走之前又叮囑沈宸，讓他有事就告訴他，還跟他說，等這部電視劇拍完之後，會再給他看幾個劇本，好好選一選。

    就好像剛剛在這間房間裏所談的一切都隻是幻覺一樣。

    即使他這般篤定，陳立雄也仍舊固執地認為，這段感情，不過是一時花火。他隻待著沈宸一頭撞在堅壁上，再等著出來拾掇碎片。

    隨著門外的一聲輕響，寂靜被關在了房間內，伴隨著沈宸的呼吸一起。

    他走到衛生間去洗了一把臉，然後看著鏡子中的自己。

    鏡中的男生清瘦中透著幾分空靈。

    那不是入戲的沈宸。

    更不是出戲的何夕。

    作者有話要說：　　好像今天晚上就上夾子了是嗎？有點忐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