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舟拖著兩條快發酸的腿, 慢慢地往回走, 眼睛還在看手裏厚厚的影印文件。

    今天一天, 他跑了好幾個地方，連飯都沒來及吃一口，這會兒正有一口沒一口地嚼著已經變冷變硬的饅頭。

    做狗仔這一行風餐露宿三餐不周是常有的事, 梁舟這會兒嘴裏啃的饅頭就是他今天淩晨去蹲魔女劇組的時候買的。饅頭那會兒還是熱騰騰的，經過一天的奔波自然早已變得難以下咽，原本梁舟還有個保溫杯, 可以就著水喝, 可惜現在杯子連同水都為了幫扈嘉祥而整沒了。

    “雄鷹搜救隊常姓隊員稱, 他們已經竭盡所能翻遍了事發地區所有角落，絕無可能有所遺漏, 並對社會各界的指責表示憤怒……”梁舟看過一頁, 嘴裏喃喃念叨著踏上自家的樓梯。

    梁舟從魔女劇組回來, 跟劉榴告別以後，先後跑了幾個地方。最開始, 梁舟去了圖書館，到報刊雜誌借閱室去尋找了二十二年前的報紙。

    二十二年前是一九九五年，那時候不要說是網絡了, 就連電腦在中國都還沒普及開來，人們獲取信息多數是通過報刊雜誌, 那也是娛樂八卦雜誌迅速成長的年代。在那個年代，人們的生活水平開始提高，剛剛開始有了關心娛樂圈八卦的閑情逸致, 於是伴隨著港澳台明星的旋風到來，大批封麵花花綠綠新聞標題大過實際內容的八卦雜誌開始出現在報攤上。

    影帝夫婦遭遇山難這件事在當時引起了廣泛的關注，不僅八卦雜誌有報道，連正規大報都有不小篇幅的跟蹤報道。通過拚湊那些報道，梁舟大致上理出了一條時間線。

    1995年7月17日，影帝夫婦前往穿心山遊玩，當晚露宿山上，不料遇到突發暴雨，兩人受困。當晚22點13分，當地110接警台接到了一個男人的報警電話，對方稱自己是演員鄧鴻照，現在和妻子萬紅英受困穿心山西峰，請求警方幫助。電話中，男人的聲音聽起來十分焦急，他說自己的妻子受了傷，急需救治。接警人員正打算獲取進一步的信息，卻忽然聽到了一聲巨大的噪音，電話裏鄧鴻照發出了一聲大喊：“紅英！”之後電話就斷了。

    7月17日22點30分，110接警台緊急聯係了當地派出所和旅遊管理委員會，連同醫護人員在內一共三支隊伍開赴穿心山景區。然而，由於當晚狂風暴雨，引發山洪進而觸發山體垮塌，穿心山附近甚至還出現了落雷的現象，進山搜救的條件極不成熟，三支隊伍隻能在山腳匯合，等待天氣變好。一直到7月18日淩晨3點多，雨勢才逐漸轉小，偶有落雷，當時的搜救指揮官認為不能再等，下令進山。此時演員鄧鴻照夫婦遭遇山難的消息已經傳了出去，引來了社會各界的關注，第一批媒體人員趕到。

    7月18日淩晨3點30分，以當地民警為主的搜救人員正式進山找人，下午14點左右，鄧鴻照夫婦的圈中朋友方氏集團總裁方林從香港地區找來的民間搜救人員抵達穿心山地區，也進山搜尋，隨後在十二小時內，陸續又有夫婦倆的公司和朋友從各方請來的三支搜救隊進山尋找。這次事故中，整座穿心山由於山洪引發泥石流事故，地形發生了許多改變，搜救難度極大。電台、電視台、報刊雜誌的記者均派駐了專門人員在穿心山山腳小鎮緊跟事態進展，一封封報道從這裏發出，牽動了所有關心影帝夫婦甚至是與他們素不相識的人們的心。

    在那個時候，隻要你打開電視就能看到有電視台在做影帝夫婦的生平介紹，有各種專家在根據各方報道推斷鄧鴻照夫婦生還幾率，鄧鴻照的各種作品輪番在電視上播出也使得人們越來越關注鄧鴻照夫婦的下落。

    7月19日清晨6點17分左右，有人在西峰穀底的一塊巨石下麵的坭坑裏找到了一件男式外套，三個小時後，民警發現了鄧鴻照夫婦露營的帳篷殘骸，六個小時後，又有人在北峰山腳找到了一頂帽子，經過確認，外套和帽子均屬於鄧鴻照。不少人都認為，影帝夫婦露宿的地方很有可能剛巧是山體垮塌後引發的泥石流途經之地，兩人被泥石流帶走，也許已經罹難，被埋在了穿心山的某個地方。於是，有搜救隊根據地質勘測專家推論的穿心山一帶泥石流流經路線圖，開始掘地三尺，尋找影帝夫婦的屍骨。

    到這個程度為止，基本上百分之九十的人都認為影帝夫婦已經無望生還，電視電台上為影帝夫婦祈福的氣氛已經轉變為悼念兩人的氛圍。72小時黃金搜救期過後，三支民間搜救隊撤離，隻留下了最早開駐穿心山的民警隊伍和影帝夫婦的好友方林找來的那支搜救隊。

    沒有、沒有、沒有，哪裏都沒有。

    生不見人，死不見屍。

    影帝夫婦就像是消失在了人世。有所謂的地質專家到電台做客，渲染這場災難的可怕，推測影帝夫婦很可能已經長眠於地下十幾米的地方甚至被包裹在了泥殼中屍首不全；有風水學家高深莫測表示穿心山地區風水不正，本是一處聚陰之地，早晚要出事；有當地村民表示，當地人都知道，穿心山地區古時有高人為某任皇帝布下陣局，變陰氣為生氣，確保他千秋萬代，而影帝夫婦正是撞上了這百年難得一遇的泄陰局，被帶去了陰間。當然，後麵兩種怪力亂神的猜測當時在我國是不被允許的，所以隻在那些香港台灣的雜誌上盛行。影迷痛哭，路人惋惜，各方專家輪番登場，影帝夫婦就算已經死了，恐怕在下麵也不會太太平。

    7月20日晚20點，官方搜救隊在又堅持了一天後，認為可以判斷鄧鴻照夫婦死亡，也撤了，於是隻剩下了方林那支搜救隊還在繼續。雖說是在繼續，但是通過事後采訪搜救人員的新聞看來，他們自己也覺得鄧鴻照夫婦是不可能生還的，隻是老板給了足夠的錢，那就繼續幹下去吧。

    當時穿心山地區經過多方人馬的細致、網格化搜索，基本已經可以說是角角落落都被犁了一遍了，卻始終沒有獲得影帝夫婦哪怕再多一點點的信息。然而，誰也沒有想到的是，奇跡發生了。

    7月24日下午15:37分，就在最後一支搜救隊正在進行最後一次拉線搜索，明天就打算撤退的時候，影帝夫婦竟然奇跡般地出現在了北峰山腳，出現地點距離發現那頂帽子的地方不超過三百米。據最早與他們相遇的兩名搜救人員黃某、於某表示，當時他們差點以為自己是腦子出了問題，經曆了將近七天，鄧鴻照竟然跌跌撞撞，抱著自己的妻子滿身是泥地從山裏走了出來。

    當天下午16點，鄧鴻照夫婦被醫護人員送到了當地市一人民醫院，經過檢查，鄧鴻照除了身上多處骨折、輕微腦震蕩並伴隨嚴重的脫水現象以外，並沒有致命傷，但萬紅英就要嚴重得多。數名專家緊急飛赴市一會診搶救，萬紅英曆經48小時的搶救，固然保住了一條性命，但也失去了再度站起來的機會。

    梁舟當時邊看邊做筆記，看完了以後從頭再擼了一遍，真心覺得哪怕時隔二十二年，如今再回過頭去看，依然能從當時的字字句句裏讀出“驚心動魄”這四個字來。

    當影帝夫婦確認生還以後，社會各界的輿論氛圍又轉而一變了，這一次人們紛紛指責搜救人員特別是公安局不負責任，草菅人命。這一批大多是影帝夫婦的粉絲，他們認為官方搜救隊專業素質不夠，態度不好，進駐不及時，不然早就應該發現影帝夫婦了。

    “如果不是方林的搜救隊硬是留下了，搞不好影帝夫婦已經死了。”

    “真可笑啊，沒被山難殺死，卻險些被不負責的警察害死！”

    這些論調發出來以後引發了大量的關注，當地警方覺得自己很委屈，但是麵對群情激奮的輿論，他們不敢也不知道該怎麽澄清。梁舟剛才嘴裏念叨的那句話則是另一支民間搜救隊雄鷹搜救隊隊長的抱怨，他們雖然不是民眾開炮的第一目標卻也因此受到了不小影響。很委屈、非常委屈、不合常理，這大概是當時所有被憤怒的群眾指責的人們的最大感想了吧。

    不合常理！梁舟寫完這四個字，陷入了深思。

    複印了所有重點報道和沒來得及看完的其他報道以後，梁舟又去了一趟他表姑奶奶的孫子施芎開的原創首飾鋪子，開門見山地拿出了自己剛剛拍到的鄧影帝夫婦的照片給他看。說來也怪，梁舟第一次拍鄧鴻照和好兄弟是晚上，照片裏好兄弟沒影沒形，這一次拍出來卻是影形俱在，梁舟不明白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梁舟先讓施芎辨認一下那女的脖子上的首飾是不是他的手筆，施芎一眼就認出來，那就是他做的。

    “瞧瞧這動感的造型，這流暢的線條，這精巧的雕琢……”

    梁舟生怕這家夥一誇起自己來又沒個完，趕緊打斷他，問他：“看看這個女的，是來你店裏下委托那個嗎？”

    這一回施芎辨別了半天，臉上的表情很迷惑：“好像是，又好像不是。”

    什麽叫好像是，又好像不是……梁舟真想揍這家夥一頓。

    施芎說：“我也講不好，你知道我們做藝術的，對於美麗的人和事物都是很敏銳的，一般對於好看的東西，我的記性是很強的。”施芎指了指自己的腦袋，“但是這個女的……我不知道該怎麽說，從五官輪廓看是比較像來找我的那個女人，但是那個女人應該要更……豔麗一些、年輕一些……”

    “會不會是化妝的關係？”梁舟問。在娛樂圈呆的久了，梁舟對東方四大邪術的化妝術簡直太了解了，有些明星台上台下化妝卸妝簡直就是兩個人！

    施芎又仔細看了看，然後搖搖頭：“不像。我也不知道是什麽原因，但是你照片裏的這個女人的長相給人的感覺很……遊離。”

    “遊離……”梁舟想，這算什麽形容詞。

    施芎說：“怎麽說呢，對了，就像是水，她的長相很難讓人判斷出年紀又仿佛說哪個年紀都可以，就像是水，有固態液態氣態，放在不同的容器和底色上接受不同的光照，你觀察到的都是不一樣的。看出來不一樣，氣質不一樣，感覺也不一樣。”

    梁舟：“……”這是變形金剛嗎？但是他不得不承認，施芎的描述準確切中了他對於鄧鴻照那位假夫人的感覺，這位好兄弟該不是什麽水鬼吧。

    告別施芎以後，鄧鴻照想了想，從通訊錄裏翻出了一個人名打了電話過去。那是一位娛記老前輩，甚至可以說是目前內地狗仔的先驅，梁舟是在極其偶然的一次情況下認識的對方——梁舟一不留神幫了人家一個大忙，從那以後對方跟他雖然聯係不緊密但也沒有斷了聯係。巧的是，當時影帝鄧鴻照夫婦遭遇山難的報道人員中也有這位前輩的一份子。

    梁舟撥通電話後，直截了當地說：“胡叔，我想了解二十二年前鄧鴻照夫婦遭遇山難的細節。”

    那頭哈哈大笑說：“就知道最近那個什麽魔女要上了，你們的心思又活絡了是吧，行了，你想知道什麽，列個大綱給我，我算一下價錢，給你獨家信息。”

    親兄弟還明算賬呢，狗仔們常年跟著重要信息跑，一般都不會吃白食。於是梁舟又為了給多少錢跟對方討價還價了半天，等到聯係完對方後，這才發現已經晚上九點多了，這才往家走。

    此時梁舟已經快走到家門口。梁舟租住的社區是個老小區，住戶大多是老年人和外地打工人員，樓道裏的聲控燈有時亮有時不亮，這會兒梁舟就走在了黑暗裏。

    “怎麽又壞了。”梁舟抬起頭看了一眼頂上，正要邁步跨上最後一段樓梯，突然……他停了下來。在黑暗之中，梁舟隱隱看到自己麵前好像有一個什麽東西，那東西的輪廓不小，就橫檔在路中間。最近見鬼見多了的梁總監不由得腳下一頓，心裏有點方起來。他一下子就聯想到了早上鄧鴻照那位假夫人在相機裏瞪著他的眼神，心髒都開始撲通撲通跳起來。

    她該不是……來報仇了吧……

    偏偏在這個時候，又有一陣空曠的絮叨聲傳來。那聲音遙遠、縹緲，伴隨著篤篤篤敲木魚的聲音，叫人聽得頭皮發麻，隨之，一團蒼白的光芒忽然就亮了起來，照出來了一對賊亮的眼睛。

    梁舟：“……啊！”手中的資料散了一地，剛叼在嘴裏的冷饅頭也滾落在地。

    聲控燈在這個時候亮了起來，梁舟看到扈嘉祥一臉茫然地出現在他麵前，手裏拿著個小手機。

    “不、不好意思，我手機剛好響了。”扈嘉祥說。

    梁舟這才發現自己剛剛聽到的其實是扈嘉祥的鈴聲。

    “你那……什麽鈴聲……”梁舟又累又氣，連發火都沒力氣了。

    扈嘉祥說：“哦，道家的金光咒。”

    梁舟：“……”誰特麽用金光咒做鈴聲啊！！！

    扈嘉祥還挺高興地說：“小船，你吃過飯沒有，我擔心你早上傷到了，所以來看看你。”說著從身後特真誠地拿出了幾樣東西，一箱蘋果，一箱車厘子，還有一束花，上麵插著張“四季平安”的卡片，他說，“這個我特地給你買的。”

    梁舟好想喊救命啊！

    作者有話要說：　　你們來感受一下英華仙君的手機鈴聲：

    

    內容：

    天地玄宗，萬炁本根。

    廣修浩劫，證吾神通。

    三界內外，惟道獨尊。

    體有金光，覆映吾身。

    視之不見，聽之不聞

    包羅天地，養育群生。

    受持萬遍，身有光明。

    三界侍衛，五帝司迎。

    萬神朝禮，役使雷霆。

    鬼妖喪膽，精怪忘形。

    內有霹靂，雷神隱名。

    洞慧交徹，五炁騰騰。

    金光速現，覆護真人